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的故土老妈的歌作者焦玉莲
老妈的故土老妈的歌
“黄猫，黑猫锅头起卧，有什么针线你捎过来，做不下（音哈）个好，还做不下个赖，哥哥呀，你也好交代！”“风沉沉不动树梢梢摆，有什么针线你捎过来。走呀在呀承由你，哪一回来了慢待了你，哥哥呀”
老妈推阻半天，终于抖着嗓子唱出了声，皱纹里堆满了不好意思的笑。我一下就抓住了民歌的调儿，好像听过呀！
“月明在前星在后，哥哥呀，想你的日子才在后”，“铜瓢铁瓢水瓮上挂，哥哥呀，想你的日子才在后”，“拿住个拝（音拜）杆（北方乡村拉风箱的把儿）两眼泪，哥哥呀，想你的日子才在后”，“三十三棵莜麦，九十九道棱，哥哥呀，想你的日子才在后”······
妈叫山西民歌为“小调”，正如陕西人叫民歌为“酸曲”。调子是一样的，歌词是即兴，随意加的，并不固定，“顺口就来，想咋说就咋说，看见甚就唱甚”，这才是真正的民歌呢！
这些歌儿活鲜鲜的，一下就钻到了人的心里。那土里土气，卑微朴素的原乡啊！你原来藏在歌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碗冷水冻成冰，人人都说当兵好。当兵的受制谁知道？前晌出发后晌操，黑夜站岗又放哨。高粱地里带黄豆，桂莲子拉住保全的手，拉拉扯扯不分手。”妈说，“高粱地里带黄豆”，种高粱时候间种上黄豆，到时候两样都收了。那会儿刚时兴那么种，就唱到歌里了。桂莲子是他们那里有名的“灰女子”，黑油油的辫子毛眼眼，唱起歌来声音脆嗒拉拉的，可招人待见了，保全是个当兵的，国民党的兵，
一个村的。两个可好了。一个厨子家儿，有钱，也看上桂莲子了，保全老不在，慢慢桂莲子也和他好。保全回来，一枪就把厨子家儿腿给打断了，把桂莲子抱到马上就带上走了。后来他们俩就成了歌儿了，人人都会唱。歌动人，歌后面的故事更动人，原汁原味，土生土长的爱情故事。
还有这首大胆的情歌：“白公鸡叫鸣东舍舍亮，叫一声哥哥你快穿衣裳，穿不上衣裳你手拿上。”是不是桂莲子偷偷和保全在一起，怕别人知道了？看把他们慌乱的，一觉睡到天亮了，桂莲子心还是细，“穿不上衣裳你手拿上。”
还有“大青山上的楼楼（音，一种鸟），刮了一身灰，你刮你的野鬼，我收我的瓜”一个女人对男人没办法，男人刮野鬼，大青山在内蒙那边，可能是走西口去了，“难活不过人想人”。可女人还要好好活人了，“我收我的瓜”，该干甚干甚，气也没用，想也想不回来。瓜是咱忻州“灯笼红”，也叫翠（脆？）瓜，小瓜。皮是绿的，蛤蟆皮，花花的，涩涩的。拳头捣一下，要不手一掰，就露出里面的瓤，金红金红的，可甜了。外头是脆的，里头是沙的。挑小瓜要看根根，凹进去深深的，闻一下一股香味，就是好的。吃了小瓜不想吃西瓜，现在见不上了，再也吃不上那么好的瓜。
还有一种恓惶的调子，唱的是一个寡妇：“小雀出窝枣树树上飞，小年小纪死了个汉，叫一声长工你早早地起，打扫了灵前你担下几担水。三十二个上肩步步儿行，哭一声那丈夫你早死的鬼。”
还有《绣荷包》，是你姥姥唱的。她唱的歌更老，跟我们唱的不
是一茬。她坐在炕上，盘的腿，小脚俏俏的，穿的大襟褂子，一边剪窗花，一边唱：“一绣一只船，绣到江河南；二绣张果老，骑驴过舟桥；三绣奸曹操，张黑（张飞）也来了······”一直唱到十二绣才完。一个月一个绣，一年也不歇一下。我现在都忘了。要不就“搓鱼鱼”，高粱面开水泼下，在案子上左面掐六疙瘩，排成一道，竖的；右面掐六疙瘩，排成一道，竖的。两手同时搓，从外往里，一下下就搓成十二根红面“鱼鱼“，又细又匀。抓起来两把，往蒸笼里一放，筋格抖抖的。再搓，放满两屉，才够一顿吃的。大锅里放好水，把鱼鱼收拾到大锅笼篦里，把木头大锅盖扣上，你姥姥就坐到灶火前了，还是盘的腿，屁股底下垫着一片草编的圆蒲团。锅台上卧的花猫一下就跑了，怕烫。你姥姥拉起风箱来，嘎古嘎古响，右胳膊一曲一伸，上身跟的摆动，灶火把她的脸映的红红的。她就又唱了：“光的脑（光脑袋）小和尚想得道，上庙来降香，有了功夫坐中堂,十八罗汉坐两旁，金是金的雕雕坐在浮头上······“后面的记不得了。”“金是金的雕雕”是啥？“咱也闹不清，就是这的唱的”。
有一回，我肚子疼，请了一个先生来看。他留着白胡子，一边摩挲肚子，一边说：“天灵结缘，万保长生。五脏神君，各保安宁。神手一下，万病回春。急急如令。”我就好了，你说怪呀不怪！这不是民歌，是一遍一遍念数的东西。
我的家乡是山西忻州。忻州女人细致，剪的窗花可灵秀呢！男人却豪直，以前是摔跤之乡。也小气，太精巴，不吃亏，反过来说就是
节俭，会过时光。忻州的蒸肉，妈最爱吃。山药蛋蒸熟，剥皮，捣烂，加猪肉馅，姜，葱，盐，粉面，鸡蛋清，圪搅圪搅，搁在碗里，蒸！晾凉就是一个一个碗！吃时切成薄片，灰灰的面上圪生生红肉，黄黄的姜，好吃不腻！以前只盘子外面一层蒸肉，摆的整齐，里面全是绿豆芽。还有炕围画！可好看了，都是戏里的人！花红柳绿的，一家一个样，妈小时候就爱见个炕围画。现在早没有了。盘的热炕，冬天可暖和了，来了人就叫脱鞋上炕。窗户是木头花棂，裱的白纸，纸上还能看见黄麻道道呢！贴的红窗花，自己家剪的。灶上有个圪洞，供的木头灶王爷，熏的黑脸黑胡子，一年也想不起个他来，就腊月二十三那天日哄他一回，哄得他“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了。门底下也有个圪洞，粘的红花花布帘，天一黑，猫就一顶布帘，回来了。“喵”一声，就跳到炕上了。炕上有个针线笸箩，那是你姥姥的宝。顶针，碎布，剪子，锥子······样样都有用。
妈说着说着，就沉入那久远的往事中了。她的记忆一丝一缕抽出来，绵延不绝，就像是魔术师从袖子里扯出无穷无尽的彩绸。人一怀旧就老了，人一老了就怀旧了。妈是小时候的事情都醒过来了，眼面前的事情都模糊了。老妈的故土老妈的歌，那儿时的记忆，那回不去的家，那远去的乡村，那质朴的美，是一个民族最本真的灵魂，你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