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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星

2016-06-01 15:47 作者:想变成石头的竹子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文/Sherecho

朦胧间我睁开浑浊的双眼,再次回望这个世界。在喑喑的抽泣声中,我感受到了一丝风的清凉,我的神智因此拨开了一束亮光,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山坡,那个遥遥万里外的家乡

那是一个温暖的五月,风从山下刮上来,整个山坡的蒲公英乘着风在绿草间悠悠飞起,满山坡都是这些灰白的小精灵。

极目望去,山坡的最顶端矗立着一座淡黄色的木房子,连里头也刷着淡黄的涂料,偶尔间以月蓝的横条,看起来明媚又温馨。我的房间就在最顶端的阁楼,每个女孩想的一个阁楼,圆圆的窗户下摆着方正的书桌和一张藤椅,桌上靠墙竖着五本硬皮书,正中是摊开的一沓草纸,旁边卧着一支脱去笔帽的黑色旧笔,桌角是一只青蓝偏暗的阔身圆瓶。再向里是一张铺着淡蓝枕被的木床,透过窗户的阳光正好斜倾在浅黄的床栏上。一根绳索连接着楼下的客厅,粗粗的绳结垂荡在风里。

风将蒲公英吹来了,也将他带来了。

明媚的光映衬着他诚挚的脸庞,漫天灰暗的蒲公英瞬间如萤火般闪闪发亮,就连满坡草色也似刚沐浴过春般青翠如滴。客厅中正坐品下午茶的姐妹们窃笑着一哄而散奔向山坡花海,笑语回荡在群山。他顺着绳索爬上阁楼,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捧纯白的满天星。我欣喜地接过它,多么奇妙的花朵,星星点点却熠熠生辉,就像此刻的我们,放诸群山不过渺小如沙,却因为情的缘故,连剪影都在这春风下泛耀着迷人的光华。(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五月的风还未停,他父亲的铁骑已经快杀上山坡了。

我们不愿屈服,只有逃离。

屋外黯淡失色,乌云压山,天空近在眼前,阴沉得连黄灿灿的小苦荬都拢起了花瓣,沉浮在风中的身体瑟瑟发抖,生怕躲不过这即将来临的暴风雨。搂紧满天星的我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我们顶着漫天风雨奋力向着未知的山下奔离。

狂风暴雨如约而至,阻挡了我们的眼,也阻挡了他父亲的铁蹄,我们躲过了一劫,我们迎来了明天。

然而,我们还来不及享受这自由的喜乐,便要直面生死分离。

原来每天一捧的满天星早已泄露了他的秘密,昨日他父亲悄悄在其中洒下了令人难以察觉的毒剂,我的鲜血因此默默连绵蜿蜒而下,标出了我们逃跑的足迹。

暴雨已歇,清风再起,拨开星月只见冷剑泠泠。

他的父亲缓缓下马,挥手将他缚在一边,执着剑慢慢向我踱来。

纯白的满天星蘸满我鲜红的血,随着倒地的我映在他父亲漠然的眼睛里,“你和这花一样,只会是我儿王冠的配角。”那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吃力地吸过一口薄气,转眼看了看依然抽泣着的孩儿们,我想起来了,冷雨寒风、利剑鲜血、甚至那艳若桃夭的满天星,都只是那时的一个梦,可我倒宁愿那不是一个梦。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愿自己就此逝去,含着笑,带着我们美好回忆。只是,如何能改变过去?如何能敌过命运?

以为将伴着凄风冷雨跌入地狱的我,却在裹满花香俏皮扑来的晚风中徐徐睁开了睡眼。起身,透过窗户向外望去,他刚从山坡边露出了半个脸,手臂高扬,一捧洁白的满天星迎着夕阳光华灼灼、明媚胜,如此纯洁

,是我们逃离的日子。

因着梦的提示,我取来桌角的阔身圆瓶将花接过去,不碰一碰、不置一眼,转身闲放在窗台,专待怒风将它掀翻。

我们就此携手逃向远方,在与梦中一样灰暗的蒲公英中一路奔袭。暗夜如漆星光全无,怒风狂啸在耳畔,山路崎岖坎坷难行,心思飞扬身如燕轻,发丝缠绕在风里,不敢停、不敢停、不敢停……直到黎明的曙光出现在天际。鱼肚白的天空围绕着丝丝紫红色的彩云,临风而立侧耳倾听,扑面而来皆是清晨独有的爽利,是自由的甜馨。

俯身而望,那是彩虹降落的地方,远隔重山似已闻见花香,嬉笑、那是远古的歌谣。一切,都似我们梦中的家乡。

狼狈的我们牵手进入这陌生却令我们心安的小镇,在一湾宁静的湖边筑起了家,石木相间、面朝碧波,从此他乡胜故乡

院中如我所愿种下了两株桃秧,也遂他心意摆下了一方棋桌。园圃青菜团团,小径青石圆圆,门前静水流深,屋内情意绵绵。一切,都是那么平静,那么美好。

我依然爱那满天星,于是,当第一缕秋风吹过湖面,当连绵秋雨将大地浸润,我们在一个湿凉的黄昏将种子洒在篱墙后,纯白如初的仙女和热烈如火的红海洋,淡妆浓抹,期待着花开一地的惊喜。

日子浅淡流过,无声无息中门前湖水业已冰凉,虫鸣叫日渐凄怆,草木衰败不复从前清亮。移植满天星幼苗不过半月,山中寒气已远胜炊烟缭缭。然而天象凄清也丝毫无法减弱我们成为准父母的喜悦,原来近来嗜睡并非日贪眠,而是有了新的生命降临。我们欣喜掐算时日,等待着孩儿随着来年五月的暖风在满天星的花香中诞生。

由此每日恩爱更甚,孩儿物件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一一用心齐备。冬夜绵长,我白日嗜睡夜里总会醒来几番,每每睡眼迷蒙间便见他侧坐床头在为孩儿刻制玩具。那是一块陈年樟木,幽幽香气飘荡在房中,如此温婉如此雅淡,我好像已经触到了我们的一世长安。

我在水晶球般美好的生活中沉醉不已,频频邀请朋友前来与我们共聚,分享我如蜜的欢悦与如宝的腹中胎儿,我与朋友们如此尽情地享受着这冬日的暖香,以致丝毫不曾察觉到屋外奔走的他那由喜到忧的眉头。

凛冬将尽,方才讶然惊觉,日渐凛冽的除了房前山水还有他的容颜,日益沉默、日益灰败,眼里不再常映着我的模样。不知何时起,我们常说的话已从绵绵排比句变成了单向陈述,而他更多的是独坐在暗房中,静默地、一遍遍地擦拭他的剑,那把曾为了我不惜与他父亲相向的剑。

为着使他那颓然黯淡的眼睛重新绽放光华,为着我们的孩儿出世即伴着恩爱的娘,为着我的他重新回到我的身旁,当第一片雪花飘落在湖上时,我重将朋友聚集在我们的小屋。这次,我们围炉煮茶、切磋棋艺,欲让他在兵马厮杀中一卸忧郁

一颗泪无声地划过我布满褶皱的脸,即使在七十年后的今天,在即将辞世的此刻,我依然忘不了那个雪夜,那个令我痛彻一生的茫茫雪夜。我一直不敢迈向死亡,人人羡我长寿无疆,却不知我只是不敢死,我不想迈入彼岸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他,我不敢再一次面对他那令我冷至骨髓的眼。

冬雪在湖上悠悠扬扬静静飘荡,好似那在五月清风中漫天飞舞的蒲公英,又像朵朵洁白的满天星。茶水沸腾,水汽突突似乎要挣脱茶壶。我和朋友久等不见午后去集市的他归来。杯中茶换了一盏又一盏,终于在夜风乍起时朋友提议回屋等候,我的孩儿禁不起冬风一抚。

回屋,呆坐,桌上烛火摇摆不定,屋外寂静无声,只有片片雪花凌空而下,被冬风吹得乱撒一地。我怔怔地望着门,望着那块明与暗的交界线,不知道在期望着什么、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朋友们围坐在旁,近在咫尺,而我竟无法听见她们在说些什么。世界在我眼中渐渐模糊成一幅幅扭曲的水彩画,画中有一团黑影远远向我奔来,我没来由地害怕起来,我紧紧用手护住腹部,黑影好像那个梦里的他的父亲,我摇摇头,不可能是他,我紧紧用手护住腹部,努力想要看清面目,然而一无所获。那团黑影提着剑直向我奔来,瞬间将我抵在墙角,一切都那么模糊,唯有一双眼睛血红,就这么狠烈而绝望地盯着我“我已经受够这种连烙饼都得抢的日子了!”话才冲到我耳边,我便知道那是他,那是他的声音,然而不等我欣喜呼唤,他便裹着一团黑影转身奔入了茫茫雪夜,倏尔无踪。待我在朋友们的搀扶下站起身坐定,当那句话正式进入我的脑海,周遭只剩一豆烛火与一个揉烂的烙饼,相对无言……

我早该知道,灰姑娘进入城堡,从此高山流水不染尘烟,或能成就一段佳话。而当被整个王国捧在手心同时亦将整个王国置于心间的王子弃城而去,从此粗服乱头一世时,未必能安之若素执手白头。因为即使身处偏隅,他依然心怀天下,那是他的宿命,亦是他的骄傲,更是使他闪闪发亮的光源。而我,却全然未曾察觉,兀自安于平常。

我早该知道的,却在漫地满天星无忧无虑盛放时才明了。那红白相间的花海,像极了我那迷幻的人生

风满花丛地嬉闹,由群山到湖心,又转过头来逗弄我的孩儿,我们的孩儿。我们的孩儿,不需多久,也会有自己奔跑的方向。

而今,又是一个五月,又是阵阵清风,又是花香扑面。久不曾曝露的过往选择在今天一一回放,而其中缘由曲折更为清晰无二,是想让我安然前去吧,前去那个我早该到达的地方。思绪及此,我睁睁眼,环顾四周,一片明黄里点点浅蓝闪闪烁烁,我艰难地抬起右手,伸向彼岸捧着满天星等候多时的他,笑颜如初。

最终,跨越半个多世纪的今天,我们终于握手言和,一起,走向只有我们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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