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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石丘

2015-06-23 11:10 作者:阿贵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三十六石丘

题记:权作村落和农耕文化的挽歌

农耕时代,“石”是面积单位,又作“担”,读音也同“担”。

三十六石丘地处长义村的中心,是长义村面积最大、开发最早的一丘水田。

长义村为山间小盆地,周围森林茂密,水源丰沛,气候宜人,宋元时就有人定居于此。又因地处湘赣边境,土地肥沃,清朝末年已发展成物产丰富,人才辈子出,百里闻名的村落了。

新中国成立以前,三十六石丘属于瑞先家。瑞先祖上是当地的大家,瑞先的爷爷承继祖业,为人精明强悍,富甲一方,是当年红军为筹集物资打过的著名土豪,最终在解放初期被镇压了。也正因为如此,作为反革命大地主后人和“四类分子”的瑞先一家,在文革前后几十年间,吃尽了苦头,不但包括三十六石丘在内的数千亩良田林地被充公,分给了贫下中农,而且从此失去做人的基本尊严,一贫如洗,甚至连生计都成了问题。(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大集体时,三十六石丘绝大多年份是村民生活、劳作、甚至表演的舞台。

清明播种,三十六石丘是秧田,下种前用火烤过的木梓箍(油茶籽榨过油后形成的饼状物)浸水清田,会有部分泥鳅被药晕,随即成了孩子们哄抢的对象、餐桌上难得的美味。

芒种到来,先是村中男女云集三十六丘拔秧,虽说当时政治高压殃及普通农民,劳动中有节制的交流、嬉戏,还是缓解了部分生存压力。紧接着莳田,三十六石丘又成了炫技的场所,因为三十六石丘是村中最大的一丘田,在没有牵线画格的前提下,全凭手感经验,能快速、高质地把秧苗线路挺直、经纬分明插下去的,长义村近千主劳中,也就三、四人而已,瑞先即为其中之一。

秋收季节,三十六石丘总是村里最先收割的一丘田,并被排干水平整成了晒场。晒大豆、晒稻谷、晒红薯苗红薯丝红薯片红薯粉,直至晒完油茶,才算告一段落。

以后,三十六丘又是村里孩子们的欢场。晴天,造房子、跳绳,追跑打闹;天,堆雪人、打雪仗,不玩至天昏地暗,妈高喊“猫儿、狗儿、小妮子,吃饭了!”不回家。

改革开放时,瑞先继承祖业,又成了三十六石丘的主人。

不过很不幸,瑞先的妻子很早就撒手人寰,留下他和四个孩子相依为命。

妻子过世以后,瑞先爹妈重任一肩挑,没日没地劳作,勉强支撑,努力使孩子们享受到了一个家的温暖。孩子们的表现让瑞先既宽慰、又揪心。宽慰的是孩子们很争气,全是个顶个的读书好料,揪心的是,因为那时尚未实行义务教育,学费是个沉重的负担,甚至一度到了要砸锅卖铁供孩子读书的境地。而更令瑞先揪心是,懂事的二儿子,为了让已在上高中、成绩优异的大哥和弟妹放心求学,竟然以自暴自弃、自动退学的极端方式,在初二时就中断学业,过早地同他一起在三十六石丘挥汗耕耘了。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因为有瑞先父子的苦心经营和亲友的热心扶助,瑞先这个生活在三十六石丘旁的艰苦农家,终于有了起色。大儿子在国内一所名牌大学毕业,进入上海一家外企,以自己扎实的专业知识和诚实勤勉,落脚生根,成家立业,稍后,又将弟妹带往上海发展。瑞先则继续在三十六石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儿女们准备节回家吃的各种绿色食品。

进入新世纪,瑞先已慢慢显出老态,身休每况愈下。孩子们为了减轻他的负担,借退耕还林政策,把劳动强度大的所有边远责任田种上了苗木,但留下了需要投入劳动量相对较少的三十六石丘。

随着国家减免农业税,不再上交公粮,以及农业成本的不断提高,种田已很不划算,长义的青壮年,大多不再以耕田种土养家糊口,而是满怀忐忑地远走他乡,进城务工了。此时,瑞先的身体也越来越差,耕种已经十分艰难,孩子们要瑞先把三十六石丘放弃了。然而,瑞先坚决不同意,硬撑着继续耕种。顺的孩子们不好反对,默默地依了他,每逢农忙季节,都会轮流从老远的上海赶回来,买好肥料种子,花高价请来零工,帮老父打理三十六石丘的农事——赔本种田。

新千年刚开始,城镇化大潮就袭来了,长义穿村公路两旁面积稍大点的耕地都被政府征用,良田所剩无几,多数村民抛弃世代居住的土坯房住进了刚建起来的农民街,瑞先也不例外。

前几年,当地政府全力发展茶叶产业,长义村仅剩瑞先的三十六石丘还在种稻子。秋天,被茶园包围、一片金黄的三十六石丘,再次成了长义村独特的风景。同时,也化为了全村老鼠、鸡鸭、麻雀们最后的极乐园。秋收时,原本一派丰收景象的三十六石丘,入仓的稻谷还不足常年的一半。至此,瑞先彻底失望,无法坚持,去年冬天,也从众在三十六石丘种上了茶秧。从此,长义村再没有三十六石丘了,三十六石丘却永远会在瑞先们的心中存在,在瑞先们的孩子心中经常出现,甚至瑞先们的孩子也许还会在他们的孩子面前偶尔提起三十六石丘。可以想见,过不了多久,千万个长义村这样的农耕古村落,也会紧随三十六石丘之后,在老一辈农民的哀叹、新一代农民的木然中逐一消失。

今年春节,儿子、儿媳妇再次提出,要瑞先到上海颐养天年。可瑞先依旧不同意,他独白般理性而又动情地说:

“你们的孝心我懂,也领情。但你们要养家糊口、要上班,孙子也要上幼儿园,每日就留下我一个在家,守着电视度日,难受!上海那样的大都市,我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太孤独、太无聊,不去!上海的水有股怪味,空气不好晚上看不到天星,上海的菜都放糖,上海的......,反正,我在城市里不习惯!”

“你们已经离开长义了,离开田土了,也应该离开。可是我离不开长义,离不田土,离不开三十六石丘。”

听完瑞先的这番独白,孩子们不再强求,还没过完春节,就匆匆告别老父,奔赴上海,忙自己的去了。

其实,孩子们也清楚,瑞先此生再也离不开长义,离不开三十六石丘。因为只有在长义,才有人能跟他谈谈天、说说地,打打小牌、喝喝小酒,日子才过得有滋有味;只有回到已经变为茶园的三十六石丘,他才能活动开筋骨,找回他了然于心,时刻难忘的农民感觉。

但愿:在瑞先和祖先们守望了千百年的三十六石丘消失以后,长义村将来能以另一种更美丽的姿态呈现在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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