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的距离

“小语，再过几天你就去报名吧！”

正在洗菜的林瞳语猛一抬头，一脸不相信的神情看着妈妈。过了好一会才说：“可是，妈，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在家帮你一起照顾爸爸。再说了爸爸的病不是还没有……。”

“这个你就别担心了，昨晚我和你爸爸已经商量过了，我在家照顾他就行了，再说了你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怎么能就不读了呢!”

林瞳语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屋里却传来了父亲的咳嗽声，母女俩心照不宣终止了谈话。

听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母女俩的脸上都露出了沉重的神色。“你也听到了，你爸最近咳嗽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有时候还会咳出血来。”林母似乎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瞳语说。

瞳语听到妈妈的话，迅速低下了头，泪迅速滴落在洗菜的盆子里，融在水里，溅起了微微波纹。(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几天后，瞳语在妈妈的帮助下简单收拾了行李去学校报名，她带着父母的殷切期望踏上了这条艰难的求学之旅。瞳语坐在靠车窗的位置看着渐行渐远的熟悉景象，泪再次顺流而下，当她感觉到嘴角处有湿润感时才收回视线，手指轻轻擦拭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泪，只是当泪流的次数多了早已不知道泪是什么味道了。此时瞳语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昨晚父亲微暗房间里的一切，心里一阵阵揪痛。

在病魔的折磨下，父亲由原来强壮的身躯已瘦得不像人形。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下巴瘦瘦尖尖，在双眼周围是一层浓浓的黑眼圈，两眼也深深凹陷进去，毫无生气，全身散发的只有无尽的沧桑和无力。暴露在被单外的双手已经没有了多余的肉，只剩下一层松松垮垮的皮。父亲上下除了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神蕴藏着疼爱的深情让瞳语感到熟悉外，其他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和害怕。

每个人都有着愿意用生命守护的东西，而瞳语也不例外，有那么一刻，她想放弃所有一切，只要能在父亲生命之火将要燃尽的时间里陪在他的身边。每当这个念头在心里萌生的时候，父亲那晚的声音就会准时响起：小语，不要怕，你就安心去学校，爸爸会一直都在你的身边，不会离开。悲伤每个人都会有，就像每朵花儿都要接受暴风雨的洗礼一样，就算你想要放弃你认为毫无意义的追求，但那些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对你的期望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放弃的。我现在只希望你好好地生活好好地学习，其他的一切都有你妈妈在。

很快瞳语就习惯了学校三点一线的生活。但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甚少与同学和老师交流。平时她除了学习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在某个没有课的下午独自一人坐在一排木棉树的不远处望着树发呆。有花的时候就看花，无花的时候就看叶子，无花无叶的时候就盯着光秃秃的树枝。

像以往没有课的下午瞳语有来到了这个地方，只是当她还没有坐下便发现旁边的空地上静静躺着一本崭新的书，她随手拿起来发现是一本《徐志摩诗集》。瞳语抬头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她猜想这也许是其他同学不小心落下便又放回原地。

第二次瞳语在这个地方又发现了那本书，似乎没有被人动过，而第三次到这里时她发现诗集仍还留在原地。瞳语皱了皱眉再次拿起了那本诗集，她翻开了第一页没有发现失主留下的任何痕迹更别说是签名，她又随手翻了几十页便发现书中竟夹带着三张巴掌大小的淡绿色信笺。

第一张信笺上写着：为什么木棉花落完了，你还会继续盯着树看呢？，在你的眼里我看到的不是你这个年龄应有的快乐而是无尽的悲伤，有时我真切地发现你那漂亮的眼睛，但眼神却是如花儿般枯萎。你的世界不应该是被悲伤和孤寂的洪流淹没，而是像那绽放在枝头的木棉花，即使没有绿叶的陪伴但依然娇艳、绚烂，充满生机。

第二张上写着：我看见你拿起了这本诗集却又放下了，如果你轻轻一翻便能发现书中的信笺，但你没有翻，说实在的，看到你放下书的瞬间我竟感觉到一丝的挫败。在你走后我把书拿回去了。这次我会把书放回原地知道你翻开它为止，希望这次你会翻开这本被一遗弃的诗集。

第三张上写着：你还是没有翻开它，也许是你的眼睛总是盯着木棉花，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你无关。我常常想从你的眼里读懂你眼里蕴藏的故事，但我看到的却是没有尽头的悲伤和孤独。对你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地想要和你交朋友。你知道木棉花的花语吗？它的花语是珍惜眼前人，珍惜眼前的幸福。也许你可以试着放开过去的悲伤，珍惜眼前花开时的美妙、花落时的静美。珍惜出现在身边的人（当然包括我了），也许不经意间我们转身便是天涯了。

瞳语看着没有署名的信笺和诗集，又想到一直以来总有双眼睛在暗处看着自己，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愤怒神色。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活生生剥光了衣服，毫无掩饰地站在人前受人剖析。她急速放下手里的诗集仓皇逃离这被人暗中窥视着的地方。

在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瞳语都没有出现在木棉树下，尽管她知道木棉花已经落了一地，知道木棉花花期将要过去。

瞳语挂了电话，泪汹涌而出。妈妈的话一直萦绕在脑海里，眼前显现的尽是母亲一脸的倦容、通红的双眼和幽咽的哭声。母亲告诉自己父亲现在已经是性情大变，经常会对人发脾气，进食也变得困难，只能依靠每天打的葡萄糖来维持仅存的生命。晚上经常痛得大喊大叫，医生也不知道他的生命还能维持多久，只是让家属做好后事的准备。

瞳语多想不顾一切跑回去与父亲一起抵抗病魔与母亲一起面对悲伤，但都被母亲一口拒绝了。林母说只要瞳语敢回去，那么她和她的爸爸都不会原谅她。其实瞳语知道母亲只是不愿自己回去承受痛苦，父亲只是不愿自己看到他被病魔折磨的苦难。只是瞳语知道她现在的思念早已泛滥成灾，悲伤早已逆流成河。

不知不觉瞳语又来到了木棉树下，硕大的花朵散乱了一地，鲜红的木棉花刺痛了瞳语的眼睛，仿佛那散落的不是木棉花而是父亲吐出的鲜血，妖娆的惨烈，染了一地，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手指也轻轻地颤动了一下，黑暗中眼泪的温度超出了她的记忆。那一地的落花，是她一生的悲伤。

瞳语不知道在原地坐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瞳语缓过神来抬起头就看到一抹绿色映入眼帘，那是与木棉树叶一样颜色的绿。

瞳语发现那抹绿色距离她越来越近时，才发现是一个男孩，一张自己从未见过的一张脸。男孩在瞳语面前停了下来，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安静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只见他从打开手里的一本书递给瞳语一封信。瞳语心里慌了一下，因为她认出了他手里的那本书就是她之前看到的那本诗集。瞳语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并没有接过他手中的信，男孩便把信放在瞳语的腿上便离开了。从开始到离开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瞳语看着那抹绿色消失的方向，拿起腿上的信也往与男孩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瞳语一直都没有看那封来路不明的信，甚至还忘了它的存在。

瞳语知道有些事终究是逃避不了的，只是没有想到它会来的如此快。即使心里一直排斥，一直害怕。

那是一个温暖的早上，瞳语接到了来自哥哥的电话，只是那个时候父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这个噩耗让瞳语忘记了哭泣，忘记了说话。只是站在学校的最高处望着家的方向，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的血液、自己的思想、甚至自己的情感似乎被凝固，即使在艳阳下也不能解开。。

一路上，瞳语都处在神情恍惚中，回到家里她看见父亲的遗体时终于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直以来的恐惧和害怕在这一刻全面爆发，泪怎么也止不住。她看见父亲躺在灰暗房间里冰凉的地板上，身体和地面之间只有一张席子，头睡在枕头上，掉光了头发的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鸭舌帽，身体早已僵化，双唇的颜色已变成了暗黑色，眼前的父亲既陌生有熟悉。瞳语慢慢蹲了下去把父亲皱了的衣袖铺平把叠合的衣角展开。她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用力就会惊扰到闭眼的父亲，她想她不会哭闹，不会无理取闹了，因为以前只要她一哭闹，父亲就会想方设法哄她。但现在她累了，也知道不管自己如何用力哭闹父亲都不会再睁开紧闭的双眼，呵斥她、安慰和哄她了。

随着最后一抔黄土覆盖了父亲，瞳语觉得自己的快乐和念想也被这黄土掩埋了。

回到学校后，瞳语对一切更加的漠不关心，更多的时间是对着窗外的山发呆，耳边总是会时不时响起父亲的声音：小语，在家听妈妈的话，我回来给你买糖。小语，去了学校就要听老师的话。小语，下雨了，记得带伞。小语，……。

小时候，父亲最喜欢给她买糖。只要自己不开心，不管是什么时候父亲都能变戏法似的在口袋里拿出糖来给自己，每次看到漂亮的糖纸，她都会洗干净收起来，久而久之她就收藏了数不清的糖纸，有时候还会拿出来向小伙伴炫耀。那个时候她不知道那是父亲满满的爱，只知道一味地索取。后来过了很久才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总是买好糖放在口袋，所以不管何时何地都能满足她对糖的渴望。那时候的她也只是知道糖很甜很甜，可以融掉所以的烦恼，甚至可以甜一辈子。但现在，她再也不会吃糖了，她觉得糖的甜蜜是骗人的，只能用来骗天真的小孩，却不能拿来愈合心灵的伤口。

瞳语每当在夜深人静和空闲的时候，失去父亲的痛才会一波一波袭击她，有时候痛得连呼吸都是困难的。为了缓解思念的疼痛，瞳语只能拼命地学习、努力地看书。

瞳语在一次寻找资料的时候不经意发现了那封尚未开过的信夹在了书堆里，脑海里忽然就闪现了那抹绿色的身影、那张陌生的脸庞。

瞳语不知怎么的就拆开了那封未曾开过的信。首先映入眼前的是整齐有力的字体。

不知道你会不会看这封信，我想你应该不会看的吧，毕竟你对一切都不热心和好奇。但我又是多么希望你会看完它，但又怕你看完后丢弃在一旁。也许你不知道，在很久之前我便注意到你了，那时的你总是一个人对着木棉发呆。那时我很好奇，怎么会有人总是看树看得如此入神。久而久之我也跟着你看，只是你从来不知道。原本我也只是想躲在一角默默陪着你看，可我除了看到木棉花开了又落了外，还看到了你身上的孤独和埋藏在眼里的悲伤。其实有时候我发现我们在这一点上是何曾的相似。至于我的孤独和悲伤时从何而来的，本不愿告诉你，但转念一想，我们是如此的相似，如果告诉你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心灵上的朋友，也希望通过我的经历能让你走出伤痛。

我是一个来自大山的孩子，从我有意识以来就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是我的奶奶把我抚养成人，并在村里人的热心帮助下读了高中。从小我就羡慕其他的小孩有爸爸妈妈，我不止一次问我的奶奶我的爸爸妈妈去了哪里，为什么我从来都没见过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但奶奶只是一边流泪一边叹息。初中的时候奶奶告诉了我实情，我的父母在我八个月后就外出打工，但却在回家的时候因为山路崎岖加上下雨路滑发生了车祸。从此，我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奶奶的身体现在一天不如一天了，也许等我奶奶百年后我会离开学校离开家乡，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到我父母曾经打工的城市去看看，就算那里早已没有了他们，但只要想要他们曾在那里生活过，在那里呼吸过，我的心也会变得满足和自豪。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回到大山里就把那条山路修好，我不愿看到类似的悲剧再发生，也不愿看到那些善良的村人与我一样承受失去至亲的疼痛。最近我有一种不好的恐慌感，我可能就要离开校园离开这里了，不知道在离开之前能否得到你的回信或是和你一起去看木棉。真的很想与你成为朋友，为你抚平眼里的悲伤。以后不管我在哪里，我都会祝福你。

瞳语看完这封信时发现信纸上已沾上了自己密密的泪水。原来那抹绿色也有着自己的悲伤，原来那个男孩叫覃怀乐。是不是他的父母是想让他永远快乐，只是没有了他们快乐对他来说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瞳语后来去了几次木棉树下，但那抹绿色再也不曾出现过。瞳语心想也许他早已离开了学校去了一个没有悲伤的城市。只是他再也不可能收到瞳语回给他的第一封信了。瞳语在信中写道：

请原谅，现在才回你的信，尽管知道你是收不到这封信的，但还是想写点什么让自己安心。你是一个很善良乐观的人，但我却没有你那份乐观。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停止转动，黑夜也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忘记天明。但我们会因为失去而变得迷茫和伤悲，心里好像是缺了一口，再怎么填补也回不到从前。有时候我会常常在想，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铭记已经离去的人还是为了其他活着的人。我知道就算我可以不在乎活着的生存形式，但那些我们爱的人士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的，所以以后我会想你所说的那样好好地活着、快乐地活着。

你也常常看木棉花，但你知道为什么木棉花开的时候是没有叶子而有叶子的时候木棉是不会开花的吗？其实木棉花叶不相见犹如彼岸花，花叶不相见，便会生生想念。木棉花在开得最灿烂和凋零的时刻没有叶子的陪伴，叶看不到花的生死，花也看不到叶的生死。这样，花叶便可以不用承受失去那一刻的疼痛，只会因为没见过彼此而深深地想念和遗憾。

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瞳语都会不经意想起曾经出现过的那个男人和那个男孩。那个男人把爱一点一滴融在了生活里，那个男孩也把爱融在了默默的陪伴和祝福里。瞳语常常想她对他们的想念也许正像这木棉花对于叶子的想念，也像叶子对花的想念。彼此不相见却可以永生想念。瞳语现在只能靠以前的回忆和深夜里的想念来填补心中的那段空缺，也许越是得不到越不能在一起才会越是想念，只是这样思念的距离是她穷其一生也不能追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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