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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酒与手表

2016-07-26 16:25 作者:老生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十八岁那年八月,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参加工作父亲将他那块戴了八九年的上海牌手表交给了我,一表祝贺之意,毕竟我算是独立了。二来怕是希望我约束自由散漫的个性,做个守时之人,毕竟要为人师表,守时可是重要的品质。这块表我戴了几个月,第二年插秧季节去给同学家帮忙时丢失在稻田里,找了几个来回都没有找到。当时我也不太在意,毕竟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一块国产手表已经不是那么金贵了。过了几天,我花半个月的工资,重新买了一块同样牌子式样相同的上海牌手表戴上,回到家时,父亲一眼就看出了不同,于是我轻描淡写的向他说了手表丢失的原委。当时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我看得出来,他的表情里除了对我不惜物的责怪外,还有说不清的沉重之意。最终他只是淡淡的数落了我几句,就放过了我。当时我不明白那块丢失的手表对他的意义,随着时间推移,经历渐多,我才咂摸出味道来。

上小学时我很顽皮,在村里的小学上到三年级时,不仅汉语拼音没能识全,一百以内的加减法也错漏百出,还经常逃学,和村里的其他孩子在学校外玩耍。母亲要参与村里的各种农活,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没时间精力管我,便跟父亲商量,让我到他任教的学校去读书。父亲任教的学校离家只有五六公里,但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极度缺乏交通工具的他只能住在学校里,每周末才能回家。于是一九八零年,我随父亲到后海小学读书。

学校里没有食堂,每一位住校的教师都是自己做饭吃。父亲当时每月的工资不到四十元,还要两处开火,所以我们的伙食就可想而知了。肉几乎是见不到了,主菜就是洋芋。因为当时学校有一块地,老师们领着高年级的学生栽种一些玉米、洋芋、豆角之类的,收获后大家分分,解决生活所需。大一些的洋芋可以切开,做成洋芋片、洋芋丝、洋芋条,还可以煮汤,小一些的则直接洗净煮熟,又是菜,又是饭。在我和父亲的菜谱里,有一道特殊的汤,好几次临要吃饭了,才发觉没有下饭菜,父亲便烧开一锅水,放一点猪油,加上盐,再撒几粒葱花,用来送饭,父亲管这个汤叫“玻璃汤”。我虽然觉得不好吃,但肚子实在饿得厉害,也只能用“玻璃汤”泡着饭填饱肚子。其他老师情况稍好,但也都差不多,记得当时有一位老师上街称了一些肥肉回来炼油,油渣则用些辣椒酱油红烧来吃,煮的时候,那香味啊,不用鼻子都闻得到,以至于到现在,我对红烧肉都情有独钟。基于某种骄傲,我从不去看其他老师吃饭,我和父亲就着我们的洋芋片,关上宿舍的门,静静吃饭。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农村实施联产承包责任制,家里承包了几亩水田旱地才有所改观。

当时父亲是后海小学的负责人,也就是校长,经常要到县政府、乡政府开会,由于要跟各种人打交道,他也抽烟喝酒。当时最好的香烟是春城牌香烟,每一包四毛七,那是干部烟,据说当时县长书记都抽这种烟。他抽的烟是春耕烟,每包一毛三,还有经济烟,每包八分,偶尔买金沙江牌香烟,每包二毛三,那是要去办事。我常常去帮他买烟,买得最多的是经济烟,多出来的几分钱就给我买作业本或是水果糖吃。他经常一支烟会分成几次抽,有一次衣服袋子因烟头没有弄熄而烧出一个洞,让他心痛了好久。他喝的酒是散酒,大多是四毛五毛一斤,一年还喝不上几次,大多都是因为招待朋友或过年过节才喝,当时有一种本地产瓶装的葡泉牌二曲酒,卖一元一毛六,他很喜欢,但他舍不得买来喝。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拥有“三转一响”是每个家庭最大的期望。“三转”是指缝纫机、自行车、手表,“一响”指的是收音机。这四种物品里,他最想要的是一块手表。一来是身为学校负责人且随时要去开会,准确安排时间成为必需;二来学校里的十来位同事,几乎每人一块手表,每次教师会前或会后,大家都会讨论比较各自手表的优缺点,这个时候的手表,不仅仅代表着价值,还有手表背后的人脉(专卖商品,寻常人有钱也买不到)。一九八零年底,他第一次领到了除工资之外的一笔收入。当年昭通县第一次给教师发班主任津贴,每月五元,全年共六十元,同时还第一次领到了烤火费(取暖费)十元,两笔钱合计七十元。再和母亲商议之后,想方设法凑齐一百二十五元,托在昭通百货大楼当售货员的亲戚,在春节到来之前,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据说每一盒手表里,有一只特殊的表,与其他表比起来秒针上面有一点红色的标志,要更漂亮一些,但要贵五元钱,他舍不得出那五元钱,就买了一只普通的表。这只高达一百二十五元的表是我们一家五口唯一的“奢侈品”。那年的春节,父亲的心情非常好,除夕之,破例买了一瓶二曲酒,并让我尝尝,结果五分钟后我就第一次醉酒了。

父亲非常喜欢那块表。一来是他有了准确的时间,安排起工作来更能得心应手。二来是每次会议,不管是校内的,乡镇的,甚至是县一级的会议,他也可以挥着手腕发言了。家里承包了水田旱地,他自然是要在工作之余下地干农活的。每次下地干活,他要么把手表放在家里,要么就很郑重的摘下来,装在上衣口袋里,休息的时候再掏出来,看看时间,再仔细端详,看看有没有弄脏手表。有一次挖田,他忘了摘手表,劳累一下午回家以后,发现手表让飞起的小石子擦了一条痕,他心痛的拿棉花蘸了酒精擦拭,一遍又一遍,结果痕迹还是擦不掉,心疼了好几天。他常常跟我们炫耀这表的质量:“看看,走时精准,每天只会误差十多秒,呵呵呵,都半年多了,只调过一次……”又说:“瞧瞧这表壳的钢材真好啊!这玻盖真清晰,表盘又是那么素净……”说的时候,有意识的忽略了劳动时石子擦出的痕迹。他一直使用了九年,直到我师范毕业给了我。两个月后,他花七十元又买了一块上海表,这块表多了日历和周历,不过他用着不满意,据说一是重量增加了,二是走时不太准,随时要调校。弟弟工作以后,给他买了一块日本产的双狮自动表,他依然在抱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退休后他和母亲每年都出去旅游,说起北京、南京、舟山、峨眉,他都有旅游攻略上没有介绍的独特发现,每一个去过的地方,都可以给我们当导游。前段时间我去看他,对坐饮酒时,又说起那块我丢失的手表,他一脸的怀恋,借着酒劲数落起我来。我愧疚之余,问他喜欢什么牌子,重新给他买块表,他却说:“买什么买,我已经不戴表了,你看现在的手机,不仅能计时,还能及时沟通、定位,功能多得不得了,还买手表干什么……”

我知道,他拒绝的是曾经的艰辛,他怀念的是曾经的坚持,他喜欢的是如今丰富多彩的生活(龚占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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