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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写在2016父亲节

2016-08-10 11:04 作者:行者无疆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父亲

父亲生于民国三十六年(1947),五岁丧父,十三岁分家自立门庭,与我的祖母和两个姑母相依为命,十七岁成婚。父亲弟兄一人,年幼时饱尝身单力薄之艰辛,因此,他渴望家里人丁兴旺,他和母亲养育了三子四女。在那个温饱是大问题的年代,拉扯七个孩子,所历辛苦、心酸,是我没有资格和能力言表的。

自我记事起,父亲是一位木匠,他的双手大而厚实,里外布满老茧,但他使的斧子、锯子、刨子……个个光亮如蜡,如经多年把玩过的古董一般。在我小的时候,这双手常给十里八乡的人家立柱上梁、安窗装门。家里的房子、门窗、柜子、农具几乎无不出自他手。我小时候经常玩他的墨斗,在地上或木头上弹线,也偷偷用他的其他“家当”做过玩具,搞过“破坏”,也受过伤。父亲的手艺是纯手工的,在那个年代,这门手艺没能让他发家致富,只能算作一个大家庭的日常生计的主要来源之一。后来刨床出现,父亲借款买了一台,用了不久便伤了手。他在镇上开了间家具店,试图让手艺和收入都有所增进,但这次转型没有成功。90年代,温州人的家具店如一梨花般布满了每个乡镇,他们的设备、工艺、材质、款式等等,是父亲的手艺无法达到的。父亲的是陈旧的手艺,他们的是新潮的工艺,二者不是一个概念。那时,父亲年近天命,年龄、心力已无法支撑他再树起学习创新的魄力。父亲转卖了刨床,封存了木匠的“家当”,成了全职的务农人和业余的放羊人。

父亲一生没有离开过土地,即便是他做木匠的那些年,农活也是要照做的。但他是从心底不甘做一个纯粹的农民的。

我大哥自幼喜欢画画,并写得一手工整漂亮的字,初中未毕业便辍了学。父亲送他到省城参加了一个油漆工培训班,加上他原有的书画基础,培训结业后,也算掌握了一门手艺。父亲的做法,在当时的家乡并不多见。大哥的手艺所从事的不是单纯意义的油漆工,而是油漆与画工的结合,主要是画家具、炕围(农村土炕周围的墙壁)、寿材等。大哥又是个慢工出细活的人,在乡里很受欢迎,很快在方圆村镇有了知名度。他去做工,主家都是奉为上宾,好吃好喝招待。他基本不用自己主动去找活,都是人家上门来找他。大哥今年已入天命之年,尽管油漆的刺激性已让他身体不适,心里也有一些排斥,他的主业也已是一名专业养殖户,但漆画这门驾轻就熟的手艺尚未封存,还在为他家的GDP做着不小的贡献。

父亲有过不少不安与现状的“创举”。他是村子里第一个置办了缝纫机和锁边机的人。先是让大哥通过教材自学裁缝,后来又送手巧的三姐到镇子上学习裁缝。父亲也是第一个在村子里开小卖铺的人。尽管这些在几年后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而逐渐淘汰,父亲的“创举”和理想并没有真正实现。但他不甘于只做一个平庸的父亲的内心,和他希望子女能够有一技之长、生活的好一些的愿景不难看出。(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浓眉大眼、身高体阔,仪态气势皆在三个儿子之上。年幼时历经磨难,成人后肩扛重担,但父亲的身板一直挺拔,直到近两年才明显地驼背了。父亲是要强的,也是好强的。虽身单力薄,但祖母的葬礼、大哥的婚礼他都咬紧牙关,操办的像模像样。待到我成婚那年,父亲已年入花甲。我工作生活在离家两千多公里的东海之滨,为了让父母心里有所安慰,我特意回老家办了婚礼。老家的婚礼重传统仪式,但排场远不如南方大。婚礼花销基本都是我自己安排和承担。离家那天,父亲拿钱给我,我没有收;他再给,我坚决不收,就听他喃喃自语道:“你结婚,没有花上我的啥钱嘛。”我看到他的眼里有泪花闪过,我强压着鼻子的一阵酸,对他说:“我妈已经把收到的情钱(份子钱)给我了,还拿什么钱啊?”但父亲还是眉头紧锁,一脸不高兴。他明白,在乡里办婚礼,就图个亲朋乡邻们开心热闹,收到的情钱远不及操办的花销。

我是家中最小,自幼可谓集全家宠于一身,父亲对我的疼爱自然也是最多的。父亲宽阔的肚皮是我小时候的马背。我睡觉时,一条腿总是搭在他的肚子上,这让本就打呼噜的父亲呼噜声更响了,但我睡得很香。他也曾教我唱儿歌,虽然他会的不多。我至今还能想起他教我唱的那几句:“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儿忙梳妆……”。我小时候是没见过风筝的,父亲凭着想象做了一只稍显笨拙的燕子,第一次试飞不成功,于是他在线尾接了一根长长的杆子,我们俩轮流举着杆子在风中奔跑,“燕子”飞的很不情愿,而父亲早已气喘吁吁。我也记得我唯一 一次挨过的父亲的巴掌。那年我上小学一年级。一个周末下午,父母带几个姐姐下地干活,留我一个人在家,临走时叮嘱我不要出去。他们走后,我锁了家门,随几个高年级的去了村头的树林里去摘沙枣。不料天气突变,一片黑云从西边迅速压过来,狂风卷着黄土瞬间把我们包围,等我从树上跳下来,已经不见他们几个的人影了。沙枣树旁就是一片乱坟岗,我哭喊着往回跑,半路上碰到了前来找我的二姐。一进家门,父亲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接着一巴掌就落在我屁股上,“这样的天气,你想把人吓死吗?”父亲说道。后来听父亲对别人说,不知当时那一巴掌我疼了没,反正他的心疼了好几天。

上初一那年腊月,我得了急性黄疸,打针吃药前后一个多月,医生叮嘱不能吃荤。事实上,那段时间我本就严重厌食,所以也没有感觉到馋。过年那几天,父亲实在不忍心,就吩咐母亲和四姐挑最瘦的猪腿肉做饺子馅,剁了好一阵子,直到细软如泥。专门为我包了一顿纯瘦肉的饺子,尝过一个后,我胃口大开,那是我吃过的最香的饺子。待我病愈复课,身体如抽过丝一般,父亲担心我吃不消每天骑车来回,于是请在村委任职的远方二伯帮忙在学校附近的村委会安排了一个房间(村委和学校都在乡政府所在地),让我住下来。有一天,可能是我早起掏炉灰的时候不小心将没灭的火星溅到了床铺上。等我中午回到住处,床铺已化成灰烬,屋子里是难闻的烧焦味,幸好未燃及其他。我欲哭无泪,托着疲惫的双腿步行近一小时,回到家,我把事情告诉了父亲,我等着他气急败坏地数落我。但父亲听完后异常平静,他摸了摸我肩膀说:“只要人好着,其他的都是闲事,正好把我娃身上的晦气都烧光。”我听完,泪水夺眶而出!

我有两样习惯的形成与父亲有直接关系。一是,很少请假。除了有一次早起头痛呕吐,父亲为我请了一天假,还有祖母去世期间请过几天假,在我关于求学学阶段的记忆中,没有其他请假的痕迹。即便是有一天,我的自行车在半路断了梁(大梁焊接处断裂),我推着车折返回家,想让父亲想办法维修,顺便我也可以休息一天。父亲一看到我,就问怎么回来了,我说了原因,父亲说:“这个我修不了,乡政府那里****可以修,赶紧去吧。”就这样,我没进大门就被打发出来了。第二个习惯是不睡懒觉,即便是假期,父亲也不让我睡懒觉。有时他自己来叫醒我,有时派侄儿侄女在房门口“叫阵”,我不得不起。父亲的道理是,哪怕起来没事做,去散散步也比睡懒觉精神好。直到今天,除非是熬夜很厉害,否则我是不会睡懒觉的,一过8点就睡不着,而且还头痛。

父亲读书不多,但喜欢看书。我的记忆里常有父亲在夜的灯下捧卷的情景。家里的书不算多,但门类却不少,有医书、文言文小说、古诗词、风水学、毛选等。父亲健谈好胜,是不是也加入“龙门阵”,用他的“见识”和“见解”和别人争论。父亲也是开朗的,争论过后从不计较。父亲对外面的事物很感兴趣,在四姐和我上相继上大学、参加工作之后,每逢我们回家,父亲总显得问不完,聊不倦,有时到深夜了,母亲就只能把我和四姐“轰走”,父亲才肯休息。

在四姐上大学期间,有一年,为了增加收入,父亲种了在两亩西瓜(家乡靠天吃饭,十年九旱的土地本是不适合种西瓜的)。西瓜的生长情况比预计的要好,虽然个头小了点,但也结了不少。在即将成熟的时候,父亲在瓜地里插了一个牌子,上面用毛笔写了“道法权衡”四个字。其实,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担心有人顺走他种的西瓜,但他有又不愿用“偷”或者“罚”这类太直白的字眼。他想提醒有可能进来的人,用道理和法度权衡自己的念头而已。我当时看到他写了这几个字,觉得既惊讶又可笑,但又不敢阻拦。西瓜成熟了,瓤口还不错,有同村子里的乡亲来买,我和父亲推着车子去临近的两个村子卖了几趟,一小部分自己吃了。那年的西瓜是我记忆中最珍贵、最甜的西瓜。而今,我想起他写的“道法权衡”几个字,不再感到可笑,而是感到可爱和骄傲。父亲就是这样不甘平凡地平凡了大半辈子。

父亲来过我工作生活的城市两次。第一次是随四姐旅游,顺便看望刚找到女朋友的我。第二次是和母亲一道专程来帮我们接送他的上幼儿园的孙女。父亲买了一张宁波地图,仔细研究了一番。没多久,他就能带着孙女去新华书店、去博物馆。母亲晕车严重,不喜欢出门,父亲就和她一起步行到附近转悠转悠。到后来,父亲竟然能带着母亲坐公交到比我家附近菜价便宜的地方去买菜。父亲和孙女相处很愉快,除了普通话不标准,讲故事没有任何问题。母亲告诉我,父亲回去以后对孙女思念更切,有时竟掉眼泪了。父亲在老家常对我的姐姐和侄儿们讲小孙女是如何聪明、如何可爱,若听者有半点异议,他就生气较真。我时常通过彩信给他发孙子孙女的照片,他的手机里装的全是我的两个孩子的照片和视频。每天晚上,他和母亲像看电影一样看过一遍后才肯入睡。

父亲一辈子爱养羊,早些年,羊是我的学费,好几年舍不得吃一只;现在,羊是父亲的生计,也是父亲给远道而来的儿孙们接风的大餐。他说,“我一个人吃,一下子吃不完,也吃不香,你们来了帮我吃,才吃得香。”

父母年近古稀,依然自苦自吃;惦念儿孙之情,胜于惦念自身。曾经健谈、开朗的父亲,正在变成一个越来越孤独的老头儿。做了父母,方知父母之心、之情、之盼、之难……,每每念起,都令我痛心疾首,愧疚难当。

今年我逢本命,加之江南缠绵悱恻,我的乡愁也随之疯长。父亲节来临之际,提前数日构想,将各个场景罗列成文,竟有此般冗长。然而,文章再长,也道不尽父母恩情,道不完我的肺腑之言。

祝愿天下父母,开心、安康!

2016.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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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鋡楿飄雪诚挚的情感,文中把父亲年代的辛酸和不易,以及对他坚韧的精神的描述,就像是从你心口涓涓流出的带着热血和脉动的河流,是的,这份质朴亲情早已深入骨髓,和灵魂交融,这一生,无论走多远,都走不出父爱这道温暖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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