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中光年

总有一些风景，不管你看或不看，它都在那里；有些风景，不管你喜或不喜欢，它都在那里，不言不语，但并不影响它散发着属于自己的美丽。时光里的澄中，满满的是百年的沉淀，我在这里拥有追味不尽的澄中光年。

清风吹开记忆扉页。我轻触时光，那些美好，那些念想，似玉，触手生温。每逢黄昏后，那些幻想，如云，如雾，静静悄悄，不动声色地钻进思绪里。犹记得那天，操场上男生们把球扣进黄昏，我的身后是多根立柱支撑起的教学楼。光以最畅直的线条流泻着分割，黛赭的影毫无斑驳地倚着墙面。迷人的光如水般淌过教学楼，漫抹了第一楼层。整栋楼犹如一半在水的吊脚楼，万点微光闪烁于金色的“流水”之中。这水清澈透明，里面学生来去如游鱼穿梭。偶有学生在楼里锐声呼喊同伴，使人从神往中醒来，又见声音振荡在空气里、光中、水底，自己也情愿变作一尾鱼，自如地舞蹈，看激起的尘埃缓缓摇动。我无意间抬头，看见“天染云断，红迷阵影”的场景，忆起《圣经》有语：不可含怒到日落。在这样的校园里，所有烦恼与怨气都消逝，只剩笑声如同那心底生出的风，吹拂着我。

风儿紧伴着我的步履，去到浮莲初绽的序乐园。此时正是初夏，幼年背二十四个节气，背到“六月中”时，几句话至今还记忆犹新——“鹿角解，蜩始鸣，半夏生”，“夏至，万物皆假大而至极”。而在序乐园内，草窠里藏匿着昆虫，它们在夏的鞘翅里毅然折起飞翔的斑斓。同行的人儿突然皮筋断裂，黑发披在两肩。她拿出一把角木合梳，准备将头发扎起。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东坡的“梳头百余下，散发卧，熟寝至天明”，这会儿诗意得梳柄也生菡萏。和风吹过一朵花，而后衔着花的暗香吻上她的发。

花气虽馥郁，久闻则不知其香。质朴的倒是那棵树，我跳到树下小憩，树影叠于人影之上，便觉得树与人融为一体。忽看见桥上行人的腿在水中形成细长的倒影，宛若鹭鸶飞起，着实画图难足。在这个遍地都能生出长诗短歌的小世界，他们也是蕴在骨子里的一首好诗。池水空明，以有限容纳无限，摄进而不拥有，纳入却不私藏。我欣喜地走上前，用手掀开清澈的水面，一股凉透的快感袭来，我的心，随了园内的水波，一并纯净。湖畔的树木，在碧波缕缕中因陶醉而浥湿了衣裳。风调皮地把水推往一处，形成墨绿的涛，风止，刹那间波峰就裂为碎浪了。涟漪漾开，形成一张皱纹纵横的脸，母亲呵，那可是你饱经风霜的脸庞？抑或只是小蟹肆意奔窜过的沙浦，还是心灵手巧的少女手中尚未完成的剪纸，隐遁在朱华底下？风儿的清新楦入淡莲，它便鼓得鼓得胀胀的，如同饱饮了清泉，乐不可支。曹寅有个绝妙的比喻＂一片秋云一点霞，十分荷叶五分花＂；纳兰笔下那池芙蕖＂出浴亭亭媚，凌波步步妍＂；席慕容写下“荷叶在风里翻飞，像母亲今天的衣裳。荷花温柔地送来，她衣褶里的暗香”；毕淑敏有所感悟“生命本是宇宙中一瓣微薄的睡莲，终有偃旗息鼓闭合那一天”。生命逝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命不曾绽放。若从未绚烂，我们就是一具具飘荡的躯壳在蹒跚，被敲敲就发出空洞的声响。

在这样的天地里，若摘片碧叶做笺，执淡荷为笔，蘸一滴清水与心境调和，便可悠悠绘出夏季里的一抹恬静。美的享受往往使人产生诗的意念，我从口袋里取出小本子，写下：“何夜荷叶曳，最想醉香镶”。 终于懂得，能安稳清宁是一种修养，更是一种人格的底蕴。就像中国古代的“舟文化”，古人“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以相属”，与友人举酒赋诗，实在是难得的雅兴雅行。船上之人丝毫没有急切、浮躁之感，只是静静欣赏两岸青山和海天相接处的斜日。也许只有静心，那种沁心的静美才会随之而来，只有与生活淡然相对，脑海中才会生长出许多素馨的文字，只有心静无波，才能领略到一种空灵悠逸的境界，让自己在想象中翱翔，用直觉透视生命的本质，在指间荡起平平仄仄。

抬眼看见阳光那甚明的体质交织着绚烂的色泽，不着痕迹地流动。断续的鸟语浸在静沉的光芒里，花影浮动，暗香吹拂左右，光霭花气纷幻无穷。我携好友踏上石板，去看长廊内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的是天空下的羊群，三分之二的地方被天空占据，只有小部分的地方可以看到羊群。照片的布局并非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空白，反而是寥寥羊群于无垠的蓝空之下，这样的留白让人怀有无限的遐想，显得意境深远。不由得想到挚友，我们的交谈不多，有些话想说五句，到最后只说了三句，其余的缄口不谈。我们没有过多的倾诉欲，其实某些话听多了，反而会腻烦。把心讲得太明白，或许会减少别人同自己交心的乐趣。友谊和摄影一样需要留白，由此淡雅却韵味无穷。(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们行到长廊尽头，去角落里看一株五色椒。一位老师向我们走来，他是教龄28年的语文老师，退休后就在序乐园里播撒种子，继续培育桃李。我向他请教：“五色椒的叶子干枯了，底下又这么多杂草，为什么不铲掉种其他植物呢？”老师告诉我：“每个生命都是平等的，我要让它们尽情生长。枯枝上的浅碧轻红也不失为一种风景。”草木无论荣枯都有灵魂，都对每日的生存怀有热爱和期待。我想，有一天他仰头看星空时，会看见木犁一样的三星在移动，密密层层的星像他翻起的土花；当他面对清晨绿叶上的串串露珠时，将看到无数太阳翩然起舞。他不知不觉地以自己的双手，塑造出一颗剔透的心，并在心里种下一株菩提。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抱有责任感，而责任就是对自己该做的事情抱有爱。有了爱，一切沧桑皆为美。

在澄中有另一群教师，他们拥有姹紫嫣红的青春，却将此献给教育事业。他们坚守自己的岗位，精心培育学子，哪怕知道学生一旦学成毕业便会离开，也无怨无悔。百年来，这类似的场景与故事构成了澄中重大的成就。

我转身看向斑驳石门的方向，这是澄中百年成就的见证，多少老师从它身边经过，又有多少学子从它身边离去。云朵夹着白色的月，月儿像刚从两瓣深色的壳里饱胀得裂开的棉絮，温柔地怀抱整个校园。同行的人放下鲍尔吉·原野的书籍，感慨:“如今现实生活中，对真善美执着追求的人太少。商业经济中，有的只是对功名利禄的无休止追求。”充满铜臭和拜金的生活信念如同染缸，伫立其中，羁绊于如此环境，想一尘不染难乎其难，而心灵沦陷更是司空见惯。纷杂生活让人失去宁静，不能像明澈的月亮这样恒久不变。人为身外之物所累，而不自知，会让自身失去更多宝贵的东西。如果在浮躁急切的现实生活中，还保留着一份欣赏月光的心情，总有那份执念去寻得繁华下的朴素，那自身也会凝成一种风景。

此时，科学馆的琴声节奏放慢，进入高潮后的行板，细语般轻柔的旋律仿若淡淡的月光，照在柔嫩的青草上，我仿佛听到它们汁液流动的窃窃私语。我想，澄中教给我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任何事情都不能影响生命的丰美，要永远保留着追求真善美的心，这样才会在这心灵的家园中有所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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