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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消失在时空里的发小

2016-08-11 12:12 作者:谢山的春天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他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想起周润发。

小时候,他父亲跑江湖卖彩纸,家境善可。放学后,他常叫我帮他抄作业,抄三天给一支笔或者一本簿子。那时,我没钱买笔和簿子,所以很卖力。

他比我大一岁,很顽皮。记得有年天,几个伙伴在晒谷场旁边的小树林浓荫里玩。他突发奇想,指着一棵高耸入云的杨树说:谁敢爬上去?大家都楞了。他说:我敢。有人劝他:别上,掉下来不得了。

他不理会,像猴子一样,“嗖嗖”地爬上去了。伙伴们惊呆了,连声喊着:快下来!

他很得意,越发起劲,站到一根细枝,双手拽着头上的树枝,一边跃动一边念念有词:上树莫上杪,搭(掉下)死不得了!

“啪!”(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树枝断了!

“哗啦!”

他从枝桠上滚下来,砸断几层树枝,重重摔在地上,像一摊肉泥。

晚上,整个村庄上空,都响彻着他痛苦的嚎叫声。

他不学习。而他父亲望子成龙,花钱将他送到镇里去读初中。

他有个同学从家里偷出父亲卖猪的钱,带他们一班同学下馆子。他也学那人在家里拿钱请同学。伙来伙去,也就无心读书。他父亲找了一个有名望的师傅,带他学水电工。那时,工程水电工是吃香的行当。他学手艺勤劳肯干。两年后,学成出师,在父亲帮助下,揽下一项水电安装工程。那时候,工人进场,就可以领到工程款。

有一次,我在安庆市里柏子桥公交站碰见他,见他从大观开发公司大楼里出来,伸手在牛仔裤后袋掏钱,掏出一叠一百元大钞,少说也有万儿八千的(92年算是一笔巨款)。我说怎么不把钱存进银行。他说存不来。

这个习惯也给他带来了一个意外的好处。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他最红火的时候,在安庆同时接三个工地的水电安装工程,附带着做些家庭和单位的装潢维修的活。甚至,市委机关家属楼的水电安装工程都是他干,他今天说在某某组织部部长家开槽,明天说某某市长家安电线……几乎可以用红得发紫形容。

我那时刚进城,做水电工学徒,穷困潦倒。有天晚上,我和礼全看电影吃宵,把身上仅有的48块钱,用光了。第二天,两人无钱吃饭,挨到黄昏,想起他。和礼全从汽车二联步行到蓬莱公寓。摸进脚手架林立的潮湿昏暗的在建公寓,在二楼的工具房里,他笑着招呼我们坐下,就不再理睬。他正煨着老骨汤,香气弥漫。我饥肠辘辘。我和礼全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旁边。他喊几个工人吃饭,视我们不存在一般。工人们狼吞虎咽。他自个倒出热气腾滕的汤和骨头,满满地一大碗,坐在一角自顾自地吃起来。看着他下巴流着油光,我和礼全不辞而别。他见我们悄悄离去,没有言语。

他有句口头禅:别把别人客气当做自己的福气。我不知何意,正如我常不明白他的行为事出何因。有一次,他说他在三楼安装水管,正巧看见对面楼房的二楼一扇窗户洞开,一眼望去,床上躺着一位赤裸的姑娘,一位光身的小伙压在她身上,正亲热。他不知道哪根筋起作用,捡起一块小石头,扔过去,正好砸在小伙光屁股上。“哎哟”!小伙立马朝他望过来,一脸怒气。吓得他,侧身躲在墙角。过一会儿,从楼下传来喊打喊杀的嚷嚷声,他立即跑到楼顶藏起来。

他的爱情故事有些传奇色彩。

他有一个哥们,看上了一位开诊所的女医生,女医生虽然个子不高,但娇小玲珑,面目清秀俊俏。他的三朋四友去诊所玩耍,他表现大方,掏出钱来都是一大把一百大钞,气势上压倒所有的兄弟。后来,女医生看中了他,和他打的火热。不久女医生就怀孕了。

结婚前夕,他丈母娘到他家大闹了一场,把他桌子板凳掀翻在地,一个个暖水瓶像扔炸弹似得,从屋里飞出来在门口炸开了花。

婚照常结了。

第二天孩子出生了。

十几天后,在妻子和娘家人的要求下,把婚房里所有东西都搬进了丈母娘家,他和妻女都住在那里。

后来,他妻子几乎不会来,回来只住住一晚就走。

他没有多少主张,一切几乎妻子做主。他妻子喜欢玩,这是他的所好。他的朋友多,常在一起吃喝玩乐。他妻子喜欢购物,那时,我不知道“阿迪达斯”,“耐克”“登喜路”是何物,她爱买那些品牌,市里没有,去省城。

有一次,我在高河一家理发店出来,邂逅他,跟他到他的工具厂宿舍楼工地去看看。我们进到工具棚里一看,里面空空的。

他气愤地骂到“狗日的七五,把老子材料工具全搬走了”。

“是不是工资没给?”

“就一个多月没来,说一个月后给他的”。

曾经帮他干过一个星期的活,要钱时,像个讨饭的似的,他依次递给我四张五块的纸币。所以,我已明白个中缘由。

“以后,一定要长待在工地上,靠别人不行”。我提醒他。

他不断说着狠话。

农村人说:你逗庄稼,庄稼就逗你。

事业当然也是如此。他荒废事业,纰漏就层出不穷。后来,两个工地被项目经理撤换了人,他的工程款无法到位。下个项目也无从谈起。很快,几年赚的钱,所剩无几。

1996年,我在武汉跑各个大学,向大学生推销磁带和挂件。他带着妻子找到我。

翌日清晨,我去汉正街进好货回来,带他们进了武汉大学。午饭时间,我们三人站在学生宿舍楼下,我指着右面一栋楼对他妻子说:你上那栋楼,挨着每个寝室问。我说完,他妻子转身快步走过去,转瞬消失在楼梯口。我带他进左边这栋宿舍上五楼。

:你问那边,我问这边。我指着对面宿舍叮嘱他。

我依次敲开学生寝室的门,彬彬有礼地问:磁带要吗?说完,亮了亮磁带。

我刚问完,就听见身后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说道:磁带要吗?他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

一栋楼问下来,他一无所获。

在楼梯口与他妻子会聚,他妻子笑盈盈地出来。她比我卖的还多。

一次赶班时,我们在船舶学院的草坪上,他对我说:虽然事业上失败,但有一位这样能干的老婆,对我不离不弃,我感到自豪。

听着他的话,我为他感到欣慰。

十几天跑下来,他毫无业绩。他听别人说盗版书好卖,进了三千块的书,后连本都没收起来。

一月后,我有水电工程要开工回到安庆。他在武汉折腾数月,无果,也打道回府。他妻子适应都市生活,留在武汉。

1998年,我在高花亭小区买了一套二手房。工地上有事时,就小住几日。一天,我正在看书,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他。

他说他妻子在找他离婚,他只好躲到安庆找份工作,在供电局安装队做临时工,每月九百块,租不到合适的房子。

我说:到我这里住吧,我好有个伴。

他常愁眉不展,有时莫名其妙地嚎起歌来。有一次,他怪怪地问我:怎样才能当官?

我不置可否地说:做官要有文化,起码读过许多书。

第二天中午,我在吃饭,他抱着一叠书进来,把我吓了一跳。总共有十几本书,有《毛泽东传》、《史记》、《三国演义》……

一个爱逃学的孩子,某一天陡然扎进书里是好是坏?

在他振作精神,幻想新未来时,他妻子在法院起诉离婚。接到法院通知后,律师劝勉他说:保持好状态,打赢离婚这场仗。他想打了兴奋剂一般,来了精神,斗志昂扬,恨在他心里烧起火,他要把火烧旺旺地,一把扑向她。

开庭那天,在他母亲动员下,村里去了十几个婶娘。庭审后,女人们发挥各自骂人的才华,将一些能够想象到脏字眼恶毒的句子像一支支毒箭射向那个离婚的女人——他曾经的爱妻。他见到冷漠的她,觉得她换成另一个人,傻了眼,设想的情景没有出现,仇恨之火无处发泄,眼睁睁看着她坐车扬长而去,眼前一片空。

夏去秋来, 转眼两三个月过去,我的新工地开工在即,我急要钱垫资,无奈之下,卖房,筹备工程款。他搬出去租房子住。临走时,他叮嘱我不要告诉他父亲他的住址。

一个凉爽的秋夜,我去六妹家拜访。听到一个很意外的消息。六妹妻子小蕻说:他有一天,突然无缘由地跟同事打起架。几天后,又跟另一同事干起来,把同事头打破了,流了很多血。公司领导批评他,并罚了款。后来,几天没有上班。公司通知他父亲,他父亲地找到他时,昏暗的房间里,弥漫着霉味和臭气。他躺在床上,神志不清。房东说他有时候大喊大叫,很吓人。他父亲背起,把他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听着小蕻的话,我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蕻不无惋惜地说着:他爸和妈妈瞎心疼他,在精神医院里治疗,他说苦,他们心疼他,没治好就接了出来。

听着她的话,我心里黯然神伤。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六妹家。

夕阳落在天柱峰上,村庄里匝地金辉,我从安庆回家路过他家门口,看见他跟陈祚柏谈工地上的事,顺便聊了两句,听他的话句句在理,心里感到高兴。匆忙告别,说晚上来坐。

晚饭后,几颗星星在村庄上空闪烁。我迎着习习凉风,顺着石子路走到他家。

我们坐在厨房里,闲谈中气氛不算融洽,隐约见听他妈妈说在桐城找仙姑讨了些仙符。说村里某某的病就是喝符水喝好的。

他抱怨医院开的药吃后发软,浑身无力,爱睡。他母亲说:不吃了。我心里咯噔下,想说又语塞了。他父亲暗暗地低下头,愁眉,苦脸。

他妈妈从灶台上拿起一个碗,倒入清水,转身走进卧室。出来时,手指间夹着一张黄符,上面写着墨字。碗放在桌上,点着黄符,火舌乱舔,灰烬纷纷落入碗中。她母亲笑嘻嘻地端给他喝。

我暗暗感觉照这样搞下去,他将更糟,鼓起勇气说:药还是要吃的!

他父亲立即附和着说:我说药要吃吧!

他一听,对父亲怒目而视,并狂乱地敲击桌子,发出震耳的响声,嘴里狂叫:我不吃!我不吃!让我感觉有些恐怖。

2001年,我没活干,常回老家。有天早上,我在村里闲逛。在他家门口,他对我说他想去看孩子。看他神情恍惚,我担心他去前妻家,落得痴笑,加重病情。劝他别去,带他到邻居家玩。回家后,他又提去看孩子。他母亲说:过几天去。他愤懑地对他母亲嚷道:过几天!过几天!你只晓得说过几天!

他母亲只得说道:下午去,下午,叫基文陪你去。

下午,我早早地到他家。他慢腾腾地穿好衣服。刚走出大门几步,摸着头说:我走不动了。

我安慰他说:那就过几天去。

他微微点头 ,同意了。

我为他感到悲伤

一年后,他娶了一位老实巴交的大个子离婚女人。我和他家人一样希望他一切重新开始,过上踏实的生活。

闲耍大半年时间,迫于无奈,我把城里结婚的新房卖掉,在离家五十里的大龙山镇开了一家水暖店。一天早晨,我刚摆好展品。看见他骑着旧自行车带着大个子妻子出现在我店门前,他背着一个印有佛像的黄包,胸前挂着一个单放机,正放着悠扬嘹亮的佛歌。我忙招呼他们进来坐。

:去哪儿?我问。

他笑,不语,傻傻地望着我。

他妻子说:去迎江寺。有人说迎江寺的菩萨灵,周边的大庙小庙都跑到了,去迎江寺求菩萨保佑他好起来。

三言两语后,我给他的茶杯加满水。他们匆匆走了。

每次回老家,我会问起他,听到的消息时好时坏。他结婚一年多后,生下一个女儿。一切仿佛朝好的方向发展。然而,一段时间,疯传他妻子说他家夜深人静时,屋里有嘁嘁索索的声音,仔细听好像有人在房间里走动,她怀疑是过世几年的祖母在黑暗中摸索。一个漆黑的夜里,他妻子不堪忍受恐惧,忍心留下女儿,独自偷偷跑了。

此后,他像一个流浪者,经常茫无目的往县城里跑。一次,我驾车回高河,在高河大桥附近见他无所事事地往家走,我下车,撵上他,递根烟给他,他看着我,目光呆痴,好似看一个陌生人,两眼像无底的黑洞,空无一物。我不知道说什么。

十月的天气不算太冷,只是夜间有些清寒。一天清晨,礼斌开门,走到礼野家门前,惊见一个人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仔细一看是他,浑身蜡黄僵硬,他惊恐万分,上前一看,他没了气息。礼斌急忙从家里拿出毛毯给他盖上,旋即通知他父母。她母亲趴在他身上,哭的呼天抢地,听者无不伤心落泪。

斯人已去,写作此文,并非想说长道短,只是一番回忆。他所有劣根性儿,我何尝没有?他之过失,我大约也曾犯过,我们一同长大,就像一个林子里的树,一个池子里的鱼。此刻,我深深怀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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