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弯弯到童年（散文原创首发）
山路弯弯到童年
口王凡尧
——[俄]谢德林《波谢洪尼耶遗风》
记忆，象艘船，总在往事的河流航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童年，那些记忆如水似浪，汹涌而来……
一
家乡有最好的景致，但很原始。我们的茅屋靠山望水，门前一片茂密的竹林，岩下是小溪，屋后山坡是斧削的悬崖，山崖上却长着密密麻麻的树木和齐腰深的草藤野刺。
竹林中常有画眉、麻雀、斑鸠、杨雀鸟儿悠悠地歌唱……小溪，日夜叮咚走向远方，溪面上不常有鱼舟点点，但，那是一条我终生感恩不尽的小溪……
画眉是林中的号手，黎明刚到，它就“呀——佳——佳——佳”地吵醒了群鸟，于是，院子和山村，整个林子里不得开交，一天的时光就这样被打开。麻雀群居于林，是林中的旺族，它用勤飞的翅膀和尖利的嘴搭建了温暖的家。密织的窝，严严实实，根藤叶交错，把整个竹枝缠得稳稳当当的，风吹不落，雨打不垮。窝筑好就安居乐业，大有扎根这里，将永世不离的意图，虽然小麻雀一窝窝地飞走，但老麻雀始终在这里，直到它们老去。它们那个家常常乐不可支。每当晚霞满天的时候，大家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叽叽喳喳”，把整个院子闹得天翻地覆。妈说那叫“麻雀闹林”。为啥要闹林呢？当时，妈没回答。现在想来，可能一是它的本性所致，习惯了要叫，不叫不好，这也是自然规律和传统习俗；二是庆贺大家团聚和辛勤奋飞的果实，象人一样，要说说笑笑唱唱跳跳，用以交流情感或消除一天的疲劳。人类的联欢会、庆祝会是不是跟麻雀学来的？
斑鸠是林间栖客，其实，它的家在坡上，它是被田园的热闹吸引来的，估计它与画眉、麻雀有些共同语言，自个儿叫几声或者共鸣，都会有相似的韵味，相同的乐趣，到它们中去，感觉踏实自在。
其实，我最喜欢杨雀，因为它会带来喜悦。杨雀最是报喜不报忧。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听到杨雀那宽喉大腔关牧村似的婉转，妈妈就眉开眼笑地对我们兄弟姐妹说：“杨雀叫，喜事到，娃儿头，咕嘟笑”。
所有的鸟都是家庭中最纯粹的代表，操着家族的特殊语言，无论是美声抑或通俗叫，都能发出与自然界浑然一体的和声，并生生不息，这简直是生命的牌坊，明白自在。
后山上古柏森森，有好多不知名的树。树林中是蝉和野兔的家园，蝉的弹唱，常使天地变色，它弹性清脆的叫声，使山民充满活力，夏日里，他们光着上身只穿个刷把短裤儿，在水田里使劲拌谷子，背壳上的皮脱落得很有层次，但他们总害怕蝉不叫了，它的叫声如琴弦之音有金属声在碰撞，又象轻风在徐徐颤动，听来实在有捉摸不透的惬意。这般造诣，比麻雀叫得有骨力，有功底，简单一叫，阳光可为它开幕，本来是阴天，阳光总会从坡这边铺盖过去，把整个山湾照得金灿灿的。如果它突然不叫了，天，就快要下雨了。
还有，野兔。我那时想过为啥要给“野兔”取这名儿？是因为它野？还是灵活野动？现在看来也未毕尽然，只是个名儿而已，名儿可考证也不可考证，其意义并不大，正如野菜也是不野且有的还很温驯一样。曾经我所看到的家乡的野兔多是温驯的，说不定伸支手去，它会象猴儿一样和你调皮玩耍。路边树蔸旁那只野麻兔，美丽的红眼睛看着过往行人滴溜溜地转，那已是我记忆中的标本了。
在山村里，人和万物亲密无间，鸟儿无所顾忌地在草丛树枝上飞来飞去，没有惊骇和恐吓，蝴蝶在眼前翩翩起舞，有时干脆就站在你的肩膀上，一对翅膀一张一合，象只雏鸟在练翅，又象幼儿很想学步，不赶它还不走呢！
二
家乡的小溪河缠山绕岭，日夜淙淙地流向天外，但溪水始终迷恋这空旷深邃的山谷。明净的水面上是灵丽的白鹤，它们或游或飞，自由升平，给山村添了一道道靓丽的风景。记得幼小时候，不爱洗脸，妈妈拉着边哄边洗“来呀洗白白，洗得象白鹤脚杆那么白”。就不闹了，洗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受骗上当了，下细一看，白鹤脚杆完全可以和非洲人比黑。
小溪肯定很好玩，因为深邃离奇。从溪面到溪下全是诱惑，水下清澈得能看见沙砾蚌螺游鱼粼片，经常有不明的大浪从水底卷起，横着小溪由近致远激烈快速地消失，让小孩子一次次好奇，甚至一阵阵恐惧，团团的鱼虾在溪面游动，时而发出“巴嗒、巴嗒”的响声，稍不注意也鼓一路泡，去了！小溪里扇巴掌大的黄鲫壳，还有乌棒鲤拐子多的是。阳春三月昏昏太阳天，你走着不防，“轰——”一条扳籽鱼或晒水乌棒，翻一个漩涡，射出好几丈远。人们常在小桥流水边获得意外惊喜，你连想都没想，就在缺口边的干坎上，睡着一根肉墩墩的大乌棒在晒太阳，但是，你想捉住它，十有八九是徒劳的水，那滑溜溜的生灵太倔强了，不小心就把你带下水去的，会有生命危险。那时，水上几乎没有鱼舟，也不曾有人经常打渔，但偶尔能见戴斗笠穿蓑衣身材瘦弱精神矍铄的渔翁，其实他们不是在打鱼而是山村的保护神。
我们小孩子常常想慎爸妈没看见的时候跳下去看看，夏天多想去游游，但无奈，出门前爹妈千叮咛万嘱咐不能下溪洗澡，我曾犯过一次，回家遭妈用班竹条了刷脚杆，留下好几根血痕，之后，每到夏天，我们小孩子出门，大人就用竹炭在脚杆上画上个鸭儿记号，回家如果记号不见了，大人就会盘问，察看你的神色，如果真背着大人下溪洗了澡，那就得挨揍。
但我怎么也抵挡不住小溪的诱惑。记得，我刚上三年级那年夏天，一个下午，我和我的隔壁伙伴同班同学陈长贵相约去放牛，走到溪边我们先是嘻嘻哈哈打水仗，玩了一会不打了，站在那里望着对方，痴笑，好象静静地等着什么，那意思，小伙伴你会懂，心领神会呗！——走，下溪洗澡，你敢吗？把我们俩牵的牛栓在溪边的桉树蔸上，还没等你套好，两条大牯牛就先滚到小溪里，淹没了全部身子过后只露出个头，嘴咀嚼着眼里冒出难见的柔波，诉说着享受清凉的满足。我俩二话没说，似乎在比谁更勇敢，几乎同时脱光了衣服跳到了溪里，挨着牛滚澡的地方，先是在溪边洗，哪知牛翻的大浪会致我们于死地，稍不注意，我被浪荡到了中间，两手不停地拍打着水面维持平衡不至于落底，人十分恐怖没法呼喊，一场灾难就在眼前，完了我想。但就在这时，只听见一个声音，是清脆的童音带着哭腔声嘶力竭沿着溪边小路边喊边跑：“救命啦……救命……有人淹到了，救命……救命啦……”那声音穿山绕岭象声声雷霆撼天恸地，他是打算跑到另外一个山湾去叫我爸爸，我爸爸在那里干农活，然而，没等我爸爸赶到，听到呼救声，有平时背背篼的阿姨奶奶，赶牲口的叔叔爷爷，都撂下手头的活路，飞一样跑向小溪，是平时爱戴斗笠披蓑衣的陆大爷，第一个跳下水把我托出水面，当我趟在溪岸时，我爸爸也赶到了。这个虽然发生在小溪里我身上的真实故事，常使我感到似海情深，至今，我想起来总想哭，因为今生我无法报答尽他们的救命之恩感到愧疚。
时光虽已飘流多年，但我心中的回忆如是昨天。
那时，村民虽然柜子里没有几粒粮食，但水缸里总是盛满清泉。有时也会吃野菜喝糊糊，但并不贫困，悠闲和欢乐多的是，精神饱满得很，他们说干就干，没有物欲萌动，也不懂纸醉金迷，不知沉醉也无所痴迷，待人诚恳，有求必应，不图回报，亲如儿女兄弟姊妹。
三
我爱家乡的茅屋。
温馨的茅屋终生难忘。爸爸妈妈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块说来象仙境的土地上。孩子是他们喜乐的源泉，勤劳质朴憨厚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活得津津有味。农事的繁忙与悠闲，丰收的喜悦和灾荒的忧伤全挂在脸上，时代铸就他们随遇而安的性格，见什么都满足，似乎命运没给他们苦难，哪怕再苦再累，见着儿女都是那副笑脸。
最难忘的是秋季夕阳。烟霞点燃金色的田园里微风翻滚的稻浪和摇摇荡荡欢腾舞蹈的山林，空气里送来野花的清香，妈妈煮晚饭升起的炊烟卷着热腾腾的果味扑鼻而来，家狗在门外的草坪上张开嘴悠悠地耍舌头，它未毕嗅到了新米饭的喷香？天稍黑，爸爸带我常常光溜溜地站在单家徒户的院坝外幽静竹林下的青石板上，用彻骨泉水从头到脚冲个周身透凉，接着爸爸轻轻揪几下我的小屁股，我俩“喀、喀、喀”的笑声在夜空飞散。夜色深深，看天上五彩斑斓的云朵，观碎星点点中的流星飞过，银河世界在眼里，深邃离奇在心中。
山村，不想看风景风景自然出奇，不想嗅芳香芳香自然扑鼻，那是一种何等璞美真切的原野啊！
洗完澡就听爸爸谈天说地，谈三皇五帝忠臣奸雄，说侠情武义，讲共产党、红军长征、毛 泽东朱总司令、打土豪分田地的故事……有时是无头无尾的传说，有时是密集如云的叙述。现在回想起来，地地道道的农民讲出的故事，竞能使月光下的小孩甜滋滋的着迷，真怪！
在那无数个浸满月色清晖的童年，一边吃着妈妈牙缝里省出来的香喷喷的米饭，脆生生的竹叶菜，一边听过爸爸许多津津有味的故事——那是父母多好的奖赏。如今，多想带着深深的眷意去舔嚼那份情趣，去回报那份伟大的父、母之爱和那块厚重的土地之情，长大的童年一去不复返。那一段时光留恋一辈子。
四
岁月流逝，人在成长，为了工作，也为了家乡，离开了那里。这些年，那里发生了很多变化，山村变了，亲人老了，父母仙逝了，因为离别所以牵挂，牵挂那块养育自己的土地和多好的邻居亲民，于今，隔三岔五回家看看，逢年过节在家住住，常常站在岭岗上左顾右盼，山村上空是团团飘浮不定的云，山脚下野草顺着山崖疯长，似乎土地都正在挣扎走向富裕，但，怎么也见不到儿时的小伙伴和凫凫炊烟，山湾里有鸡鸣狗叫还是那不变的韵调，好象院子里少了小伙伴的欢笑打闹和他们爸爸、妈妈的影子，只有爷爷奶奶弯腰驼背里那无可奈何的抚慰。眼前突然浮现着一幅画：是月白风清的夜晚，山村的孩子独自伴着夜莺入睡，梦呓里说着：“妈妈我想你。”，我想，如果等今天山村的孩子长大了，他们对童年的回味将是什么？
平时，我总爱去想儿时那些过得没心没肺的时光，特别是厌恶嘈杂、肮脏、仇恨、阴险、卑鄙的时候，就越需要回儿时家乡的自然、宁静、美好、光明，就越要赞颂那里的纯洁、善良和崇高的人们。
昨晚，我又做了个梦，沿着山路弯弯又回到了童年，我背着书包在家乡的田坎上奔跑，脖子上的红领巾飞到空中，我怎么也抓不着它，只有让它自由地飞翔，结果它变成了一面鲜艳的旗帜，飞向了七月与镰刀和锺子在一起。是一个雨天，绵茸茸的细雨滋润玉米丰满水稻怀胎，更淋湿我长长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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