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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散文《养鸟记》

2016-01-07 08:10 作者:憨企鹅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近来多暇,家中静坐,常常想起幼时养鸟的事情。

记不清楚我是几岁养鸟的。好多次我问自己,我是几岁养鸟的呢?是五岁?是六岁?也许是七八岁吧?我在记忆中反复搜寻、放映当年的情景,觉得可能就是五六岁。而且我记得,那时候我好像还没有读书,还不认识字。我那时就是个小人儿,还穿着开裆裤,还伸着一双紫芽姜似的小手儿,我就那么懵懵懂懂的,跟着三哥养鸟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对养鸟的事记得那么清楚,所以我常常觉得奇怪。可是我的脑海中常常浮现出那件美好的事情,那些纯真美丽的画面,我又确定我的确是记得很清楚的。

那时我肆无忌惮地穿着开裆裤满地乱跑,常常用那双紫芽姜似的小手,提着一只小篮子,和邻家的女孩到村边的老樟树下去拾柴,是拾樟树上掉下来的干树枝。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家村子周围有六七棵老樟树,都有二三百岁了,它们遮天遮地的,紧紧地围着村里一片黑壁灰瓦的老房子。那些树都好高好大,高得捅破了天,撑起一片华盖,大得如擎天柱,要好几个大人才能合抱。那些樟树上住着好多鸟,有小麻雀,乌鸦,八哥,喜鹊,鹧鸪,白鹳。傍晚,它们一群一群象乌云一样飞回来,叽叽喳喳在树上闹翻天,天一黑就鸦雀无声了。到了清晨,它们又早早地醒来,发出一阵一阵如天籁一般清脆、悦耳的叫声,彼此问候过后,就纷纷飞向四面八方去了。

那日,大约是初的早晨,一阵大风呼啸着吹过,接着就传来冰冰帮帮的,爆竹一般的点声,它们从屋瓦上扫过,瞬间又飘然远去了。不一会,天大亮了,滴滴答答的雨声也渐渐停歇了。我从睡中醒来,闻到清馨的空气扑鼻而来。待穿好衣服,我就迫不及待地吆喝着邻家的女孩,提着竹篮来到了樟树下,寻找那些干树枝。刚刚下过的急雨虽然不算大,但地面已经湿了,松松的泥土上露出一点一点的小雨窝,而且散发着泥土的芬芳。我们围着樟树绕了好几圈,只看到一个一个的小雨窝,却没捡到半支干柴,就在裸露的、光滑的大树根上坐下来,说些天真的话语。(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时,一只鸟儿的哀鸣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那声音很微弱,很无力。那是一只八哥鸟儿,它的羽毛还没长齐,而且湿湿地,湿成了一只落汤鸟,可怜兮兮的。它的双眼翻着白,瑟瑟地,无力地缩在大树根下,不住地寒颤,尚存一息气息。小小的我,看着小小的它,心生怜悯,就抱着一息尚存的它,带回了家中。

这只鸟儿被我抱回到家中,还来不及让我包裹,让我喂养,它就被料峭的春寒冻死了。

此后,但凡我养的鸟,都是三哥从雨后的樟树下捡来,或者从樟树上掏鸟窝陶来的,而且一律都是八哥鸟。三哥读一年级,他抓的鸟别人都不许碰,唯独我例外。

我那时是特别喜欢八哥鸟的,因为它非常可,象黑色的精灵。它的头上戴着黑黑的巾帻,头顶,颊,枕和耳羽闪着绿色金属般的光泽,飞翔的时候,两翼底部现出一块椭圆般白色的羽毛,甚是惹眼。

我隐约记得,八哥性情活泼,往往一群一群地活动。春耕时,它们常常悠闲地飞到翻耕过的农地里觅食,或者站在牛背上觅食寄生虫。休憩时,它们会成行成行地站立在屋脊上,咯咯咯,咯咯咯地叫着,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黄昏,它们大群大群地绕着樟树在空中翔舞,叽呱叽呱噪鸣一阵,然后降落在一棵棵大樟树上栖息,就安静了。

我三哥从樟树下捡回过好多小八哥鸟,最初往往亲自带我饲养,还动手做鸟笼来关它们。曾经做过木匠的,一应家什都在,他就用斧子,锯子,凿子,像模像样做起来。他没学过木匠活,但见过爸爸做家具的,居然把鸟笼做成了,虽然做得歪歪扭扭,四不对称,但关鸟是没问题的。

但是,树下捡回的鸟,往往是由于雨打风吹,受过伤,受过惊吓的,捉回来已经半死不活,有的捡回来虽然活蹦乱跳,但都养不长久的,养几天就会慢慢死去。

我家东墙角有一棵老樟树,老得树底下盘根错节的,巨大的根系露出地面老高老高,光滑光滑的,孩子们常在根上坐滑梯。晴朗的春、、秋季节,白天会有老老少少在树下说话,喝粥,晚上也会有老爷爷摇着蒲扇跟晚辈讲水浒,讲三国,讲岳飞精忠报国,讲杨门女将一门忠烈。那棵老樟树,老得树心都空了,主干也不知什么时候被闪电拦腰截断了,但旁生的树枝仍然很霸气,枝繁叶茂的,霸出一片老大的绿荫。那棵树的树身有些地方也腐烂了,结出一个一个茄痕,正好方便爬树。

那天,雨后的早晨,春光很好,太阳和煦,空气清新。刚刚经过春雨洗涤的树叶绿得新鲜,亮眼。我们一群娃娃端着碗正在树底下喝粥,忽然听到树上有幼鸟的叫声,吱吱吱吱的。三哥听后两眼发亮,抬起眼盯了树上好一阵,然后迅速把粥碗放在屋边的青石板上,骨碌骨碌就上了老樟树,一会儿,我们看见三哥从密密的树叶间伸出了头,笑得咧开了嘴,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鸟窝,很快地从树上滑下来。他从树洞里掏出了四只小八哥,刚刚才长细毛的。我凑过去摸一摸,肉肉的,软软的,热热的。我记得我那时也笑开了花,乐得屁颠屁颠的,手里端着个空粥碗,跟着三哥回了家。

三哥找来一个旧竹篮,在里面铺上稻草,铺得软软的,把小八哥放进去,然后用碟子装上一小碟水,放在鸟的旁边。快要上学了,三哥没时间照顾它们,就吩咐我快去打小蛤蟆(小青蛙),好好喂给小八哥吃。

我在家里拿了一个破碗,独自来到村外的河堤上。河堤上绿草茵茵的,厚如绒毯,草里尽是小蛤蟆,有小黄豆那么大的,也有无名指那么大的,有青色的,褐色的,也有灰色的。小蛤蟆见有人拨开草丛造访,都四处乱串,我就见一只拍一只,很快就拍死了好多只,然后端着它们,回家把八哥鸟喂得饱饱的。

此后的日子,我的主要任务就是拍小蛤蟆,网蝌蚪,挖蚯蚓,喂鸟,三哥则负责做鸟笼。我在外面玩了回来,专门围着小鸟转,看看稻草是不是干的,看看小鸟是不是渴了,看看小鸟是不是饿了。我每天要打几十只小蛤蟆给它们吃。三哥呢,回到家喂一阵鸟,逗一阵鸟,就去做他的小木匠,他想尽快把鸟笼做起来,好把八哥放进鸟笼里去。

没过多久,两只体弱的八哥鸟死了,另外两只活了下来。它们慢慢的大起来,羽毛渐丰,活蹦乱跳。三哥叫我把它们放进鸟笼里养了几天,它们就无精打采的,我也感觉像是把自己关进了牢笼似的,心里很不舒服,就把它们又放出来,让它们自由自在地满地乱蹦。它们似乎懂得我的心事,一出来就欢快地抖动它们的羽毛,悠游自在,大摇大摆,不躲不避地在我们家人中间跳来跳去,还在地上拣饭粒、在排水沟里用尖嘴刨蚯蚓、啄虫子吃。它们那种蹦蹦跳跳,不惧不怕,不躲不避的样子,简直就是懵懵懂懂,无知无畏,简直就是身处险境而毫无恐惧,亦如我的天真烂漫,纯真无邪一般,于是,大家都觉得非常有趣,并且发出会心的欢笑。

但是,它们跟我是最亲近的。我挥一挥手势,它们就会欢快地跳过来,等着我喂食。它们不仅在地上跳,有时还会跳到人的手上,肩上。跳着跳着,它就被我引到屋外去了,还在街檐下觅食。慢慢地,它们越跳越远,跳出了巷口,跳出了院墙,还大胆地跳到村边的禾场上去。村里的人,无论大人小孩,都知道是我家的八哥,都想靠近它们,逗它们玩耍,可它们异常警觉,忽然就慌慌张张逃一般地自己跳回家了。

从此以后,我不需要再去挖蚯蚓,打蛤蟆回来给它们吃,而是把它们带到野外去觅食。它们有时候蹦蹦跳跳跟在我后面,有时站在我肩上,有时落在我手中的树枝上。我带它们在河堤上,水圳边,小池旁,洼地里,让它们自己去觅食。

小八哥的羽毛丰满起来,开始振动羽翼,跃跃欲飞。在广阔的田野间,我把它们抛起来,它们就在空中扑腾扑腾的振动翅膀,然后落下来;我又把它们抛起,它们又扑腾扑腾地拍打双翼。它们奋力地飞啊飞,飞啊飞,渐渐地,它们越飞越久,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然后就能自己在蓝天下飞翔了。

现在,它们不用我每天小心招呼,小心照料了,却晓得自觉地进进出出。看着它们每天早晨旁若无人地蹦蹦跳跳出去,然后箭一般飞向空中,傍晚又蹦蹦跳跳回来,老老实实地立在屋角的晾衣竿上休憩过夜,大家都觉得八哥鸟有非常好的灵性。

曾经听人说,八哥鸟会学人说话的。但怎么让它学会说话,我一无所知,后来听三哥说,剪掉它一点点的舌尖就能学会。我想让八哥学人说话很久了,就自作主张,悄悄拿一只八哥来做试验。我偷偷地找来一把生锈的剪刀,把一只八哥的舌尖剪掉了一点点,可是,这只八哥很快就萎靡下来了,第二天,它身上光亮的羽毛褪去了颜色,第三天,第四天,它就歪歪倒倒的死去了。三哥知道是我剪掉了它的舌尖让它学说话,让它痛死了,瞪了我半天的眼睛。

现在只剩下一只八哥了,带着懊恼,带着自责,带着愧疚和悔意,我对活着的八哥更加殷勤,更加小心呵护。后来,它终于真正长大了。它成了一只黝黑发亮的鸟,一只伶俐乖巧的鸟,一只活泼可爱的鸟,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它一会儿在屋檐下盘旋,一会儿在屋脊上站立,一会儿又放声歌唱,然后闪电一般飞向远方,在蓝天下展翅高飞。它自由自在地在田地里觅食,自由自在地从这个牛背飞到那个牛背上,只要天色渐暗,它就会准时回来,箭一般飞过门庭,飞回家里,拍拍拍地拍打着翅膀,轻轻地落在门背那根常常用来晾衣服、挂物件的竹竿上。

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父亲对我养鸟从来不闻不问,更不横加干涉,也不参与取乐。他只用他严肃的脸对待我们,他只用他有神的眼睛看待一切。母亲呢,也是听之任之。就这样,我和鸟,一个自由的人,一只自在的鸟,在自由的世界里,亲密相处,随心所欲。

可是,一天凌晨,当我朦朦胧胧地起来尿尿,在熹微的晨光里,我瞟了一瞟八哥鸟休憩的竹竿,却不见了那只八哥,我顿时失魂落魄的,在屋里到处寻找它。一贯一板一眼的父亲看着我在屋里找了好一阵,只是默不作声,待看到我翻天覆地的寻找,而且还嚎啕地哭将起来时,他也不多言,只是用目光注视着我,然后抬一抬下巴,把我的目光引向灶台。我顺着他下巴所指的方向一看,只见那八哥已经掐断了脖子,扯光了羽毛,赤裸裸地,僵硬地躺在灶台上,冰冷冰冷的,锅里的开水却热气腾腾。我撕心裂肺地大哭,缠着爸爸不依不饶:您怎么把它掐死了呢?您怎么把它掐死了呢?爸爸却说,谁叫它到处屙屎来呢!你不看看,桌上,凳上,家俱上,到处都是它的屎呢。

我平时真没注意它会到处拉屎,更没料到,因为一点鸟屎,会误了它卿卿小命!

我无话可说,但心里却有无限的悲哀。早晨,母亲用它的有限的肉煮成了香喷喷的菜,香飘四溢,令人垂涎。母亲叫我吃饭,并把八哥肉端到我的面前,我含着眼泪,却坚决不肯在八哥肉碗里动一下筷子。

我的养鸟生涯就这样以一只鸟的悲剧结束了,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养过任何一只鸟。

记得初中的时候,我的同学也养过一只八哥鸟,当它死了以后,我的同学邀了一大帮小朋友,学着大人举办葬礼的的样子,为它吹“锁喇”,打“旗幡”,唱哀歌,致悼词,举行了热闹而又隆重的“葬礼”。大家戴着白花,排着队伍为它送行, 然后把它埋到了沙滩上。

“葬礼”结束后,我默默地站在八哥鸟的“墓”前,想起我曾经养过的那些小八哥,心中顿生无尽的悲悯和哀伤

时间过去了几十年,但至今想起,心里仍然会顿生无尽的感慨。于我而言,我那时肯定是真心的,发自肺腑的喜爱八哥鸟的,因为那是人性本心的自然好奇和与生俱来的良善能动。但是,我那时肯定无法明白,世间的动物和人类其实都是一样的,都热爱生命,都趋避厉害,都亲近友善,都惧怕生死。而且,那时我肯定更无法明白,我那样爱它们,和它们朝夕相处,完全是幼小心灵的本真的流露,完全是人类善良的原始冲动。可是,那时我没想到,我的这种一尘不染的善,我的这种本真的爱,却把它们害死了,把它们葬送了。也许,我那时养鸟也的确是带有人类本能的、自私的、取乐的成分吧?但,那时我真的不知道,爱,有时会是这样的残忍,甚至会引起这样可怕的结局。

此刻我静坐室中,幼时与鸟亲密无间的往事依旧历历在目,那种悲悯和哀伤更加无法释怀。我想,任何一种动物,包括人类自己,都是无法剥离自身的生存环境的。鸟能与人为伍么?人能与虎谋皮么?但是,人类,无论是人爱人,还是人爱别的什么,那种单纯的爱,盲目的爱,有时往往只是原始的,善意的本能而已。那么,看似纯洁的、原始的、单纯而又善意的初衷和盲目、冲动、无知的爱恋,是不是往往会更加深进一步地伤害,更加深进一步地摧毁呢?

这是不是一个近似荒诞的推论?

2015/11/11写于铜鼓; 2015/11/21修改; 2015/12/20再改于广州。

作者:李梦初;笔名:春仔。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09311/

原创散文《养鸟记》的评论 (共 4 条)

  • 雪灵
  • 大三畢業

    大三畢業看似纯洁的、原始的、单纯而又善意的初衷和盲目、冲动、无知的爱恋,是不是往往会更加深进一步地伤害,更加深进一步地摧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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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憨企鹅

    憨企鹅回复@大三畢業:谢谢关注,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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