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树

那一树树的浅绿，在几阵温润的东风过后，便忽的开了，此时的华北，春天才似乎真正的到来。除却那桃红柳绿，华北的春天实在是太单调了，没有江南那么热闹的鲜花，一片枯黄之中，钻出一些绿来，探头探脑的；河水也还是冰冷的，没有鸭子，也不见有人抓鱼；春耕才刚刚开始，老牛在父亲的靴子下，吭哧吭哧地喘着气。

每年的5月中下旬，院子里的枣树就开得像只骄傲的小公鸡，翠绿的叶子，嫩黄的小花，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呢。通常是在几场春雨过后，在某一个不起眼儿的早晨，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凉意，推门向外望去，几朵淡黄的、嫩嫩的小花偷偷地从翠绿的叶子间钻出来，说是花，其实只是个小小的浅黄的点点，和江南香樟树开的花很相似。大概也就是一两天的功夫，这些淡黄的，小小的点点，就变成了一朵朵真正的小花，像一枚小小的五角星，透出一股淡淡的、似有似无的香来。如果再下那么一点雨，叶子和花都油亮油亮的，似乎要发出翠绿的光来，每每这时，好想用根绳子拴住这时光，不让它溜走。

然而它终究还是要走的，花期只有20多天，一眨眼仿佛就没了，从开花到结果大概三四个月的时间，我们躲在树底下开始盼着它快点长大，长熟。那是孩子们漫长的等待期，因为怀着美好的希望，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那样的时光很美很美。

华北的雨，总是那么急，经常是说来就来了，几片云，几阵风，几滴雨，有时候可能连地皮都没有湿透。风大雨急，小朋友还等着踩水泡呢，那叫一个急，可是没有办法啊，大雨的时候并不多，偶尔也有。大雨里的枣树，非常美丽，那闪着光的凄迷，像一根绳子，在我的心里紧紧地抓了这么多年。

然而最让我难以忘怀的，还是偷吃枣的那些感觉。

华北的气候条件非常适合枣树的生长，这里的枣子不但肉多而且还甜，品种也丰富，有著名的沧州金丝小枣、乐陵小枣，还有灵枣、婆枣、脆枣等。那时候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了，但也并没有多少可以吃到嘴的美食，菜果、梨这一类的水果，如果不是生病或过年，也是极难吃到的。枣就不一样了，房前屋后、湾沿边、地头上，到处都是，西瓜过季后，几乎没什么水果可以吃了。孩子们便盯上了那满树的枣子。“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枣落杆”，往往枣子青着的时候就开始偷偷的摘了，底下能够得到的摘完了，就拿根棍子打，如果是在院子外面的，等到八月半，往往就剩下尖上谁也摘不到的几个了。大人们自然也是一顿骂，有时候如果被抓住了，也少不了一顿板子，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第二年的秋天，枣子依然会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家老屋后面的湾沿上，有几棵老枣树，据说是大爷爷留下来的，后来去了东北，再也没回来，这几棵老枣树便归了老三（我爷爷）和老四（四爷爷）家了。说来也奇怪，从大爷爷在20世纪初死在东北后，这几棵枣树据说就几乎没长过枣。等到我记事的时候，这几棵树已经100多年了，是真的老了，内部完全空掉了。因为树不高，加上他的皮差不多已经掉光了，我们就跑到树上去玩，这棵树也就成了村里孩子们的乐园。前年我回去，那几棵老枣树还在，只是大部分枝干已经枯死了，只是偶尔还有那么一两根枝条，长着几棵弱弱的芽。父亲已经82岁了，再也管不了这些树了，家族里的年轻人自然也不稀罕这些快死的老树。这棵见证了村子百年历史的老树就这么在凛冽的北风里，在烈日的炙烤下，羸弱而又坚强的活着。何曾几时，这棵几乎不结果的树，也曾在那场史无前例的历史浩劫中，对村子里的男女老少有着最基本的裹腹之恩。如今它早已树空皮尽，完全没有了生机，但还是一直被父辈保留了下来。小时候，我曾问过爸爸，这树都不长枣了，还留着它干嘛？爸爸总是说，留着吧，是个念想。

一晃又是几年，如今，不知道那几棵老枣树还在不在了？村子里有了健身器材，孩子们再也不会爬到树上去玩了吧？应该，也早就没人记得它了吧？一棵没用的老枣树，正向我那荒芜的家园一样，没有了生机，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每次回去，村口草垛旁坐着的都是些七老八十的、病病歪歪的上了岁数的人，极少见到年轻人了，偶尔有，也是在村里的小卖部里不分昼夜地打着麻将。

此时的江南，已是盛夏时节，万物都忙碌着，生长着，我把思绪从那遥远的故乡拽回来，我知道，那浅绿的枣花，那红了圈的枣，还有那枣树下美好的时光，离我越来越远了，远到我只能在梦里才能看见……

我多想汲一担江南的水，让它带上我美好的祝愿，沿着大运河，流向我的故乡，让在外的游子们都回来，建设我们美好的家园；我多想，那些年老多病的乡亲们，从此儿孙绕膝，脸上露出幸福的笑颜；我多想，下次回去，能看到一个充满希望的美丽家园：庭前绿柳、洋槐撑天、红枣满院，还有那一望无际的庄稼和乡亲们朴实的笑脸……

儿时的美好又重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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