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毛毛
小弟毛毛，在我们四子妹中排行老三。
他一出生就缺钙，一直到八岁，才能扶着墙慢慢蠕动。父母买了许多钙片给他吃，但他头顶天门盖还是没有完全合拢封闭，轻轻用手放在他头顶天门口上，就像摸在心苞上，能感觉到明显的跳动。父母一再告诫我们，这里是红线区，千万不能碰触，更不能击打这个地方，会死人的。
一直到八岁，他还是控制不住流唾沫水，五分钟不到就把胸口的衣服弄湿透。他胸口老是围着三层的围兜，一天下来不知道要更换多少次。于是，大人们就叫他“毛毛”，也就是襁褓里的婴儿的意思。我们湖南老家永州，都喜欢把婴儿叫毛毛。
他八岁时的智商，还仅停留在一两岁的儿童上，才开始长牙学语。因为他缺钙，他走几步就得歇一歇，走路也是摇摇摆摆、跌跌撞撞的。只会口齿不清的说单字，两个字以上的词句还不会说，叫我的时候只会叫最后一个“波”字。
我们曾经讨论他为什么会得这种怪病，怀疑母亲在怀他时吃感冒药或其他药，或受别的什么刺激；也怀疑是遗传，因为我父母是隔代不远的近亲婚姻。有一次我为此事问父亲，他告诉我，我的外婆曾经也生有一个同样的小孩，后来夭折了。难道真的是遗传？
无独有偶，在距我家不远，就有一个医生的儿子，据父母说，是和我同庚的男孩，也是这种怪病，十几岁了还一直坐在大木盆里，手脚没有力，不会说话，智商低下如儿童。后来夭折了，没养活。小弟毛毛算是命大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八岁的毛毛开始懵懂初开，喜欢身边的事物，智商相当于两三岁的儿童。他特别喜欢看火车，只要火车过路，他就扶着门口，看几十米外的火车，拖着长长的白烟开过。但火车真叫起来（鸣笛），他会害怕的蹲下，低头捂住耳朵。尔后，他会爬在桌子上、椅子上、床沿上，用手掌贴着桌面往前推进，比划着火车开动的样子，同时嘴里一面学着火车“喔-喔”的叫声，一面还学着火车“轰-轰-轰”开动的响声。
等到九岁的毛毛像两岁的儿童一样，蹒跚学步后，他就整天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走。由于家距铁路（湘桂线）太近，父母多次告诫我们不要靠近铁路边或到铁路上玩耍。
有一次我和大弟（老二）及毛毛一起在靠近铁路的道口边玩，看见其他小伙伴在采摘铁路边的大叶桉（一种铁路护路树）枝条，学解放军野营拉练用来做防空帽。我和大弟趁着铁路上没有火车开过，就上铁路走了近百米，然后再下铁路。我爬上一颗树去折树枝，大弟在树下接。突然听到有火车从我们刚才走过的铁路开来，并听到一个司机用标准普通话在火车车厢上大喊：“轧死人了！轧死人了！”我转过头看，火车停了下来，小弟毛毛就蹲在火车头大轮子边上捂着耳朵一动不动。原来我和大弟只顾自己去折树枝，没想到小弟毛毛也随后跟了来。好在他是沿铁轨外路基边上走，没有在轨道里走，否则他命休矣，也就不会有后面的许多故事了。也因为火车是刚刚从车站开出，速度不快。如果是快速驶过的车，那股强大的风会轻易的把任何人和物吸卷入车轮里去，现在想来真是后怕。为此，我和大弟被父亲用枝条狠抽了一顿。
小弟有一个奇怪的习惯，喜欢吃肉，从不吃果。但吃了肉却不吸收，身体一直保持精骨人的细瘦身材，哪怕现在五十岁也没有什么变化。小时候父母给我们兄妹四人分果和其他食物，他和小妹总是分到最多。他不吃，就拿着当玩具，有意在我和老二面前晃悠、炫耀、挑逗。往往这时我们都会去哄他手里的果吃，老二更是绞尽脑汁，千方百计用其他物品或以带他去玩为由哄他；有一次老二用一分钱居然换了他一堆果。他还常常会得到生活区其他大人们送的果，有时他会把这些果，藏在角落隐蔽的地方，直到烂掉也不告诉我们。
在我读初三时，父母上班忙，管不了他，就让他上学读一年级，交给学校管。他已经十二岁，尽管年龄比其他同学大上一倍，个子也比别人大许多，但智商却相距很远，同学们都喜欢欺负他，拿他小耍。我和大弟常去他班上露脸，警告他们不要欺负毛毛。毛毛也用上体育课的时间跑到我教室看我上课。学校老师都知道他有残疾，就由着他。直到他混到小学毕业，门门功课零分不说，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1+1=？也搞不清楚。
由于他年龄超了好几岁，初中自然是上不了了。他就在生活区浪来浪去的玩，父母也不用管他。他就在生活区菜园篱笆上捉蜻蜓，很专注，水平也高，不论太阳再大，蜻蜓再狡猾，他都能沉住气，耐住性子，一定要逮住它。一个夏天，太阳就把他晒成了黑人一般。
他喜欢吃肉，我们就养鸭子、兔子。采摘兔子喜欢吃的青草和菜叶，到菜园边、垃圾堆里挖蚯蚓喂鸭子，把鸭子赶到水塘里觅食饮水，他都比我们积极。宰鸭子拔毛最辛苦，特别是用指甲拔除细毛，一蹲就是半天，直到两脚都发麻，两眼冒星星，我们都受不了，但是他却没事一样，特有耐心。
母亲身体不好，好不容易买了三条像蛇一样的黄鳝养在水桶里。没想到第二天父母下班，发现水桶里的水变成了血水，鳝鱼都被砍死了。父母拿我们兄妹一盘问，原来是毛毛做的案，他误认黄鳝是蛇，他怕蛇，就对它们下了手。
不知道为什么不爱吃水果的他却特别喜欢吃冰棍，一下子吃上十根也没问题。尽管他不识字不会算数，但他看父母打牌，看多了居然也学会了，但仅限于打“上游”，其他如“升级”、“拖拉机”还是不会。
有一天，火车站的人报告我父亲，说毛毛刚才扒着405次列车门口，朝着来宾方向去了。多危险，火车那么快，风那么大，稍有疏忽不堪设想。父亲急忙给来宾方向各火车站打电话，让他们帮忙如果看到毛毛，就拦住他。天黑了父母急的饭都没吃，在火车站等电话。电话没等到，却等回了毛毛。原来他是在小小的白山呆腻了，突发奇想，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客车乘务员因为他没票，就关门不让他上车。他等列车启动了，就扒着车门外的扶手上车。才坐了一个站，他就害怕了，赶紧下车，延着铁路路基走回来。铁路上两个车站之间，坐火车只要十分钟，但毛毛却走了四个小时。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离开白山，以他的弱智是难寻归路的，但他居然能够走回来，真是不可思议。大家都担心他会迷失方向，最终流浪乞讨不归或死在外面。还是俗话说的好，傻人有傻命。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然，父亲狠狠揍了他一顿，从此他再也不敢离开白山半步。
他越大脾气也越坏越怪，常常和父母顶嘴不说，还敢骂父母，父母都拿他没办法，只有我和大弟能镇住他。有一次，我参加工作后回家，看他老是凶母亲，和母亲顶嘴，我看不过就给了他一巴掌。母亲反倒责怪我：“你凭什么打他？你知道吗？他天天盼你回家，常常到铁路边等你，等到火车开走了，站台上一个人都没有了才回家！”他和母亲常常在铁路边等我、盼我回家。我心感愧疚！
母亲去世后，我们把他带到医院检查并办了残疾证。他属于弱智三级。
说他弱智，在家里会与父母顶嘴，对外人又吹得天花乱坠。以至于搬到太阳村水泥厂大弟的单位住，申报残疾人时，居委会的大妈们看他能说会道，甚至怀疑他的残疾人身份。害得大弟又带他去柳州市权威的龙泉山脑科医院去仔细检查，证明他确实残疾无误，大妈们才无话可说。
父亲在我和大弟都生女孩后，便开始张罗毛毛的婚事。按我的想法，毛毛这样的人是不该结婚生子的。一是他连自己都养不活，二是遗传基因不好。于是父亲托我舅舅在湖南老家说媒，给他找了一个姑娘，花了不少钱。
婚是结了，但是毛毛却不晓得男女之事。父亲又托了一个亲戚教他俩怎么行夫妻之事。终于给毛毛生了一个仔。添了孙子，父亲自然很高兴。弟媳也不错，任劳任怨，勤俭持家，孝敬老人。一切还算顺顺利利。就是弟媳时不时说毛毛脾气坏，经常骂她。我于是警告毛毛，要他向媳妇认错赔礼。毛毛当着我的面还算老实，承认错误不再顶嘴骂人。但我们离开他家，他还是秉性难改。 （作者 于剑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