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回雁峰
（黑风夜话35 衡阳回雁峰）
“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赭色的山石上镌刻着王勃的名句。回雁峰号称南岳第一峰，其实高不足百米，只能算个小丘，但因为有过冬的大雁到此不再南飞的传说，古今常常被人提起。一九四四年的夏天本不是回雁的季节，可有一群不屈的大雁在衡阳泣血长鸣，孤军孤城落日长烟，整整四十七天，以一万七千之师抗十万强敌，创单次战役日军伤亡三倍于中国军队的记录，并间接导致东条英机内阁的倒台。这群大雁就是方先觉和他的第十军。
全民抗战进入到第七个年头，日军因太平洋战争失利而谋求一条连接从朝鲜半岛过中国大陆、越南、泰国到马来亚的大陆交通线，因此发动了打通豫湘桂的战役。历史教科书上的“豫湘桂大溃退”开始了，河南沦陷，长沙失守，横山勇的第十一军兵锋直指衡阳。镇守在衡阳的正是方先觉的第十军。统帅部命令他们坚守十到十五天。可这是一支英勇的铁军，敌人发动的一次次进攻都被他们击退，面对优势强敌，他们宁死不屈逐级抵抗，衡阳城的断璧残垣都是他们迎敌的战场。面对日军六个师团的重重围困，他们足足坚守了四十七天，在援兵不至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方先觉向统帅部发了尽忠成仁的最后电文，烧毁密码，砸碎机器，欲引弹自戕。可他的部下夺下了他的枪支，告诉他还有几千已失去抵抗能力的伤残军人，城里还有未撤离的无辜百姓，他们的生死也在方军长的一念之间。于是，方先觉向日军树起白旗，要求保障残存将士和百姓的生命安全。日军以无条件接受了方的投降，但事实上保全了方的将士，衡阳城也未现大规模的屠城。
又一个李陵式的悲情人物出现了，方先觉还是英雄吗？如果他慷慨赴死，那毫无疑问是又一个张自忠、王铭章。如果他被营救突围，无疑也将名垂青史。据说当时的援军中有他的黄埔同期同学李天霞，可李军长说：我们如果把他救出来，那他不成了民族英雄了。方先觉没能成为民族英雄，尽管几个月后他就逃到了重庆（一说被日军礼送出营），得到了委员长的授勋。但白旗一事让他背负了沉重的十字架并终其一生。孟子在二千多年前提出了舍身取义说，从此义是男子的最高追求，节是女子的最美操守，玷污了义和节都不被主流价值观所接受，所以会有人说方先觉是汉奸。孟子是把义放在生命之上的。所以当司马迁为同是力战绝路的李陵辩护时被处以宫刑，而苏武牧羊则被广泛称道。但是，方先觉只是一个人的生命吗？他那几千伤残将士和城里百姓的生命怎么办？投降有两种，一种是军事意义的，失去了抵抗能力而放弃战斗保留生命；一种是政治意义的，因为各种原因甘心为对方服务。后一类无疑是汉奸，而对前一类，中西方有不同的诠释。美国的麦凯恩在越战中被俘五年多，但并不影响他竞选总统，战俘的经历还常常让他引以自豪，因为在他们眼里生存权是第一位的。而在中国就是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它将伴随一生。
回雁峰见证了一九四四年发生的一切，它为那四十七天而骄傲，并把故事告诉了南来北往的大雁。大雁年复一年，传递到大漠、塞北，远方的人们想留住它，它不愿意，因为它属于衡阳，“衡阳雁去无留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