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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爱

2015-12-30 16:40 作者:毛儿  | 1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夕阳渐渐西沉,忙碌了一天的汉子与婆娘们回到了自己的茅草屋里,洞庭湖畔农舍屋顶的烟囱中冒出了袅袅炊烟,灶膛里燃烧芦苇的噼啪声、女人们的吆喝声、老人孩子们的嬉笑与哭闹声,从没有任何隔音效果的薄薄的苇墙传了出来,农家的生活开始了。

农民们的居住处已经腾不出空地建房了,知青点的茅草屋搭建在生产队牛棚的附近,周围没有住户,距离最近的社员家也至少有一里多。我们的房屋与当地农家的风格和格局是相同的,用木头搭成屋子的框架,用干稻草铺盖屋顶,墙壁则是用芦苇扎好、糊上牛粪围成的。盖房时,全队的男劳力一般都会来,大家热火朝天地干上一天就能完成。

收工后的知青们回到住处,大家开始忙乱地准备着简单的晚餐,草草吃完,收拾妥当,夕阳在西边的地平线上只留下了一抹余晖。和往常大多数农闲之夜一样,知青点的其他同伴们相继出门,或到相交甚好的社员家,或到邻队的知青点串门去了。四周空旷、寂静的茅屋里,又只剩下了我。

我到屋前喘了口气,茫然地望了几眼,准备回房开始下乡一年多来孤独、苦闷的独处。这是1969年初,收到第一封家书后形成的习惯。姐姐在信中告诉我,哥哥因文革中的所谓政治问题,错判成现行反革命,刑期十年。如五雷轰顶,十六岁的我成了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妹妹

信是在早上收工时拿到的,比较厚,有点分量。回到知青点后,我没有吃早饭,打开信一看,哥哥出事了,看了几行就急忙收起来,不敢往下看了。在那个敏感的年代,担心被误解,我强忍悲愤,扛上锄头,带着还没看完的信,小心地躲到生产队的竹林中,边看边失声地痛哭起来。没过多久,生产队长吆喝出工的喇叭又很快地响起来了,来不及收拾慌乱的情绪,我急急地抹掉眼泪,懵懵懂懂地加入到了出工的人群中。

不管愿意与否,我已经成为现管、现关人员的家属,始料不及地进入了当时招工招生不予考虑的知青行列,陷入了深深的无望之中。除了拼命地干活外,我尽可能地选择独处,开始将自己封闭起来。我几乎提不起精神,也缺乏勇气去串门、交友,更不忍心回到长沙,无所事事地待在家中,给已经痛苦不堪的父母和姐妹上加霜。(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农村的夜晚,长得实在令人难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常常独自呆在黑暗中或昏暗的油灯下,极度地思念父母,牵挂体弱多病的姐姐与尚未成年的妹妹,更担心狱中的哥哥,也为自己的未来焦虑,想得头炸了、心裂了,但也只能苦苦地挣扎着,一天天地熬着。我默默地忍受着悲痛、委屈、孤独与无助的煎熬,任泪水长流,实在憋不住就蒙在被子里放声痛哭。

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沐浴着骄阳、明月的洞庭湖畔,湖水与岸柳交相辉映,藕塘与茅屋相互印衬,还真是妩媚、幽静无比!只是这样的美景,那时的我从未感知。记忆很深的是,湖区的夜要是遇到暴风的袭击,呼啸的湖风夹卷着瓢泼大雨,会时而撕裂般地发出阵阵怪叫,时而猛烈地撞击原本就不结实的苇墙与门板,知青点的草房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掀翻。那年冬天我没有回长沙,在同伴们都离开后,竟遇到这样的气候,加之周围没有邻居,孤独与无望使自然界产生的恐怖强度成倍增长。毕竟,这之前我只是一个未经风霜的城市女孩,独自面对这样恶劣的环境时,自认为坚强的我,还是被恐惧击倒,浑身痉挛着紧缩成一团,无法喘息,精疲力尽,几乎崩溃。

慢慢地,我想起自己从小就酷阅读,期盼读书能多少带来一些心理的平静。于是,我开始到处找书看,但农村的书太少。因此,不管是新的、旧的,还是发黄的,甚至是各种教科书都行,都被我一一从社员那里求来了。读书虽然能暂时地忘却自己,但这种没有欲求、前途渺茫的阅读,放下书就没有了感觉。

下乡的第七个月就开始在知青中招工,我们中有一位幸运地去了一个省级单位。尽管我一直很努力,干部社员对我评价很好,他们推荐的也是我,但我知道这些与自已无缘。长期的精神压抑、心理焦虑与委屈不平,将心填得满满的像随时都可能爆炸,让血流得空空的像随时都可能死去,我被折磨得心力憔悴,不知瞪着眼睛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

“蓉阿姨”,我漠然地准备转身进屋时,一声清脆、稚嫩的呼喊传入耳中。伴随着喊声,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踉踉跄跄地跑来了一个小男孩。男孩跑到眼前停下,借着披在他幼小身躯的一缕淡淡的金红色晚霞,我看清了他那可爱的模样,原来他是生产队会记的刚满五岁的儿子。我在极少去会计家中时认识了他,他的名字叫振国,家里家外的人都叫他“国伢子”。他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长相端正的小汉子,我一直很喜欢这个小男孩。

深秋的黄昏,天气已有点儿凉意了。我弯腰下去仔细看,他的额头渗出了点点汗珠,嘴巴边好像还粘着点什么东西没来得及擦掉,应该是吃完晚饭就匆匆赶来了。我拿出手绢,一边替他擦着,一边问:“国伢子,是妈妈让你来玩的吗?”他看着我,摇摇头说:“是我自己想要来的。”

国伢子和我一起走进屋。进门后,房子的中间是堂屋,正面墙上贴了一张毛主席的标准像,屋中除了摆放着一张不大的四方桌,就只有几把老式的农家木椅了。进门右侧低矮的偏屋是厨房,另一侧较高的偏屋是两间睡房,小小的茅厕在屋子的后面。知青点正好三男三女,男知青的睡房是前面的一间,我和另外两位女知青住在后面。在我们共用的睡房中,简陋的家具都没有上漆,窗下是一张仅有三个抽屉、摆着一盏小煤油灯的简易书桌和一条长凳,靠着墙“U”字形摆着三张单人床。房间里唯一能彰显个性的地方,只有单人床上摆放的衣被等个人物品,但都很简单,且总有些凌乱。

初次来访的国伢子,饶有兴趣地一边在房间里东看看西看看,一边不停地问这问那。我的床正好靠着书桌,他懂事地想爬到那条长凳上去坐,我想让他坐得舒服一点,就指着我的床告诉他可以坐那里。床垫得有点高,他高兴地蹦上去坐在床边,两腿悬着,脚还撑不到地面,我坐在他对面的条凳上。

坐定后,我一时还没有想好做什么,国伢子主动和我聊起他认为有趣的各种事情。他稚声稚气地讲起,跟着爸一起用自制的“排针扎”在水田里扎泥鳅、逗妹妹玩耍时的趣事等等。末了,耍娇似的央求我讲故事,那种惹人庝爱的表情,应该没有人能够拒绝,更何况他是我喜欢的小客人,我希望满足他。他认真地听着,不时插上几句,偶尔还趴在书桌上,或是侧过头来盯着我。煤油灯前,他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总是注视着我,像要把我看得很透很透,目光中除了天真无邪,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关爱。

送走国伢子后,我感到心情比以往轻快,好像可以重新活过来似的。但我并没有意识到,这种轻松是在与国伢子平和温暖、没有负担与压力的交流中,不知不觉地放松了心理防线,不经意地卸下了一些超负的心理载荷而获得的。当时,我还在忍不住地想:他还真会找人玩!

第二天,第三天,……,除了下雨他都会在那个时候出现,我心中萌生出一些不解。半月后的一天,在送他回家的半路上,我蹲下来问他:“国伢子,这些天你为什么总会来找蓉阿姨玩?”,“耶,你不是跟我妈妈说,其他叔叔阿姨晚上出去后,你会一个人在家里哭吗?”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其神情俨然是个小大人。哦,原来他听到了前些天他妈妈和我的交谈。顿时,我不知所措地呆愣着;随即,我如惊般地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心灵震撼,一股暖流直奔心底,浑身微微颤动,泪水夺眶而出。

我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着我的天使,将埋在他稚嫩左肩的头向外转过去,任眼泪无声地流淌。他实在还太小,面对着他,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他,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理解所发生的这一切。月光下,国伢子一直站着,任我这样搂着,没有说一句话。良久,我松开手臂,蹲在原地转过身去,默默地背起他,悉心地将他送回家中。

稚爱如雪中送炭,释放出巨大的能量,救赎着身处情感与前程谷底的我。

四十多年过去了,每每静静地独处时,我总是会想起他,想起那个有着大人般神情的小男孩,想起油灯下那注视着我的大眼睛,想起说话时那清亮的童声……,仿佛他又来到了我的身边。

后来,我回过生产队两次,听说他去部队当兵了,没有遇到。我一直想告诉他,在那些痛苦、孤独、无助的傍晚,有他的陪伴,有他给予的那份稚嫩的关爱真好,真的很温暖。

作者:史绍蓉

创作于:2015年12月26日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07761/

稚爱的评论 (共 17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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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伊兰

    伊兰文笔很优美,一景一物一事让人感觉就是发生在眼前。寥寥笔墨,却能触到内心,赞。

    赞(1)回复
  • 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欣赏,问好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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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毛儿

    毛儿回复@伊兰:伊兰:你好!谢谢你的鼓励与支持。这是我放下专业后开始写的第一篇散文。我从小酷爱阅读,也有做文字的梦,现在我试着拿起笔,也算是圆自己的一个梦。在这个领域里我只是一位新手,希望今后能多交流,得到你的帮助,衷心地感谢。史绍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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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毛儿

    毛儿回复@玛格丽特:你好!马格瑞特,谢谢你的支持!史绍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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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毛儿

    毛儿回复@伊兰:伊兰:你好!谢谢你的鼓励与支持!这是我放下专业后开始试着完成的第一篇散文,我从小酷爱阅读,也有做文字的梦,现在拿起笔,算是完一个年轻时的梦。在这个领域,我只是一个新手,希望能多交流,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帮助,衷心感谢。史绍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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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毛儿

    毛儿回复@伊兰:伊兰:你好!谢谢你的鼓励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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