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爱情

姥爷的爱情

我并没有见过姥爷，在我出生前一年姥爷因为肺痨走到了生命尽头，终年69岁。我所了解的都是妈妈嘴里絮叨的故事，也可以说是往事。

姥姥并不是姥爷的第一个妻子，三十年代还是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十八九岁的年纪，姥爷依着家里人的决定娶了妻。姑娘是隔壁村的，虽也是贫农家庭但是出落的还算整齐，干净勤快。那时结婚了才能彼此见面，造了不少怨偶一辈子赌气度过。虽然是先上车再补票，所幸两个人相处的很和谐。姥爷给人家放羊，她在家里料理家务，伺候一家老小。日子贫困也幸福，每天晚归的姥爷总能喝上一碗热汤缓解一天的疲劳。睡下了两人还会唠唠嗑，日子平淡也很幸福。

同那个时代所有家庭一样，婆媳矛盾不可避免。老一辈的婆婆们守着媳妇熬成婆，这一辈子的压抑仿佛都加诸于自己的儿媳妇身上。我不知道她们怀着怎样一种心态苛待着同自己年轻时一样委屈的儿媳妇。太姥姥并不待见她，尤其是在她生了一个女儿又夭折了以后。母亲说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是有缺陷的，没有后脚跟。老人们说这样的孩子是养不活的。但是姥爷不信，给那孩子取名叫遮儿。意喻着遮过去灾祸，平安长大。愿望毕竟是愿望，她还是在出生没多久死掉了。尚年轻的姥爷伤心良久。那是两个人唯一的孩子。

尽管姥爷爱她但是得不到婆婆喜欢的儿媳妇在家里是很难立足的。平时做事已经小心翼翼了，还是避免不了婆婆的打骂。这些她从不跟姥爷说，她怕他为难，一面是爱妻一面是母亲，即使是现在大约也是很难调和的矛盾。

那年气候格外湿润常有大雨，姥爷放羊还没回来，被雨阻在了路上。暴雨带来了一场空前的山洪，她站在门口瞭望着，一不小心拿在手里的木板凳掉到了地上，转眼被激流冲走了。她这才回过神来，要是凳子冲走了太姥姥少不了就着引子对她一通打骂。来不及多想她奔着水里寻板凳去了，板凳是抓在手里了。但是她也被夹带着泥石流的山洪冲走了。很多人包括年少时的我也觉得这样做太可笑了，一个板凳难道不敌人命重要吗?听着都像个笑话。但是却真实的发生了，两天后雨停了，人们找到她时，她浑身淤青，身上挂着布条状的衣服，只余一口气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抬回家里人眼见是要不行了，姥爷抱着她哭啊：“不许你就这样走了，说好了过一辈子的，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她用力抬起手为姥爷拭去眼泪，姥爷拉着她的手。几次张嘴又闭上，姥爷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愿望”。犹豫再三她虚弱的说：“我…这一辈子苦也受过，累也受过，我听人家说人死了以后要度过一条河那里都是一生用过的脏水，得自己喝下要是有一头纸扎的牛它就代替喝了，我也想要一头牛”。姥爷掉着眼泪点头。她似乎将要力竭，良久努力睁开眼又说：“算了，不要了，省下的钱你在讨个媳妇吧，日子还要过”。说完闭上眼再也没有醒来。省下钱讨个媳妇这是她留给姥爷最后的言语。

一口薄皮杨木棺材葬了她的一生，也埋葬了姥爷的爱情。此后姥爷娶了我的姥姥，二斗黄豆换来了年仅14岁的姥姥。那时姥姥还是小孩子一样。但是不得不跟一个大自己15岁的男人生活。14岁她的母亲还没来得及教导她怎样为人妻。姥姥也算勤劳但是姥姥不会细密的针线活，也不会体贴关心她的男人，甚至有些邋遢。姥爷是一个即使衣服补丁一摞也十分利落干净的人。这样的姥姥自然得不到姥爷的爱。也许姥爷的爱情早已经死在了那个雨季，葬在了那口杨木棺材里。有了很多儿女的姥爷仍然常常会跟当时只有十几岁的母亲碎碎念当年他的爱人，那段生死相依，相濡以沫的爱情。

四十年后，一辈子劳累的姥爷终于病倒了。肺痨对于穷人家来说是要命的病。撑了不到一年姥爷终于还是离开了人世。母亲说大约是回光返照，那天姥爷竟然坐起来了，不说什么，只是望着院子里，眼角眉梢含着笑。姥爷已经是皮包骨头，直直的坐在那里凄凉哀伤。过了很久一众儿女才发现，姥爷就那样笑着走了。

依着姥爷的遗愿，将他和他最爱的人并骨合葬了。四十年以后他们终于又能同衾而卧、相依相偎。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这是当下很流行的一句话。我常想这是多么不负责任的一句话，能相爱时为什么要相望江湖呢。姥爷跨越时空执着四十年的爱恋只因守着相濡以沫的执念。每一次母亲动情的讲着这段往事我都会矫情的掉眼泪。姥爷的爱情为我们年轻人诠释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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