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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琼阿琼

2015-06-29 15:05 作者:Seven 日殇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阿琼,阿琼

(一)

5月10日那天,我收到阿琼发来的一张图片,那是一张婴儿开心地吮吸奶瓶的照片。当时,我心里咯噔了下,她才满18岁就生孩子了?我半信半疑地发信息求证,她告诉我,孩子已经四个月大了。我顿了顿问她,婚姻幸福吗?她回了两个字,不错。我在对话框里敲了一堆嘱咐的话,却迟迟没有发送出去。因为,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共处的那些年自己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阿琼是我堂妹,我们都是留守儿童,自小跟着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爷爷是村里的队长,从17岁到70岁,他都兢兢业业地坚守岗位,为民众谋福利。听说,村里通往外面的公路都是爷爷组织人修的咧。奶奶是个勤劳的农村妇女,白天在地里忙活,晚上在煤油灯下缝缝补补。所以,我们俩基本处于放养状态,但性格千差万别。

阿琼生性较野,每天跟着男孩子满山遍地地到处跑。有时偷吃邻居地里的西红柿、有时把田野上的牛羊赶得四处逃窜,甚至还恐吓低年级的同学,一来二去地塑造了个捣蛋鬼的形象。因此,她没少挨爷爷打。爷爷性子烈,打起人来像一头凶猛的兽,我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眼泪花花。她却一声不吭,咬牙承受。只不过,她身上总是积满了淤青和伤口。

相对而言,我总是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常常被夸聪明能干、文静好学。村里的人时常议论我和阿琼,都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对于此类闲言碎语,阿琼充耳不闻,依旧一副调皮鬼的做派。(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但爷爷好面子,听在心里就像脚底扎了根针,浑身不舒服。他抄起竹条对着阿琼又是一阵猛打。奶奶一边添油加醋,一边又叫嚷着别打了。我像一只胆小的老鼠,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地看着混乱的局面。

我比阿琼大三岁,本来只相隔两个年级,但阿琼底子差,又厌学,因此一直处于留级状态。我到镇上读初中那年,阿琼还在三年级小学生里称霸王。

每周回一次家的时候,奶奶都会告诉我阿琼又干了哪些“好事”,从一周一次挨打的频率直升到一天一次。爷爷的竹条换了一根又一根。有时候,爷爷打累了,会语重心长地对阿琼说,孩子,你咋就不能像你姐一样听话一点,好好学习,认真读书呢。这句话,是萦绕在阿琼耳边的一句话,像魔咒一样,从小到大都被它笼罩在阴影里。

阿琼五年级的时候,她妈回家过年,当然我爸妈像往常一样,又以麻将馆过年生意好、走不开的借口留在了远方。她妈妈听信了村里的闲话,和爷爷大吵了一架,说爷爷他们偏心,虐待阿琼。两个老人憋屈地忍受着媳妇的谩骂,两张面如枯槁的脸上写满了哀伤。谁让阿琼爸生性愚笨,还好吃懒做呢。媳妇当家,许多事都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阿琼一家是在凌晨三点多离开村子的,我不知道爷爷奶奶起来送他们没有。我知道的是,从此以后,这个家,只剩我一个孩子了。

(二)

阿琼走后,奶奶生了一场大病,常年住宿在医院或私人诊所里,只剩下我和脾气暴躁的爷爷相依为命。

爷爷白天又要干农活,又得顾着村里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他愈发沉默,像一座雕塑,没有了言语和情感。因此,周末放学回家就成了我十三四岁里挥之不去的噩。我害怕回家,害怕面对时而沉默寡言、时而暴跳如雷的爷爷。但我还是不得不回家,因为没有其他去处。

周六,我通常会跟着爷爷一起去地里干农活,插秧、摘土豆、收稻谷、割麦子都是那时学会的技能。周日,我就挑着一大篮子的衣服去河里洗,有时候一边洗一边哭。生活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像行走在沙漠里,举步维艰,只能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撑下去。

那时,爸妈很少打电话回家,曾让我一度怀疑自己是捡来的。阿琼倒是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她告诉我,因为成绩差,她上不了学只好跟着爸妈去工地上剔砖。一块砖一毛钱,十块砖一元钱。一天下来,她能赚三四十,却满手血迹斑斑,红肿一片。她爸妈心疼,让她别去了。她妈妈却在节骨眼上怀了孩子,她又只好跟着她爸一起赚钱贴补家用。她在电话里哽咽了好几次,又沉默了很久。我觉得,生活残忍地像刽子手,不给我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阿琼回来的时候已经15岁了,她牵着7岁的弟弟出现在村口的时候,我正坐在院子里看书,奶奶和爷爷到邻居家谈家常去了。彼时,我在外地一所城市念大学,家人拖了关系让她到镇上的初中读书。

她报名的时候,是我送她去的学校。摩托车很小,却载了司机、她、我还有一个大大的木箱子和一床破旧的被子,山路坑坑洼洼,我们被荡得东倒西歪。

报完名,我提着箱子,她抱着被子艰难地超宿舍走去。寝室楼很破,墙角处生出了嫩绿的小苔藓,天花板顶上有零星的蜘蛛在张牙舞爪地结网。

我铺好床,嘱咐了她几句,顺道请她们室友吃了饭,就离开了。我不知道的是,我走后她室友一直念叨,阿琼,你姐看着就跟我们不一样,像个书生,谈吐有气质。作为她的妹妹,你是不是很骄傲。阿琼啥话也不说,默默地朝教室走去。她微埋着头,一步步向前,如历经沧桑的老者,给人一个伤感的背影。

阿琼上学一周的时候,我才收拾行李回学校。依旧是熟悉的摩托车和颠簸的山路把我送到镇上,大巴准备开车的时候,阿琼突然跑上车来抱了我一下,她一句话也没说,我脖子冰凉一片。她无声地啜泣着,肩膀一耸一耸地,像头受伤的小羊羔。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拍拍她的肩,摸摸头。

去外地的这几年,阿琼过得很苦,剔了大半年砖后,她爸妈拿了好几张红钞票地才把她塞进一所民办小学。阿琼在学校里变得沉默,时间久了,成了同学们孤立和欺负的对象。因此,那时她的身上也总是青一块紫一块,但她从不告状,默默忍受。

周末成了她最幸福的时光,因为可以跟着爸妈一起去垃圾场淘好东西,那些花花绿绿的袋子装满了垃圾,对她来说,却是宝贝。她在里面捡到过崭新的手链、半新的书包、可的发卡,甚至还会有数额不一的小钱。那时候的她没有想过,她欢天喜地淘来的宝贝,却是他人随手丢弃的废品。她只是觉得,那个垃圾场,像一座神秘的宫殿,吸引着她前往,也带给她快乐和宝藏。

(三)

我在大学的生活过得还算有味,进学生会、参加社团、竞选班干部,交了一群朋友,却鲜有交心的人。甚至,还开始了一段恋情。生活好像受到上天垂怜,渐渐平稳向前。可一想到阿琼,我就十分难过。

一次我打电话回家的时候,奶奶跟我说,阿琼正在挨打。她被宿舍的人指证偷钱,她不承认,老师看她成绩差,性格孤僻,家庭环境又不好,一怒之下打电话叫家长。爷爷是从稻田里赶去的,六月的天,温度高得能把脚烫伤。爷爷一路打一路骂地把阿琼带了回来,那一次,阿琼身上布满了抽打的痕迹,有的口子还在滴血,她不喊疼,只是觉得心里很委屈,连着好几个晚上躲在被窝里小声啜泣。

没过多久,同班一个同学举报阿琼宿舍的女生偷东西,竟然也查出上次阿琼偷钱事件也是那个女生干的。老师表扬了举报的女生,狠狠惩罚了偷东西的女生,在班上澄清了阿琼的事情。但阿琼没跟爷爷奶奶说,她想,有些误会是解不开的,正因为我是阿琼,所以才解不开。

阿琼随后又挨了打。她弟弟阿伟在学校经常被人欺负,书包被划烂,课本被撕毁,还常被人揍得脸红鼻子青。阿琼就趁着周末把欺负阿伟的人挨个揍了一遍,她爆发出来的力量,和一头怒吼的狮子差不多,吓坏了旁人。

家长领着孩子找上门的时候,爷爷奶奶挨个低着头赔罪,送走客人,两人关上门,一人一根竹条抽打他们。阿伟被打得哇哇直叫,阿琼依旧一声不吭。两个老人打累了,竟坐在地上掉眼泪,还一边念叨着儿子媳妇闹离婚,断了我们的赡养费,孙子还这么不争气。阿伟嚎啕大哭,因为身体被抽打得很疼。阿琼呆呆地望着,像极了年少时的我。

后来阿琼挨过爷爷更严重的一次鞭打,那是最后一次,同时也是她生命的转折点。

初三的时候,阿琼跟同班一个男生谈恋爱,被曾经偷东西的室友告了密。早恋在闭塞的小镇上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受到的“礼遇”和偷情差不多。

班主任打电话告知了远在他乡打工的婶婶,告知他们事情的严重性,并和他们商量怎样处理这件事比较好。婶婶当机立断地让阿琼退了学,打电话叫爷爷接她回家,还说让爷爷狠打一顿,让她长长记性。

毫无疑问,阿琼遭受了她17年来最严重的抽打。爷爷像拼了老命似地一鞭子一鞭子打下去,这一次,阿琼忍不住哭了出来。因为,疼痛超出了她的忍受范围,像一刀一刀扎进肉里,身上好些口子的血都滴在了地上。奶奶一边拖住爷爷的手,一边老泪纵横地吼着。而阿伟呢,他躲在大桌子下,两眼惶恐地望着,像极了曾经的我。

(五)

第二天,阿琼被送上了火车,婶婶在火车站接到她的时候,阿琼左脚有点跛。婶婶心里发酸,接过行李往前走,阿琼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跟着。

婶婶租住的是一户农家小院,里面堆满了打包成团的垃圾,一座座垃圾堆对他们来说好比命根子,因为它是他们全部的经济来源。

白天婶婶和叔叔在垃圾厂上班,阿琼就负责给他们洗衣做饭。晚上他们一家人就坐在院子里整理垃圾,金属、塑料、衣服、食品等分别归类整理。阿琼干手上活十分利索,婶婶打算让阿琼去垃圾厂上班,又念及她小,就托了一家姓周的老乡给她找了个轻松的活干。

姓周的老乡有个儿子叫周洪,周洪年纪和阿琼差不多大。因为工作缘故,阿琼渐渐和周洪熟悉起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周洪一个人在说,阿琼只是听着,面无表情地沉默。

周洪愈发对阿琼感兴趣,他想不明白,阿琼为何总是一副沉寂的样子,眼神空洞,时常一个人发呆,她不哭不笑,像一个活死人。

有一天,阿琼的手被机器刮了很大一道口子,周洪一边责备她不小心,一边又急急忙忙送她去医院。阿琼看着周洪忙前忙后,他不时地询问医生有没有什么大问题,需不需要做检查,还认真地记下医生的嘱咐事项。

那是这么大以来,阿琼真真切切感受到有个人呵护她,担心她。她身上一直有伤口,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疼不疼。周洪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疼她的人。阿琼心里一暖,眼泪就扑楞扑楞往下掉,周洪慌得没了神,阿琼对她笑笑说,没事。

那以后,阿琼开始对周洪打开心门。她跟周洪说起她的过去,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个疯子。周洪心疼阿琼受过的苦难和伤害,更是百般宠爱。他们确立恋爱关系没多久,周洪就带阿琼去见自己的爸妈。

周洪爸妈对阿琼十分满意,阿琼皮肤白皙,身材不错,人又勤快老实。他们觉得这样的儿媳拎着灯笼也难找。于是,他们挑选吉日,高高兴兴地去婶婶家提亲。婶婶看看崭新的车,又望望桌子上一堆豪华补品,还摸摸兜里热乎乎的人民币就乐呵呵地答应了。

婚后的生活,对阿琼来说,美好得像是一场梦。婆婆公公待她像亲生女儿,周洪一如既往地体贴照顾,时常带她出去吃香喝辣,偶尔还去旅旅游。后来,阿琼生了个儿子,周洪一家人对她更是呵护备至。阿琼开始觉得,生活像掉进了蜜罐,到处都是幸福和甜蜜。

周洪告诉我,阿琼纠结了很久,才决定给我发图片。因为她骨子里觉得,我和她从小就相差太大,我是天上的太阳,她就是地上的植物,她在我的光芒下寂静成长。这样的两个人就算是姐妹,谈不上亲近,也不适合交心,甚至还有点怨恨,最好做一个距离适中的朋友,各自生活,互不打扰。

他还说,阿琼这些年活得像一株杂草,生长在乱石丛林中,经受风吹打,一副无坚不摧的样子。但在我眼里,她就是一朵花,我要护她周全,让她绽放出最美丽的模样。我让周洪代我向阿琼问好,并告诉她,谢谢那些年里她陪伴我成长,其实在我心里,她才是那个小太阳,我才是受她润泽的植物。

毕业之际,我开始在这座大城市里寻找自己的一席之地。面试碰壁时,我才体会到爸妈当年的艰辛。因此,我们变得更为交心,像老友一样,无所不谈。我还时常给爷爷奶奶打电话,奶奶说,爷爷耳朵背了,辞掉了队长的职务,开始每天戴着老花镜看闲书。她每天和同村的老婆婆们聊聊天,说说家常,日子过得挺滋润。我听得热泪盈眶,一个劲儿说好。

阿琼,虽然我们曾经深陷泥潭,举步维艰。幸好,后来我们都挣扎着勇往直前。所以,我愿以神的旨意发誓,愿你余生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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