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灶
我右脚缓缓地踩下刹车，车子安稳地停在了庭院外。
这是奶奶家的庭院。四四方方，院子朝外的一侧种植着花草，与不高的蓝漆铁围栏缠绕在一起，似是久违的亲人紧紧相拥。
透过布满斑斑点点锈迹的铁栏，我瞬间便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奶奶。
“奶奶！奶奶！”爸爸陪我练车时，中途接了电话便决定转个弯到奶奶家吃顿饭，最主要还是来看看爷爷的身体。 ·
裹着厚厚的衣物，奶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矮小的身材，略显臃肿的体态，一步步地朝我走来，同时我也担心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赶忙朝她奔去。她的手一下握住了我，油腻、紧绷是我第一感觉，可能由于天气寒冷，握住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当我和奶奶站在一起的时候，从着装上来看，完全属于两个不同的时代。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外表上的差距，更是思维上相差甚远的距离，但无论外表和思想的距离有多远，血脉总能将咱祖孙两紧紧联系在一起。我喜欢奶奶的眼神，总是投射出慈祥的光芒，将我整个人笼罩在温暖之中。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松开了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们去看看爷爷吧！”爸爸轻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回奶奶一个微笑便跟着爸爸往屋内走，在爷爷房门口我便立刻闻到了一股子怪味，他整个房间里阴沉沉的，窗帘是关着的，电视是关闭的，灯也是关着的，所有一切我认为生动的东西，此刻都归于沉寂。我微微踮起脚尖向屋内走去，看着白色床单下的爷爷，鼻子里插着氧气导管直通床边的氧气罐，乍眼一看整个画面都是静止的，如果此刻给爷爷一个特写，便会发现，爷爷胸部接触的床单在以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幅度起伏着，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我正准备走近一点看时，爸爸连忙将我右手拉了一把示意我，爷爷在睡觉不要打扰了，我立刻会意，跟着爸爸离开了房间。
此时，正好12点整。
冬天的中午依旧寒冷，奶奶刚生起火，赶忙喊我去灶台边暖和暖和。于是我和爸爸都随奶奶进了厨房。
三四平米的地方，一个灶台、一排简陋的橱柜、一堆长短不一的木柴以及被烟熏得漆黑的墙壁。大概只需要一两秒就能将厨房里的一切尽收眼底，这厨房自打我记事以来就一直是这样，又小又暗。现在，我坐在灶眼前，看着明晃晃的火焰，不禁又想起了插着氧气管子的爷爷，他此时就像灶中的干柴一般被火焰炙烤得嘎吱作响，除了微微的呻吟没有一点办法。
“勤朋啊！你爸现在成天躺在床上，用氧气罐养着。”奶奶侧着身子对爸爸说，言语里充满了无奈，或许更多的是失落。
“哎！都到现在这个样子了，他怎么舒服就怎么弄吧。”
“每天看着他花钱看病，最后还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心里就难受啊。”奶奶刚刚将食料投入到大锅中，紧接着又低沉着摇头叹气。
爸爸右手挠了挠后脑勺，随即又点燃了一根烟，一直没往嘴里送。直到奶奶没有望着他，烟才悄然地躺在了爸爸嘴角边。
“刚查出来患肺癌的时候他还能坐在轮椅上走走，上个月来看时，还能在床上看看电视，聊聊天。现在就只能靠吃安眠药，插氧气管维持，你说……”爸爸猛地从嘴中抽出烟，深深地呼了口气，浓浓的烟雾瞬间升腾，在稍暗的厨房里显得非常明显。
我坐在灶眼前不安地看着爸爸，总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只听见灶里的木材嘎吱作响，时不时还迸出星星火点。
“你们为他做手术花了那么多钱，也真是苦了你们。”
“手术做也做了，该用的办法也都用尽了，现在我们也就只能继续照料下去了。想其他的也没用。”爸爸拇指轻微抖动了下烟嘴，将烟头部分的灰烬散落在漆黑的地面上。
奶奶听了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我用余光瞟了一眼爸爸，又抬头看了下正在“专心”做饭的奶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我还是选择了呆呆地凝视着灶眼，燎燃的火焰在木材上拼命地啃食，随即翻滚的白烟如同木炭的灵魂在炙热的火海中四处逃窜直到烟消云散。灶里不时传出嘎吱声，漆黑的木炭伴着火光忽明忽暗，似幽怨、似呜咽。
我垂下头，借助胳膊的支撑，安稳地在骚动的火灶旁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一股子鸡汤味飘进了我的鼻腔，伴随着升腾的蒸气，我这才从浅睡中苏醒。土灶依旧在我面前，只是温度稍降，此时，灶里面剩下发着余光的焦炭，没有了熊熊火焰，自然也就没有了原来聒噪的嘎吱声。
一切又归于平静。我，爸爸，爷爷，奶奶又能围在小桌旁吃顿饭了。（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