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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玉河声声叹

2016-07-08 18:26 作者:茶语清心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穆斯林的葬礼》,作者霍达。

初读此书,是在二十年前。书是在一家地处偏僻的小巷书屋里购得,如今那书屋已是本市影响最大的民营书店,店名却未改,依然是“黄金书屋”,之所以记得,皆因此书,可谓书及屋。那时工资不高,但见此书,却如获至宝,丝毫不计较书价不菲。可惜那时读书并无多大耐性,狼吞虎咽,厚厚一本书,三下五去二,两三天便读完。偏偏读完还爱炫耀,所以不少人借阅,几经辗转,竟不知所终。

再得此书,已是二十年后,书的封面已然不见,扉页上题字署名也被涂改液抹去。失而复得,万分惊喜,不亚于当年购书时。于是捧书再读,一改当年随意,端坐案前,发誓认真品读。只可惜,浮躁仍在,静心不易,读后忘前,末了依然糊涂,于是决定重读。只是一向性急,实难细嚼慢咽,三天不到,便又读完。不过,案上笔记,倒写了满满一本,尽管稀落,也是奇迹。

当年读书如天马行空,一阵啪啪声后,即告无影无踪。如今若问起书中内容,也只能张口结舌语焉不详了。这次与书中人物再次相遇,如失散多年老友,喜极而泣。遂与他们同悲喜,共患难,两遍下来,怕是不下十天。我想,是该说点什么了。

可是我能说什么呢?似乎也只有两行清泪,几声叹息罢了。

一声叹:才子佳人,纯美爱情;天妒红颜,生死不渝。(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好的文字是有魔力的,它能让你哭让你笑,让你哀怨让你愁。始读此书,我心平静。撇开所有心事,将自己投入文字,化身书中人物,去经历他们的经历,感受他们的感受。读了两遍,哭了两次。哭到泪如泉涌,抽泣有声,并且情难自已。

为谁而哭?自然是新月。

新月生于乱世硝烟,自幼骨肉分离。她有妈妈,可一个只在相片里温柔,一个却在现实里冷漠,真正给她母爱的其实只是一个外人——亦仆亦主的姑妈。家里常会因她而起一些莫名的纷争,又在谎言里奇怪地掩饰。爸爱她,却总似藏着避着;哥哥爱他,却难免要听妈妈的训导;妈妈似乎也是爱她的,但总觉有一种矫正过后的别扭;姑妈当然是爱她的,但她毕竟只是姑妈。所幸这样的环境,并未给新月的成长留下太多的阴影。她当然有不解,有猜疑,有一些难以言说的苦楚,但她却依然长成了一个淡雅如荷、自信要强的俏姑娘。她心地善良,心态阳光,有顽强的事业追求,她的面前,是一条明晃晃的的阳关大道。可一场意外,她身上潜伏已久却被大人们疏忽了的心脏病被发现,于是她的人生急转直下。幸运的是,她在最美的年华遇见了自己最爱的人——年轻英俊,博学多才,爱心爆棚,极富责任感的楚雁潮。他对她一见钟情,一往情深,义无反顾。在她病发期间,他给了她生的希望,生的力量,这一度让那位崇尚理性的著名心脏病医学专家卢大夫都心存侥幸,希望这真挚动人的爱情可以创造一个医学奇迹,可以挽救这个可爱的姑娘。

可命运多舛的新月,似乎无福消受这纯美的爱情。她与楚雁潮的恋情遭到了妈妈的横加干涉和无情反对,而理由竟然难以辩驳。在虔诚信奉伊斯兰教规的妈妈看来,穆斯林是不能与卡斐尔通婚的,否则死后会下火狱。相爱不能爱,支撑她生的信念瞬间面临崩塌,她痛苦无奈地决定分手,心如死灰地度过自己的残生。可深爱她的楚雁潮面对韩太太残酷的警告,独自忍受感情的煎熬,不后退,不言弃,一如既往地鼓励她,给她传递爱的力量,让她始终不放弃生的希望。那象征他们爱的巴西木,那传递爱意的留声机,那感人至深的《梁祝》小提琴曲,那两人携手共同翻译的《故事新篇》,那留下他们爱的印记的校门口、二十七斋、未名湖畔、备斋、医院病房、博雅宅,每一个温馨甜蜜的记忆,都足以抵挡那有如寒的教规。但母命可违,病魔难敌,新月最终还是哀婉唤着楚雁潮在那个令人心碎的清早撒手而去,留下丧魂失魄的楚雁潮。他忘情地给了已然离世的新月深情一吻,这是让人痛断肝肠的一吻,虽然来得迟了,但足以震撼每一个目睹这一幕的人们。他守在新月墓穴前凝望,跳下墓穴为亡者试坑,这等于是向世人宣告他对新月的爱生死不渝。这动人的爱令一直深信教义坚守教规的韩太太也惊呆了,吓坏了。他为新月立碑,也就是把新月刻进了自己心里,一生一世永不忘怀。难怪淑彦感叹,新月活得值了!谁说不是呢?世上多少人终其一生也体会不到爱的滋味,而新月虽然去得仓促,但她毕竟得到了世间真爱。

只可惜爱情太美,生命太短。

唉!这让人羡慕让人怜的新月啊!

二声叹:虔诚信徒,外柔内刚;要强一生,终是女流。

书中人物大都是穆斯林,可真正的忠实信徒当算梁君璧。这个没上过一天学,从小便跟着父母恪守教规、坚持礼拜、做足功课的女人,堪称世上最虔诚的穆斯林。她一生以伊斯兰教义为行事准则,不越雷池半步,甚至因此不顾亲情,违背自己善良本性。作为家中长女的她,模样儿清秀柔弱,可性格刚强果敢,遇事冷静从容,聪明能干,让人刮目相看。

十五岁那年父亲气绝身亡,母亲懦弱没了主张,可她却果断让父亲及时安葬。在蒲寿昌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师兄又貌似无情离去时,她毅然决然,挺直腰杆挑起全家生活重担。没了父亲,没了师兄,三年里,她简直成了一家之主,靠卖茶水艰难维持。但困难没有击垮她,反而使她更坚强,她不求不靠,硬是挺过了难关。三年后,卧薪尝胆曲线救国的师兄重返奇珍斋,她毫不犹豫以身相许,快刀斩乱麻自主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可说是敢爱敢恨毫不含糊。若说韩子奇是雄鹰,翱翔天际,打下一片绮丽江山,使奇珍斋名震京华,那么她就是他的贤内助,好当家。她凡事亲力亲为,不假手他人,两人一内一外,夫唱妇随,玉王名声大震,她无疑功不可没。

战争来临前夕,丈夫携玉远走英伦,一去十年,她硬是以一女流之辈独立支持,虽说在处理老侯丢失蓝宝石戒指上犯了错,使奇珍斋遭受灭顶之灾,但其处理事情的霸气让人不敢小觑。丈夫十年后携玉回归,世事无常,人事已非。遭受背叛变故的她,面对亲妹变情敌,自己显然已成弃妇的不利处境,硬是反戈一击,三招制敌,反败为胜,将一场看似棘手的家庭保卫战,打得漂亮,赢得轻松,既保全了自己家的完整,又将舆论威胁去除得干净彻底。十多年间,为了维护自己和这个家的名声,她忍辱负重,面对丈夫的冷淡疏远,她强颜欢笑,只为在外人面前营造一个和谐安宁的假象,毕竟生活得继续。

当得知儿子爱上了切糕容的女儿时,她觉得有必要站出来阻止这场她认为门不当户不对不般配的婚姻。她煞费苦心,调虎离山,联手新月,不动声色地将儿子的婚事按自己的意愿一步步拖拽了过来。若论战术,可说是运筹帷幄,指挥若定,谈笑间,一切便轻松搞定,并且不留痕迹。而对新月的恋情,本应给予祝福,表示安慰,但因为笃信并奉行伊斯兰教义教规,她硬是迫使楚雁潮无奈答应放弃新月,并警告女儿不要痴心妄想。一个没有上学,没有自己独立职业的家庭妇女,却几乎左右了全家人的命运,这不能不让人惊讶,让人佩服,如果这种能耐用得恰当,必定是当之无愧的女强人。但不幸的是,她就像举着真主安拉赐予的尚方宝剑,以爱的名义,伤害着自己深爱的人,同时也伤害着自己。

很自然地,她几乎成了这个家的公敌。丈夫恨她,认为正是听她的话而毁了自己毁了玉儿,而且还在继续摧毁新月。冰玉恨她,恨她不愿放手,恨她咄咄逼人,恨她害自己有家不能留,爱人不能守。儿子恨他,认为他对无辜的妹妹太过冷漠太过无情,认为她插手自己的婚姻,让自己失去了心上人还枉背了负心汉的良心债。新月也恨她,恨她的冷漠,恨她的无情,临死都不想再见她。

但她又哪里错了呢?她一生只爱这个男人,她爱自己的丈夫,到老都亲昵地叫他奇哥哥,就算他背叛了她,依然不改。她与师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窦初开时便想着与师兄的美好未来。在幸福到来之后,她以大局为重,与丈夫一起辛苦打拼重振家业。丈夫离家十年,她守身如玉,远离是非,绝不旁逸斜出,她叮嘱儿子,若是男人,不要开门。试想想,丈夫离家十年,杳无音讯,一个女人,年轻漂亮,带着年幼的儿子,既要在乱世中维持家业,又要洁身自爱,显然并不容易。婚姻触礁,变故既生,她依然能冷静从容,小心维系一家良好的名声。即便是对新月,这个丈夫背叛的产物,她也坦然接纳,尽可能维系慈母的形象。其实做到这一步很不容易,若非本性善良,深爱丈夫,姐妹情深,是不大可能做得到的。她插手天星的爱情,也是从一个母亲的立场出发,希望儿子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妻子,有一个更美满的人生。至于阻止新月之恋,很大程度是因为她笃信教义坚守教规,认为新月不久于人世,不希望节外生枝,以免死后要下火狱。要知道,她毕竟只是一个家庭主妇,她能看得见的就是这个家。她不希望新月幸福吗?她不希望新月好起来吗?若果如此,那么她虔诚持斋礼拜为新月祈福,又将作何理解?对于那个不幸的姑妈,她也以姐妹相待并不见外,这其实也很不容易,一个外人能够安心一辈子留在这个家,主妇的贤良是关键。她对淑彦也是发自内心的好,堪称一个模范婆婆。即便是那个夺走自己丈夫还理直气壮应战的妹妹,她也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她给他们留下空间自行决断,让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消失在无声无息之中。这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胜利,大概也是她那无可指责的人格的胜利。当然她也有过分之处,对那个忠心耿耿的义仆老侯,她似乎很冷血,但当真相大白之时,她也诚心悔过,并弥补过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可是,这个一生遵循伊斯兰教义的虔诚信徒,万万想不到自己的丈夫在临死前会亲口告诉大家他不是穆斯林,这就是说,她嫁的其实也是一个卡斐尔,她也是有罪的。她是如此深爱自己的丈夫,又是如此笃信伊斯兰教义,她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她只能选择自欺欺人,说丈夫是糊涂了在说胡话。没过几年,她也随夫而去了。

怎么说呢?信仰能立人也能毁人,一旦过了头,都是愚昧。

唉!这让人佩服让人怨的璧儿啊!

三声叹:起落人生,造化弄人;一代玉王,情困姐妹。

韩子奇,富有传奇色彩的一代玉王,一生大起大落,悲喜无常。他先后颠沛流离,寄人篱下,一生爱玉成痴,视玉如命,亲情恋情,爱恨交织。

他本是一无家可归的孤儿,被流浪四方的江湖奇人穆斯林吐罗耶定收养,并追随他一起浪迹江湖。后因为一场偶然邂逅,失手打破琢玉高人梁亦清精心制作的玉碗而决定留在奇珍斋从师学艺,既为赎罪,也为圆梦。他天资聪颖,勤勉好学,很快便把师傅的琢玉技能学到手。在师傅意外跌破宝船气绝身亡,奇珍斋面临凄惨破产劫难时,他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苦熬三年,一边继续精心琢玉,重造宝船,一边留心汇远斋生意秘诀,不仅提前完成宝船,也将蒲寿昌做生意的诀窍悉数偷学。在得到中国通英国珠宝商沙蒙·亨特递来的通力合作橄榄枝后,巧妙脱身返回奇珍斋。此时的他力量已备,羽翼已丰,于是决心为师父复仇,他要摩拳擦掌追本溯源探索奇妙玉河,他要白手起家独立创业打天下。一句话,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他追求成功了。

他很自然地和师妹结合,共同承担起家庭的责任,继续师傅未竟的事业,携手努力实现这一夙愿。短短数年,他便将奇珍斋发扬光大,又将玉魔转手府邸博雅宅豪爽买下,后来更是在自家宅子举办览玉盛会,名震京华,成就一代玉王英名。哪知好景不长,时局动荡,内乱外侵,为避免珍稀宝玉不被战乱所毁,不得已携玉远走英伦。原以为一年半载避过战祸即行回归,哪知一去十年,寄人篱下,饱受战乱之苦。所幸沙蒙·亨特爱才惜才,倾心相助,共度难关,宝玉未失。后战乱平息,得知亲人安在,归心似箭,毅然回国。只可惜奇珍斋遭逢乱世,妻子毕竟是一家庭主妇,不善经营之道,导致金字招牌毁于一旦。回国后,适逢国家重建,家庭成分认定,他们将所携宝玉悉数藏入密室,从此谨小慎微过起安贫乐道的日子。不料此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运动,以及当年妻子犯下的一个错误,给博雅宅带来灭顶之灾。当年老侯含冤而死,其儿子此刻满含复仇心理趁运动之机带来一群人洗劫了他的密室,夺走了他一直秘藏的珍稀宝玉。视玉如命的玉痴玉魔,终于倒下,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恍如南柯梦一场。

纵观一代玉王平生经历,他聪明睿智,既有师傅梁亦清琢玉的高超技能,又能在商界左右逢源,凭着自己的超人才智打下一片江山成就不凡事业。即便是在战争年代或者是经历政治运动,他也可算是迂回腾挪,不显山不露水,巧妙地保全了实力,被尊为业界国宝级人物。正所谓时势造英雄,识时务者为俊杰,事业上,他可说是叱咤风云,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传奇,无愧于一代玉王的英名。

不过,在情感上,一代玉王却显得心力交瘁,提不起放不下,郁郁一生,令人恨也令人怜,方知人皆有短板,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无疑是爱璧儿的,尽管他对玉儿说,那时他还不懂爱。当初他与璧儿情投意合,彼此在自己合适的年龄做了合适的选择。在去伦敦躲避战乱之前,二人堪称是珠联璧合,强强联手,家庭事业都顺风顺水。虽然因忙于事业,二人极少卿卿我我,儿女情长,但他们联手打造的事业足见二人理性的结合也是有相当深厚的感情因素的,正如韩子奇自己说的,“我和璧儿也有感情啊,很深的感情,不承认这一点,那就是自欺欺人。”这感情是什么,就是爱啊。在伦敦十年,尽管亨特一家非常友好,但他一直心如浮萍,一直牵挂着北平那个家,牵挂着家里的妻儿。以至于战争一结束,得知亲人安在,在已经和冰玉私下结合的情况下,当机立断,毅然回国,这恐怕不能简单理解为他的事业在中国,和他那朴素的爱国心。当年他弃家出国完全是情势所逼,是无奈之举,回国也绝对不是来向妻子摊牌,让妻子成全自己。就算闪过这样的念头,也绝对说不出口也做不来。因为一回到家,在满是往日记忆的地方,面对妻子十年间依然守身如玉,独立支持,他对自己在伦敦与玉儿的结合难免会产生动摇,原本就有的负罪心理开始猛烈抬头。他要赎罪,要弥补这么多年离开她而欠下的债,所以面对妻子对玉儿咄咄逼人的责问,他除了惊惶,颤抖,饮泣,抽搐,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当玉儿将要么和她走要么跟姐留二者不可得兼的选择摆在他面前时,他用行动说话,选择了留在璧儿身边。

他自然也是爱玉儿的。随着事业的发展,阅历学识的提升,他与璧儿思想上自然已拉开了很大的差距,渐渐地他与璧儿之间,由那似乎从没有唤醒的爱直接过渡到亲情,他似乎不知道世上还有那么火烈的爱的悸动。而冰玉,名校高材生,美丽温婉,真正的秀外慧中。她的才华打动他,她的美丽吸引他,她的多情魅惑他,她的弱小牵动他,他心里潜伏的爱的火种,在那特定的战乱背景下被骤然点燃,他忘情地爱上了她,他要爱护她,成为这朵娇弱之花的护花使者。当冰玉毅然决然表示离开之时,他崩溃了,他苦苦哀求冰玉把孩子留下,就算不能两全也给他留个念想,让这份爱有个寄托。而冰玉一走,他发现自己的魂魄已随冰玉而去,也就是说,人留下了,可心却不在了。正因如此,虽然对外勉力维持着恩爱夫妻的假象,可再也无法和妻子温存,十几年来,他一直和妻子分房而睡,过着貌合神离的日子。他思念冰玉,可不敢问冰玉动向;他和妻子生活,却极力避开妻子,这肉体与灵魂分离的日子过得自然是憋屈痛苦,但他只能如此,别无选择。他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在当初选择了回国,错在一时心软听从了妻子,他意识到选择留下来,就是选择了无尽的痛苦。这的确是个两难选择,实际上,无论他怎么选择,他都无法坦然,谁叫他走向了这种纠结模式的人生呢?他已经错了两次,他不能再犯新的错,他只能将错误进行到底。这样一来,一代玉王的爱情悲剧,自然无法避免。

我们也许可以假设一下,当初他要是选择了冰玉,和她再次远走英伦,过自己幸福的小日子,刚强的璧儿或许也能够挺过难关,无欲无求,安度一生。但这种可能有多大呢,毕竟他这一趟回来,已经在妻儿心里种下了背叛抛弃的仇恨,也给自己背上了沉重的良心债,更何况,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为爱情活着。而如果选择冰玉也选择留在北平,那么对彼此都意味着给心添堵给眼栽刺,更何况还有不得不面对的舆论。人言可畏,舆论如刀,再纯美的爱情,也如娇弱的花经不住暴风的袭击而只能悲哀地凋零,更何况他们还是不合人伦,不合教义,不被社会道德接纳的畸恋。财产地位没了尚可,信誉人格若毁了,还怎么在这个社会立足?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处处称心快意,几人能够?

唉!这让人惊叹让人愁的奇哥哥啊!

四声叹:爱神之箭,乱了方向;错爱一人,痛苦一生。

对于梁冰玉,我有点无语。

七岁没了,十二岁没了妈,表面看来这个女孩是不幸的。但这个看似不幸的女孩其实是幸运的。早年家里虽然并不宽裕,可一家人都一致同意送她上学,指望她以后可以少吃苦,也让这个家能出一个有学问的人,或许还能给这个家带来福祉。当然她很争气,人聪明,竟然考上了燕京大学,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加上人又漂亮,气质不凡,自然更是人见人爱。尽管早早没了父母,但她并不缺爱,姐姐虽只大她八岁,可处处让她,给她关爱,相当于是既当姐又当妈。韩子奇对这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妹妹也是宠爱有加,视如珍宝,所以,在她的性格里,难免便有了任性,有了清高和孤傲。

梁冰玉其实是很有爱的资本的,她才貌双全,完全可以拥有一个光明的前程和一份幸福人生,可她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幸福给断送了,不能不说,她智商超群,情商着急。她这一生就像鬼迷心窍一样,关键时刻总是犯迷糊,而且一错不醒,一错再错。当初在燕大,和长相俊秀品学兼优的杨琛相恋,可因为杨琛做了可恶的告密者,于是断然分手。又因为时局动荡,战争威胁,以及对当局的失望,于是任性退学,甚至因为奇哥哥要转移宝玉避祸伦敦,她竟然心血来潮不辞而别暗中追随。她是要远离爱的伤痛吗,她是要开始新的人生吗?看不出她与杨琛有那样情深,否则也不至于仅因这一件事就否定一切丢下一切,而且转眼就能在锡兰岛上和奇哥哥那么轻松自在地观赏宝石,毕竟她不是革命者,相反还有点爱情至上主义。她去伦敦干什么呢?连她自己都答不上来。还好,总算是燕大的高材生,考起牛津也没怎么费劲。运气其实一直是青睐她的,亨特的公子奥立弗是个美男子,虽年纪轻轻却颇有才能,家里经营着不亚于奇珍斋的珠宝店,也算英国上流人士了吧。关键是这奥立弗还痴爱她,视她如公主,给她浪漫,给她温暖,可她竟然不爱,一味躲闪,甚至拒绝。如果说,上一次还可说是正义打败了爱情,那么这一次简直就有些莫名其妙,充其量是莫须有的恐爱心理排斥了本应珍惜的爱情。

怎么理解她这种心理呢?杨琛的阴影?有点夸张。奇哥哥的潜在影响?不可理解。要知道,这个奇哥哥,到她家来,她才四五岁,他一直是自己的家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与亲哥哥无异。而且,这个哥哥后来还成了自己的姐夫,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天星的爸爸,是姐姐幸福人生的保障。姐姐待自己情深意厚,自己能有今天,全是托了姐姐的福。可是,十年后回家,她给姐姐带来的消息是,在牛津又退了学,和姐夫生了一个私生子,并且理直气壮地宣称自己是奇哥哥现在的妻子,而姐姐只能算奇哥哥曾经的妻子,而那已经成为过去式,似乎她倒成了名正言顺的爱人了,而姐姐理应接受这个现实,退出这个舞台,她就这么一厢情愿甚至可说是恬不知耻地对这桩糊涂公案做了自以为是的宣判。这就好比说,家里走失了一只羊,捡到它的人在困厄时给了它一把肥美的水草,就认为自己拥有了羊的所有权。就算有一天,羊又自己回家了,捡到者依然理直气壮地找上门去要把它牵回自己的家,认为这羊曾经属这个家,但现在得归自己。什么强盗逻辑?根本就是无理取闹,荒唐可笑嘛。道理很简单,这可是一只有主的羊,这主还一直在苦等着它的回归,并且这羊也还惦记着自己的家,而且已经回了家。困厄不再,生活自然要回归正常。

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你梁冰玉为何单单为难自己的姐姐呢。更何况还有千丝万缕的社会关系,更何况还有人伦纲常,更何况还有社会道德。人活在这个世上,不是孤单一人,也不是选择逃离就能坦然,就能随心所欲,你在享有某些权利时,就该承担一些义务,就该接受一些约束,就该有所为有所不为。更何况,姐姐姐夫怎么也算是恩爱夫妻吧,他们的孩子也需要父亲吧,你在强调尊严强调人格的时候,也该想想自己的姐姐吧。姐姐就没有尊严没有人格么?她就可以是想穿就穿想脱就脱想藏就藏的衣服么?明明是抢来的东西,怎么就能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呢?就仗着他也爱你就能为所欲为么?他糊涂你就跟着糊涂么?姐姐一直疼你,爱你,可你回报给姐姐的是什么?是横刀夺爱,并且毫无羞耻。还是璧儿说得好,这书都是怎么读的,吃人饭,说人话,怎么就不干人事呢?

很显然,这冰玉确实聪明,但无疑用错了地方。在韩子奇身上,她不可能得到一份全心全意坦然的爱,这一点从他回国并且选择留在璧儿身边就已经能说明了。至于韩子奇后来的表现,皆因冰玉的退出而使得韩子奇的情感天平倾向于她了。人心如云,变幻莫测,人们往往忽视拥有而珍惜那失去,这是人性的丑陋,与情感无关。她有一句话算是说对了,“我错了,完全错了!”这一刻她是清醒的,是正常的,因为当她想要维护尊严,维护人格时,她应该想起还有一个人比她更有资格说这句话。

她甚至也不是一个好妈妈。为了给韩子奇留下一个念想,她将幼小的女儿留在了韩家,选择了漂泊,选择了忘却,她让女儿代她承受另一个女人的怨恨,接受女儿不能理解的冷漠。她似乎成全了别人,牺牲了自己,可事实是她牺牲了自己,也没有成全别人。韩子奇面对新月这个爱情的结晶,每天活在罪恶感中,觉得哪一方面他都是罪人,他得麻醉自己,才能坦然生活。而她的姐姐,梁君璧,也不得不整天面对这个丈夫背叛自己的产物,可孩子是无辜的,有罪的是大人,何况这孩子还那么可爱,所以,她恨无所恨,爱也难爱,疏不能疏,也的确是够为难的。也就是说,她人虽走了,可伤害仍在。

唉!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这让人生气让人恼的玉儿啊!

五声叹:错就错吧,莫伤莫悲;就这样吧,乐天安命。

在我看来,天星虽然年轻,可他经历过乱世凄苦,目睹过家庭变故,感受过变迁迷惘,体验过运动乱象,相比家里其他人而言,他身上似乎少了些胆气锐气,多了些憨气憋气,但幸好还有骨气。他逆来顺受,坚忍朴实,如果将他一家人合成一个,他似乎代表着韶华灿烂过后的沉寂,尊贵荣耀过后的平凡,红尘纷纭过后的淡漠,他就像一颗俗世中的灰尘,无声无息。

天星是个好孩子,好得无可指责。他的出生赶上了这个家最鼎盛的时光,也给这个家带来了喜悦,带来了希望。但幸福就像流星,很快战乱来了,父亲走了,一走十年,他还来不及记住自己的父亲,父亲不见了。他有父亲,但这十年等于没父亲,他的成长是伴随着家的没落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一步步走向破产。好不容易父亲回来了,却带回另外一个孩子,小姨成了妈妈的情敌,父亲的美好形象大打折扣。但这个妹妹好可爱啊,就像天使一样,可她这么小就没了妈妈,不得不管自己的妈妈她的大姨叫妈妈,于是他又觉得这个妹妹好可怜,所以,他尽可能地对她好,甚至比对自己还要好。家里有个这么大的秘密要坚守,而且为了这个家还必须坚守,所以这个本来应该活泼的孩子,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变成了大家眼里的闷罐子。

他木讷,憨厚,文化不高,可毕竟也是帅哥一枚,且心地善良,朴实倔强,值得信赖,所以,自然也有爱自己自己也爱的心上人。小容子也是穆斯林,和自己是同车间的工人,彼此也情投意合,只可惜家境稍差,长相一般,她父亲又是个卖切糕的,因为担心母亲反对,一直不敢告诉家里,怕遭反对。不料妈妈竟然通情达理,知道后并不怪罪,反而表示要盛情邀请小容子来家做客,他觉得误解妈妈错怪妈妈了。他是那么深信不疑那么高兴地听从了妈妈的安排,可万万没想到,妈妈竟然算计了他,就像垂帘听政的慈禧,不动声色地左右了他的命运,他甚至还蒙在鼓里对妈妈心怀感激,而怨恨那个突然疏远他的可怜的小容子。被弃者成了负心者,干扰者成了拯救者,一切都颠倒了,一切都被改写,他不得不接受那个被强塞进来的媳妇。

这个媳妇倒很不错,她高挑,漂亮,温柔,贤惠,关键她还是妹妹新月的闺蜜,和他一样爱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妹妹。既然妈妈中意她一心撮合,既然小容子那么无情,那么就娶了吧,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当他这么想着娶了淑彦时,他却惊讶地发现了真相。可事实无法更改,伤害已经形成,婚姻不是儿戏,总不能像写字一样,涂掉重写。再说,已经伤害了一个,不能再伤害另一个。善良的天星只好继续沉默,掩着鼻子吃酸酒,父亲犯过错,儿女们受的伤害他都懂,他自然不能重走父亲那样的路。

但是,楚雁潮对新月执着而深沉的爱就像一面镜子,他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悲哀。他想起自己也有爱人,却阴差阳错失之交臂,更难受的是,他们还在一个厂子上班,甚至还在同一个车间,抬头不见低头见,让人想回避都无法回避,想忘却都无法忘却。都说一个人的心很大,大到可以包容整个天空,可为什么爱了一个人,就很难再爱上另一个人呢?小容子占据了他的心,陈淑彦便没法安放,可淑彦是自己的妻子,而且她还那么好,他没法挑剔,没法漠视,他必须对她好,可这种好是多么勉为其难啊。如果妈妈不从中作梗,他娶了小容子,他相信自己也会发自内心地很自然地对她好,就像他们之前一直做的那样好。可是,没有假设。

不过人呢,只要不那么固执,换一种心态活着,适当调整自己,结果未必会糟。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淑彦都不会比小容子差,她模样周正,举止大方,心地善良,如果将她们换个位置,换个时间,他或许爱的就是她。做母亲的终归是为了孩子好,妈妈对自己的爱,他不能否认。

天星不像父亲,没那么大野心,也没那些嗜好,顺天乐命安于现状,所以,尽管是自家的房子,如今也落实政策了,但他不争不闹,就住着那五间倒座。那里院,那上房,谁爱住就住吧;父亲那些宝贝,归公就归公吧;奖励也不要了,自己不靠祖业,还是靠双手挣钱来得实在。

还说什么呢?什么也不说了。乐天安命,挺好!

唉!这让人叹惋让人敬的天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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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玉河声声叹的评论 (共 11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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