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院墙的枣树
老家东院墙边上长着一棵老枣树，枣树枝繁叶茂，粗壮的树身我勉强可以环抱。树干朝墙的方向有一个盘口大小大的整齐截面，截面上的年轮已经被风化，皴化凸起的树皮如同战场上将军的铠甲片片相连。父亲告诉我他记事的时候，枣树差不多有盘口粗细，邻居九十多岁的爷爷也说不清楚何时栽种。村子里恐怕已经没有人能说清楚你的具体年龄，春天你硕大的枝头不断吐出新枝，秋天串串红枣压弯枝头，告诉大家你还在生命的旺年，而你默默地见证这个家族的成长，任风吹雨打世事变迁，不言不语。
小时候家里住的是土坯房，院里地面更没有水泥，枣树当时长在院子里。当时你并不孤单，院子里还有同样粗细的两棵老槐树和一棵老榆树。春天，在家里就可以吃到绵香的榆钱和清甜的槐花，而枣子可以从夏天吃到秋天，味道由青涩渐渐甘甜。每到夏天，偌大的院子，地面上只能见到斑驳的阳光碎片，你们繁茂的层层枝叶替我们遮挡烈日。下雨的天气，院墙外下大雨院子里下小雨。雨后，知了猴从地下打开小洞，慢慢地从地里爬出来，我和两个哥哥在旁边焦急的等待，一个个知了猴终究成为餐桌上少有的美味。黄昏，休息了一天的禅开始鸣唱，一阵阵，一声声，此起彼伏。终于熬到大枣从绿色渐渐变红，密密麻麻缀满枝头，粗壮的枝干被坠弯了腰。调皮的鸟儿把几个枣子啄落在地上，心底的馋虫搅动我的不安，我早已不满足在地上捡拾。趁大人不注意，我悄悄找来一个长长的杆子，站在一个稍显隐蔽的角落，轻轻敲打，随着啪啪声枣儿便一股脑落在地上。轻轻放下杆子，猫手猫脚捡起来装到兜里，顾不上清理地面的枣叶子，撒丫跑出院子和小朋友分食。小伙伴们来不及清洗，在衣服上蹭蹭土就放到嘴里，那份窃喜至今也不能忘怀。长大后和母亲谈及此事，母亲淡然一笑。其实大人早就知道了，只是不忍心点破我那幼稚时的雅趣罢了。枣子成熟了，父母便送给周边的邻居分享，剩余的晒干给我们做粥、蒸枣糕。后来我出门读书，就吃不上家里的鲜枣了。于是父亲把鲜枣放到一个暖瓶里，再撒上些白酒，用塑料布把瓶口封上放到阴凉的地方醉起来，待我回家后打开大家一起吃。我放假回到家里，暖瓶开口的刹那，白酒的香气裹扎着枣的甜味飘出瓶口，拿起一颗放到嘴里清爽而甘甜，让我回到学校还忍不住回味。
九十年代末，二哥即将结婚，父母商议着翻新家里的房子，父亲锯掉了槐树和榆树，刻意留下了这棵枣树。或许是给我们留下点以前生活的记忆，施工的时候还是颇费了些脑筋。紧挨着枣树西侧砌起了高高的院墙，碍事的树干被锯掉，于是留下了前面提到的整齐截面，土房子也变成了崭新的四合院子。
有一次我不经意间看到了父亲的手，父亲的双手手指内侧全是老茧，有的茧还裂开了口子，摸上去很硬而且划手，仿佛贴上了一片片枣树的皮。我问父亲什么时候生的茧子，父亲不以为然说年轻的时候就有了，还找算命的人看过，那人说家里肯定藏着财宝。父亲回那人说家里穷得叮当响，弟弟妹妹五六个，哪里有财宝啊？而我深深知道，我们兄弟三人就是您的财宝啊。枣树的年轮或许永远数不清楚，而您头上花白的头发、脸上深深的皱纹、手上斑驳的老茧，都清晰地记录着整个家族的年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