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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那条河(三)

2015-11-16 12:36 作者:老派头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故乡

一方水土一方人。

故乡那条河,养育了具有漠阳文化鲜明特质的故乡人。

俺先辈来自福建。先前家传的一块木匾,扼要刻载俺先辈历经几代人,走走停停,从福建辗转迁徙到阳江的故事。曾有先辈的兄弟,数度出海谋生或越洋外迁,有的杳无音信,有的遇海盗殒命,有的因飓风罹难,只有到明清朝代俺祖先的这个分支,坚持陆路前行,几经磨难,最终在阳江安居下来。

现今的阳江人,其先辈大多数跟俺先辈一样,系从中原和湖南、福建等地辗转迁入。大量迁入的汉人与当地壮族等少量土著居民融合,形成了具有坚强不屈、包容合作、仁团结等传统基因的故乡人。

“阳江佬,硬够颈”,一句朴实的土话,高度概括了故乡人近于倔强的坚强性格。颈者,脖子也。正是不低头的倔强血性, 支持着各路阳江先辈,为了中的世外桃源,克服千难万险,相聚到美丽的故乡家园。(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粤语系中独树一帜的阳江话,时刻闪耀着故乡人的坚强性格。

语调如歌的广州人,听到阳江同乡之间的交谈,哪怕是热情的嘘寒问暖,他们也觉得是在吵架。而俺听到这自信、坚强得近乎吵架的乡音,与血液中的基因共振,却倍感亲切和温馨。

小时候,仅有百多人的家乡小村,就有十多姓的乡亲和睦相处。这是故乡人包容合作、仁爱团结的一个缩影。

故乡人包容、仁爱的气质,甚至在一些骂人的用词中也有所体现。

心怀不轨,喜欢占女人便宜的男人被骂为“咸湿佬”——盐分过多而潮湿,令人讨厌的人,比现今很多地方骂为“色狼”、“淫虫”,宽容多了。

更严厉的骂词为“衰人”、“衰佬”——不过是走下坡路的人,不再风光而已,没有更恶毒的意思。

数落平辈人为“契弟”——虽有责骂之意,但也告诉你,还是结拜兄弟,只不过缺那么一点点豪情侠义而已。

数落晚辈人为“鸭仔”——骂为毛茸茸的可爱小鸭子,还真不知道是责骂还是逗玩呢。

……

从呱呱坠地到来,到长大成人离开,二十年光阴的养育,关爱,教诲,相助,相处,无论是群体还是个体,故乡人的精神、面貌、身影,早已深刻地烙印在俺灵魂深处,成为乡愁的一个重要成分,陪伴俺浪迹天涯四十个秋之后,还将继续陪伴,永生难忘。

俺祖上到阳江后,在江城北边一个原先叫“官过”的村庄繁衍生息。“官过”,顾名思义,是古时候州、县官员上、离任,官兵、衙役过往的必经之地,想必是繁华热闹,但也免不了有鸡飞狗跳的时候。到俺曾祖父那代,曾祖父与他的弟兄们分别,带领他两个儿子,搬迁到城南僻静的海库村安家。

俺祖辈是俗称泥水佬的建筑手艺人。阿公(祖父)是当地有名的泥水师父,民居庙宇,雕梁画栋,样样在行。阿公年轻时力气过人,两三百斤的大石块可轻松抱起筑墙。

小时候,家里有一些古建筑图案书籍,阿公曾试图教俺描画一些简单的花吉祥图案,培养祖业兴趣。只因俺年幼贪玩,阿公又不常在家,便不了了之。

阿公勤俭一生,小有积蓄,年近六旬时,图谋与几位世交合伙经营当时方兴未艾的航运事业,将毕生积蓄交给两位世交出海购置当时少见的机船,准备在近海航运大干一番。

怎奈人算不如天算,两位世交携款出海后,家乡就解放了。他们害怕被当作资本家镇压、被“共产”,不敢回来。阿公毕生积蓄竹篮打水,一贫如洗,靠串村卖凉粉维持生计。

困苦之中,阿公的几位旧友推荐他去俺母亲的家乡——儒垌镇的建筑工程队当负责人,日子得以安定下来。

阿嫲(祖母)面慈心善,得一手祖传医术,专治当地一种疑难杂症,一种常发生在颈脖和腿根部的疠核。从小到大,俺亲眼目睹阿嫲用几根神奇的火针,解除了四乡八里许多大人和小孩的疾痛。

不止一人在官办医院花了数百元,开刀手术,数年不愈,经阿嫲几个疗程便彻底根治。

阿嫲给人治病,不讲报酬,病人随意。给个一角几分,阿嫲一样笑意盈盈,亲人般详细耐心告诉他们如何调节饮食,配合治疗。路远的病人,阿嫲还留他们和俺家人一起用餐。

有一个边远的山区农民,经数年疾魔折磨,穷得叮当响,被医院判为不治之症,痛苦不堪。辗转找到阿嫲后,阿嫲分文不取,还时常济助他,不但治好了他的顽疾,还让他感受难得的人间温暖。此后十多年,他时常过来探望阿嫲。

阿公感于整屋(盖房)辛苦,不希望他的独子俺,步他后尘,在风吹日晒的环境中谋生,就让俺爸拜村中的一个木匠为师,学得一手木工技术。

阿爸在解放初还是个热血青年,学成木匠后并不以此为业,而是响应国家号召,参加农垦,到阳江西北部的“红五月”国营农场当了橡胶种植工人,购置的全套木工工具遂全部散失。

阿爸在农场入了党,当了生产队长,曾先后将几个散漫落后的队伍带成全农场的先进生产队,并成建制调去广西、云南等地支援垦荒植胶。农场领导器重俺爸,俺爸几次打起背包要随队友出省支援的前,都被农场领导连夜拦截下来。

农场的党委书记多次动员阿爸将家属迁到场部安家。无奈阿嫲执意不肯离开熟土,阿爸只好作罢。

俺妈在公社化后当上生产队出纳,入了党。但不久,一场无情的政治运动,让她对政治热情永远画上了句号,也在俺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一个终身挥之不去的阴影。由于粗心大意,她将队里的一笔收入写错一个小数点,将22元写成220元。会计发现后,会同生产队长和几位队委都签字盖戳,确认是笔误了。

1964年四清运动,上面派来的工作队没查出别的问题,就死死咬住这个陈年笔误,日夜开会,扣帽子,逼曾经签字的人反口,逼阿妈承认是个贪污行为。

那时,俺还是很依恋母爱的幼童,阿爸、阿公都离家工作,晚上在母亲怀抱中入睡何其幸福!可是,连续一个多月,每到傍晚时分,就有恶狠狠的声音将阿妈喊去开会批斗,无助、难以名状的幼童焦虑,在噙满泪水的眼眶中徘徊。

每当这时,阿嫲就在俺身边,一边轻声吟唱听起来很忧伤的童谣,一边轻轻抚摸着俺的身体,哄俺入睡。

真是:

官帽好威严,

一顶可遮天。

苛政无理讲,

妇幼谁可怜?

如果有人问俺为何在外工作一生,一直没有政治热情,从不向党组织靠拢。俺想,这就是根源吧。

工作队日整夜整,阿妈精神都可能要崩溃了。

那个时候,已经出现了逼死人事件。阿爸可能意识到护家比爱国更迫切,趁农场党委书记和场长去外地开会的半个多月时间里,毅然决然找人,偷偷将户口迁回了家乡,档案、党籍一概不要。

俺爸回来后,劝阿妈违心认错。工作队抄走俺家最值钱的物件,一座家传清代德国造的挂钟后,这场政治磨难才告终结。

公道自在人心,工作队撤走后,没人再提起此事,只有一些不懂政治的老婆婆私底下为俺妈抱不平。俺妈依然是党员,但农村妇女党员的政治热情,自此偃旗息鼓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阿爸离开农场后,也同样远离了政治。村里曾经有人轮番上场,好几天劝说阿爸出任生产队长,阿爸始终不肯答应。

但阿爸对村里人的私人帮助一向有求必应,口碑甚好。有些乡亲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结,都爱找阿爸倾诉,文字方面的事情,包括书信、契约、请帖等,很多人都找阿爸代笔。

阿爸回家当农民后,虽然生活比较清苦,但阖家团圆,其乐融融。俺们兄弟姐妹在完整和睦的家庭长大,甚是温馨幸福。

故乡人的情感,除了亲人,还有乡亲、师长,还有发小、同窗和挚友。

俺出生在自家祖屋,系由村里叫“三婆”的一位阿婆接生的。

旧时,有“大肚夫娘行船佬”之说,说的是,孕妇和海员是生命风险最大的人群。

旧时产妇生产,接生法不卫生,不科学。一把剪刀、一盆热水、一条毛巾,就是旧时接生婆的法宝,孕妇母子存活风险很高。

三婆是解放后经政府短暂培训的乡村义务接生员,采用新法接生。

俺们一帮发小,都是在自家祖屋,由三婆亲手接生出来,个个母子平安,无一失手。

那时候,这对一个文化不高的农村阿婆来说,是个了不起的成就。她对俺们特别亲切,十分关注俺们的健康成长。每逢见面,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俺小小的心田,浸润在一种特别温暖的乡情之中。

儿时所感受故乡人的仁爱之心,许多许多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淡忘了,唯有一件事,却令俺终生难忘。

那是在俺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小学位于与县城连成一片的邻村塘尾村,在俺村的北面。当时上学要自带桌凳,放寒暑假再将桌凳搬回家。

俺比别人早了一年上学,个小体弱,第一个寒假时,搬着比俺个头还高的书桌和凳子,一步一挪,十步一歇,十分可怜。

别人都走光了,俺还在塘尾村的村道上磨磨蹭蹭,边走边愁时,塘尾村一位驼背的老婆婆,拿来一根扁担和绳子,将桌凳与扁担绑住,帮俺一前一后的抬着回家。素不相识的稚童和驼背老婆婆,一颠一颠的抬着桌凳走在路上,路人都很诧异。

出于好事不留名的思量,过石觉头一段路后,老婆婆怕俺村的大人认出,就让俺自个沿街路搬桌凳回家了。

故乡人之中,除亲人外,最熟悉,最难以忘怀的人,当属家乡的老师了。

俺家乡的小学称塘海小学,为塘尾、海库两村共有,是玉沙大队的两所小学之一,文大后期附设初中班。俺在那里度过了从小学到初中的全部时光,离开故乡前的最后两年,也在那度过,不过是,身份由学生变成了民办教师。

俺上学那个年代,乡村学校的教师分公派和民办两种,其中后者从学校所在地的农民中选出。

别看民办教师的真实身份是农民,他们的思想素质和业务素质并不比公派教师差。他们与学生有血浓于水的同乡关系,有培养优秀农家子弟的天然使命感。

在简陋的校舍里,民办和公派老师同心合力,为俺年轻一代的健康成长,倾注了毕生心血。

塘海小学中的过半老师属民办教师,他们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大多数人的一生奉献了家乡的教育事业。

林校长(主任),俺直到初中毕业,他还是校长,可能是民办教师的缘故,四年后俺也回去当民办教师时,他成了教导主任。林校长和蔼可亲,光亮的额头表明他是一个很阳光的人,校内校外的大小事情,他都亲力亲为,具有很强的亲和力。

那个年代,政治运动频频,乡村小学也成为农村政治运动工具的不二选择。抄写、粘贴大字报、标语,组织学生进村进行政治宣传等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在学校里。俺从高小到初中,被学校“红代会”推举为头目,林校长就经常给俺布置任务,并亲自带领俺们参加各种社会活动,使俺的社会活动能力得到很大提高。

林校长的一个弟弟与俺是同窗,后来成了终生挚友。

黄老师,出身于书香世家。俺爸小时候,在黄老师父辈开设的私塾,仅就读三个月,就能写会算,文化水平不亚于解放后的高小毕业生。

俺上学早,心智发育落后于同学,一二年级的成绩一塌糊涂。四年级以后黄老师开始执教俺班。他采用启发式教学,循循善诱,能把塞满政治时事、枯燥无味的课文讲得妙趣横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俺的学习成绩才有了长足进步。

黄老师与俺同村,低年级放假时,他也时常帮俺和其他年幼学生抬桌凳回家,深得乡亲赞许。

林老师,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却是才高心善的大好人。他是早年的优秀高中毕业生,由于某种原因,与大学失之交臂,在俺乡村小学当民办教师,却是如鱼得水。

林老师主教初中班的数学、化学课,兼任学校的文体老师。在“邓小平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时候,他主教的课程,在全公社中考,总是名列前茅,为家乡小学争光不少。

林老师不但课讲得好,品德也很高尚,还擅长与学生沟通,成了很多学生的良师益友,俺们非常尊敬他。

除了上述三位民办老师,还有公派的何老师、李老师、林老师,以及其他的公派和民办老师,都在俺的学生时代,或在故乡工作期间,付出了辛勤劳动,给了俺很大帮助,俺思念故乡的梦萦中,也时常出现他们熟悉的身影。

很多年过去了,当年家乡小学学习和课外活动的许多情景,依然历久弥新。

红花大树下的操场,林老师领着全校师生做早操,雄壮的歌声中,一列列队伍的动作整齐划一。

林校长在开学大会上的激昂陈词,鼓舞着同学们的求学热情,响起阵阵掌声,甚至连红花大树上的秋蝉也凑热闹,蝉鸣盖过掌声,大会不得不暂时中断。

课堂上,有时只有老师们娓娓道来的讲课声,有时是此起彼伏的琅琅书声,有时传来师生互动的欢声笑语,黄老师、林老师或其他老师的一个幽默解说,常逗得哄堂大笑。

除了课堂教学趣味盎然,课外活动也丰富多彩。

有时,全校师生形成长长的队伍,穿过县城弯曲的街道,不时响起嘹亮的歌声。那是学校组织同学们去县城的电影院看电影。

有时,县国营糖厂、铸造厂或其他工厂,迎来一群学生前来参观。车间技术员,认认真真给学生们讲解生产过程和工艺技术。那是老师带领同学们的学工活动。

有时,一群群学生在北山或望嘹岭上,兴致勃勃的游玩和野炊。那是学校组织同学们的野营活动。

有时,在河湾边的水田里,一大群学生在采摘蕹菜、施肥、除草。那是同学们在老师带领下,在校办农场进行学农劳动。

夜晚乡村的地塘上,有时锣鼓喧天,歌舞翩翩。那是学校文艺宣传队为乡亲父老表演文艺节目。

俺家乡小学的老师群体,还真有藏龙卧虎。林老师、黄老师、林校长他们,个个多才多艺。吹弹拉奏,余音绕梁;说唱表演,唯妙唯俏。不但培养了俺们的文艺素养,还不时给乡亲们带来久违的文娱大餐。

……

时光匆匆流逝,不知不觉中,发渐稀,霜渐染。当年的发小,昔日的同窗,今生的挚友,有的已赴轮回,有的安享天伦,更多的依然一如既往地延续故乡先人的情怀和理想,在故乡的热土上抒发豪情壮志。俺虽然很早就与各位劳燕分飞了,但俺们曾经同饮一江水,共颂一首诗,故乡人坚强不屈、包容合作、仁爱团结的传统基因在俺们的血液里一脉相承。光阴流逝,冲不淡美好记忆;万水千山,隔不断永恒友情。俺念想,曾经朝夕相处的故乡人!

红尘滚滚,

日月如梭。

往昔青丝循北去,

今朝白发向南歌。

故人安在?

父老若何?

往事依稀藏梦里,

他日相逢叹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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