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死亡是永恒,是自由

2016-05-04 10:47 作者:安然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三伯的病又重了。我的心又一次沉静下来。

父亲有三位哥哥,我的大伯们和父亲都是苦命的人,缺少娘的养育像是一生在风里飘摇。我的爷爷和奶奶都是在父亲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是三位伯伯拉扯父亲长大。对于父亲来说,他们既是兄长,又是父亲。

二伯走得最早,刚刚过六十岁。二伯走时,正是暖花开的季节,那天的天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云,阳光下的大地开始泛绿。母亲在房后的菜园里翻好地,然后开始撒种子,远远地看见二伯走过来,轻轻地倒在了一棵果树下。母亲飞奔过去,可二伯却再也没有起来,他的心脏骤然停止了。二伯一辈子孑然一身,走得时候也悄无声息。父亲从外地匆匆地赶回来,和亲属们一起看了二伯最后一眼,默默地将二伯入土,把他安放在家正南方的一座山上。那座山,大家都叫西山。

那年初,我和母亲一起来到二伯的坟前。他的坟茔虽在一片茂盛葱郁的山林里,却显得那么孤单和落寂。二伯一生孤单,也许他生前喜欢安静而淡泊的生活,身后便了无牵挂,更加洒脱,灵魂得到了放逐,便不在意自己去向何方了。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思念回忆。我抚摸着那面石碑,将上面简单的几行文字默诵了一遍又一遍,想起二伯的音容,泪水再次涌来。

二伯走的时候全家人都有一个默契,就是不通知大伯。大伯缠绵病榻很多年,唯恐他老人家伤心过度。在他面前,我们尽量回避谈起二伯,即使大伯问起,我们也都报平安,或搪塞过去。大伯是个土秀才,通晓众多,会易经占卜,还懂些医道。有一天下雨,来得非常急,然后一整天大一阵小一阵地下,眼看着要停却一直没停下来。大伯拄着拐杖挪到窗边,两行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然而苍老的脸却出奇地平静。我握着大伯冰冷的手,扶着他回到床边,靠在被子上。大伯叹息着,低却清晰,“老二走了,真的走了。”

生命转瞬即逝,如同年年岁岁的烟花,点燃,喷薄,辉煌,下沉,熄灭,最后化为一缕青烟,飘上空,随风而逝。那些永恒不变的到底是什么?比如死亡,每个人都要面对,不到那一刻不会体会到自己是否真的活过。然而生命中的永恒又是什么呢?亲情情、健康、思想的平静以及灵魂深处的安宁,这一切才是人世给予我们的最大幸福,是死去的人给予我们的无限怀想与思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如今,我的至爱双亲仍健在,是莫大的幸福。我没有真正断过魂,也没有过孤独的祭奠。岁月流逝,我也会老去,但愿那时不会让我一个人孤独地上香,焚烧一地的凄凉。

大伯走的时候刚过完七十岁的生日。大嫂告诉我大伯走前曾在院子里看了很多遍,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向西南的角落里指了一下。这是大伯的心思,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为自己找一处安身。活着的时候清清平平,不与任何人纠结和争抢,走了也不打扰别人,有一处安静的地方安置好自己的灵魂就已无所求。

父亲在清明节的傍晚满满地抱回竹纸来。然后在固定的地方拿出那根木楔子,一张一张,一排一排,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砸在纸上,纸间便有了深深浅浅的印痕,齐整而完美。那凿凿的声音空灵而自由,似一首充满韵律的挽歌回荡在夜空里。整个过程是无声的,静默的。父亲分好后告诉我说,这是给你爷你奶的,这是给你大伯二伯的,这是给你姥爷的,还有那些是……然后我们一起来到大路口,虔诚地点燃。火星飞上了天空,也飞向了自由。总是在这个时候猜想,我故去的亲人们是否收得到,他们的灵魂将如何收敛我们的心意,还有冥冥中的六道神仙此刻是不是就在我的头顶,早就看透了我的心思?

无奈呵,生命的轮回。多少年后,我们每个人都会成为庄稼地里最后一季作物,这让我感到悲凉。然而,一季枯黄必是是下一季的浓绿,一回清冷必是下一回的温暖,一时阻隔必是下一扇窗的钥匙。死是生的延续,生是死的寄托,对死的看法即是对活的看法,活着便是好的。如此,便释然了。

姥姥是在一个深秋的黎明离开我的,那时我还很小。母亲说姥姥需要静养,就会好的。于是不再吵闹,安宁下来。小的时候,秋收一完,母亲便带着我回姥姥家猫冬。我怕冷,一到冬天就像个病猫,总是蜷缩在姥姥怀里,面前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从未熄灭过。最后一次离开姥姥家的那天晚上,花漫天飞舞着。姥姥跟随我到门口,从门中探出脸,哑着嗓子轻轻地问我:“会不会想姥姥?”我点点头便忍不住一直抹眼泪,直到踏上离别的列车。姥姥渐渐瘦得像枯枝,失去了水分和光泽,最后像一片树叶一样自由地飘落下来,留给我的永远是柴门里那张慈爱的脸,还有在她怀里最温暖的回忆。

又是一个秋天,母亲把姥姥与姥爷合葬在一起。母亲说,姥姥与姥爷没有恋爱过,却相濡以沫了那么多个春秋。

有多少死亡是我们能够承受?有,亦或没有。

时间还有,再去看三伯,让刚满十岁的儿子坐在他身边。三伯的脸苍白着,透着一种优思与恐惧,仿佛把每次我去看他都当成最后一次。孩子不知何谓归去,与往常一样搂住三伯的脖子,不停地亲他。三伯兴奋起来,眼神发亮,笑得弯弯的。三娘把我拽到一边,悄悄告诉我,看三伯这样子兴许能过去这个年。随后三娘包了几个土鸡蛋让我拿回去给儿子,我不肯,执意要给三伯留着,三娘说三伯已经吃不下鸡蛋了。

看过,经历过,思考过,承受过,于我便解释了死亡。其实,我最怕的是内心深处的呜咽。许多年以后,不知道我还会给谁上香,或是谁给我上香,这些上天自有安排。我的双亲健在,我的孩子尚好,好好顺,好好疼爱,于我而言,便可以敲着脸盆去唱歌了。(范晓波)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36174/

死亡是永恒,是自由的评论 (共 10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