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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越溪河

2015-08-06 14:37 作者:古来明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入伏后,酷热难耐,想起一条澄澈清冽的河流。

对于我来说,这是一条下凡的天河,已然流进我血液里,注入我生命中。

我老家黄鲤桥,离越溪河的发源地威远县越溪镇只有二十里。越溪河的源头在川南荣威穹窿地貌的俩母山中,有一碗口大的涌泉,常年不断。自源头以下十里,确乎是一条可以跨越的小溪;到了外婆家的回龙场才成为五十米宽的河;再流十里就到了我的家门口;再流二十里就到了荣县长山桥姨婆家的羊肉店门口。小时候只知道她就这么长。现在明白,她古名拥斯茫水,大牢溪,流经威远、荣县、宜宾各境,全长五百余里。在宜宾境内也有一个越溪镇,越溪河就在这附近注入岷江,再三十公里后汇入长江。

那时候,我们都还穷,越溪河还是纯洁的。从这一带有人烟起,直到公元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两岸人类一直在越溪河里挑水吃。老人们用"清花绿亮"四字赞美越溪河。枯水时节,下游十里处的幸福堰关闸蓄水,便是满盈盈一河琼浆玉液。风平浪静时,水面亮汪汪光溜溜地,宛如一弯翡翠。水深两三米,也是清澈见底。可以跟粒粒细沙心心相印,不妨与条条鱼儿眉目传情。青山、翠竹、村舍、菜花以及走在阡陌上的红男绿女清晰地倒映在水面,正是一幅长长的天然画卷。

两岸多有扇形坝子,阡陌纵横,平畴如格。麦苗绿菜花黄,绚丽似锦。平坝后面是穹窿地貌特有的奇峰秀岭,沿河次第展出,美不胜收。一个个翠竹掩映的小村庄依山傍水,坐落在山脚坝头,鸡犬之声相闻。河上每隔三五里就有一座古老的石桥,造型各异,或简朴典雅或雄伟壮观,显示着先民的丰功伟绩。站在山顶俯瞰弯弯曲曲的越溪河,活像一条灵动优美的长龙。

天,为防山洪爆发,下游十里处的幸福堰开闸放水,越溪河恢复小溪本性,哗啦啦昼欢歌着向南流去。河床露出,河底是被淘得干干净净的金色河沙。月牙形的沙滩好长好长,赤脚走在上面两腿发软,用不上劲。水边平整的沙滩上时而出现一个不易察觉的沙眼,食指插下去一抠,准有一个金色的鲜活蛤蚌滚将出来。我们小时候爱玩沙,因为它不脏手不脏衣,随便弄多少在身上,干了便无影无踪,大人是看不出一点痕迹的。在沙滩上挖洞很容易,但要当心被活埋。沙可以如水一样流动,特别是它饱含水分的时候,抓一把,轻轻放松,顺指尖漏成一条沙流,不一会儿下面就形成一座尖尖的毫无捏造之痕的沙山。(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涨水了!上坝了!洪水朝天了!听到这样的吼声,多半是在夏秋季节的某一个清晨。跑出门一看,小河一夜之间变成了滔滔黄河!哪来这么多水呀,把两岸田野淹得无影无踪。河被放大了无数倍,满眼都是飞泻的黄水;水天相接,天旋地转,无比震撼。洪水也把古老的黄鲤桥淹没了,冲击石板桥的激流被掀将起来,形成巨大的波浪,翻过桥板,狠狠地砸下去,雷鸣一般。越溪河在这里转了一个急弯,形成一个深沱,河中有几尊悬崖上垮下来的巨石,洪水便在这里频频受阻,漩涡一个接一个,在水面形成深不可测的黑洞。前年,一外地男子在桥被淹没的情况下骑摩托车过桥,被连人带车卷走,他在几十米的下游探出头来,才喊了声救命就被漩涡永远吞没了。听闻这事令我后怕,要知道我们上小学的时,水淹了黄鲤桥也敢过去。农村娃儿像根草,家长老师管不了,幸好没淹死人。我过水淹桥的秘诀是:不要低头看水,否则头晕会倒;脚不可提起,一提起就会被冲偏并且再难插足水中,脚板须紧贴桥面移动。

洪水上坝时也有一喜事,水上多有南瓜、冬瓜跳跃翻滚着顺流而下。这是我们几个逞英雄显本事的时候。要抢到一个瓜须在瓜的下游很远处提前下水,横游过去瓜刚到为好。待抓到瓜回游到岸,已被冲下好几里。我们一般不敢在黄鲤桥附近抢瓜,有个叫黑娃的居然敢,结果被漩涡呑没了。我和他哥沿河呼天抢地狂奔,似乎过了一万年黑娃才冒出来,脸都变成了茄子色,还昏头昏脑地拼命挣扎。我们飞速扑进水里把他捞了上来。

我也曾差点被淹死在越溪河里。我们那里的男孩大概五六岁就开姶下河“洗澡”了,初次下水是无比刺激和兴奋的;同时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只能趴在岸边,抓着水草,用脚打水。我很羡慕堂兄能游到对岸去,于是堂兄踮起脚尖把我背过了河,就和其他大孩子玩水去了。我等了很久没人理,情急之下就想自己过河,一脚踏空,陷入灭顶之灾。我便知道绿阴阴的水色就是地狱之门的颜色;没有比自由呼吸更珍贵的了。可是,自那以后我学会了游泳。我的秘诀就是:把不会水的人扔进水里淹一会儿,保证一下就学会游泳。

学会游泳真好啊!那叫游泳么?那是儿在蓝天自由翱翔的感觉啊!特别是在我的越溪河里游泳,人生极乐不过如此。

要说游泳,我最佩服的是鱼鹰和鱼猫。我家乡每年冬天有一盛事,就是看宜宾上来的打渔船。只听一声"打渔船来喽!"男女老幼都奔向河边。十多条打渔船在碧波上箭一般飞来,船只有肩宽,却有两丈长,显得相当犀利。艄公手持长篙,稳立船中,每撑一篙船就会射出很远。薄薄的船舷上稳稳蹲着两排黑色鱼鹰。船头上放着鱼篓和关鱼猫的笼子。临近水深鱼多的沱时,艄公们齐声吼起打渔号子,并用带铁锥头的竹篙猛击水面,把鱼赶进沱中。一声唿哨,早已急不可耐的鱼鹰鱼猫纷纷钻入水中。鱼鹰双翅收紧,箭头般在水中穿梭。一见到鱼儿,紧追不舍,可以长时间不起来换气,吓得整个河面鱼飞虾跳。鱼鹰把小鱼儿吞下去,一会儿脖子上便胀鼓鼓地一大包。艄公伸过篙去,鱼鹰稳稳站上篙端,昂首挺胸,像得胜回朝的将军。艄公把鹰嘴对着鱼篓,挤捋它的脖子,哗地一声就把鱼没收了。如果鱼鹰表现好,艄公会解开它脖子上的绳子,丢一条小鱼给它吃。鱼猫则是专逮大鱼的,它或许就是水獭,身体呈流线型,皮毛油光水滑,柔软的身体在水中像乌鱼一样摆动飞窜。它动作勇猛敏捷,能一口咬住鱼头,十拿九稳。它叼着大鱼爬在船舷向主人邀功的样子十分可爱。

自从学会了游泳,越溪河就越来越可爱了。后来,一看到清花绿亮的水就有一种"投进妈妈的怀抱"的冲动。那是我离家三年后第一次回家探亲,正值春节前的严寒天气,我看着久违的母亲河,一头扑了下去,那寒冽之气沁透身心,令人陶醉。还有一次,去游红军翻山的夹金山,山下有一海子,如荷叶上的一颗露珠一样溜溜圆。我当众脱光衣服也是一头扎了下去,这回差点为红军先烈陪葬。那无比阴寒之气由无底的深渊窜起,把我的心脏一把攥住,使它不禁猛烈痉挛,差点停跳。浑身骨头被冻得瞬间炸裂开来似地疼痛。腿抽筋,动弹不得。我赶紧翻身仰泳,仅靠双臂划回岸边。我明白,雪山上下来的雪水跟越溪河的乳汁完全是两码事,我命中注定只能独爱越溪河了。

像眼下这样的天气,如果不泡在越溪河里,在我们看来简直是浪费生命,暴殄天物。我们一般是阳春三月就开始下河“洗澡”,起码要到农历八月才结束。为了游泳没少挨打,我和小伙伴们约定的游泳暗号是"716"(毛主席畅游长江的日子)。可我们的父辈也是这样长大的,深谙其中之道:身上是湿的自然要挨打;用指甲抠抠手臂,能显现白道道也要挨打,因为这说明身上有一层水釉子。我们对付的办法是:出水后在滚烫的沙滩上滚一滚,跳几下就万事大吉。

我们一下水,河水立刻兴奋起来,用“哗啦哗啦”或“卟嗵卟嗵”伴奏我们的尖叫,用飞花溅玉伴舞我们的嘻戏。我们正经游泳的时候少,戏水追逐、打水仗的时候多。水中“逮猫儿”是我们的最爱,谁被“猫儿”摸着就接替“猫儿”去追别人。水下“逮猫儿”的诀窍是要睁开眼睛,由于水很清亮,很远就能看见小伙伴慌忙翻动的雪白的脚底板。要想潜泳速度最快,必须学会两脚始终蹬着河沙向前“跑”,而又不会让身体上窜浮起,这有难度。打水仗的动作要领是:虎口适度张开,四指并拢,构成V形;掌边贴着水面由慢到快平推,由着水性把水“压”起来(不是“打”得“溅”起来)。这样“推”出的水虽然不多,但压力大,集中度高,方向性好,射在对方脸上会很疼。

我们在黄鲤桥沱中那几尊巨石间爬上跳下,游来潜去,从不知疲倦,直到天黑了上岸,才感觉又饿又累,走路都偏偏倒倒地。

大人们说是越溪河里的妖精把我们迷住了。我们游泳一直是一丝不挂的,越溪河便抚遍了我们的每一寸"处男地",那如丝般顺滑温柔的抚摸当时是那样自然不过,如今想来却是奢侈之极。有时一个人静坐在浅水中,任由河水在两腿间拨弄,还发出"呵呵"的笑声,感觉越溪河果然妖精。

如今,我心中的越溪河早已死去。发源地一带兴起了许多耐材厂、水泥厂、焦化厂、磁砖厂,污水尽往河里排。小镇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大小便不经任何处理就从公厕直接往河里放。现代生活垃圾毫无顾忌往河里倒,黄鲤桥成为一座拦渣坝,大量漂浮垃圾无人清理,厚得都有鼠窝了。越溪河就浑了,黑了,臭了,别说挑水吃,连游泳的人也多年不见了。市场的力量毕竟厉害,把藏在深山人未识那么多年的一条河的河沙都掏空了,最宜种菜的河坡沙地便不断垮下去填充,连河坡上的稻田也开始垮了。唉!我佩服那些永无止境地去追求个人物质享受和优越感的人们,但他们直接或间接地毁了我的越溪河,这令我大惑不解:你那享乐比起我们童年在越溪河里得到的快乐来,倒底算什么?

令人欣慰的是,越溪河下游的宜宾段环境保护不错,近年还开发出“越溪河风景名胜区”。

越溪河死了,她永远活在我心中。

越溪河死了,愿世人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曾有这样一条美丽的河流。愿她,愿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永生或复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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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越溪河的评论 (共 7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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