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儿活
好好儿活
文/KEVIN
有一回坐火车回家，对面坐着一个四川小伙，二十五六岁，寸头，长的干干净净，人挺开朗也很健谈，和他脾性相投便聊了一路，聊得开心倒也缓解了长途乘车的疲惫。中午吃东西时，我拿着一瓶八宝粥对付着自己不绝抗议的肠肚。而他弯腰从座椅下面的书包里取出一碗泡面来，我一边往自己嘴里喂着米粥一边看着他把小小的一碗面吃的无比讲究。一碗面，两个皮蛋，两根腿肠，一只卤猪蹄，外加一大包凤爪。然后等到面泡好之后他便低头大吃起来，我看着他吃的香甜，和他说，你吃的好丰盛呀。听见我说话他抬起头来瞥我一眼，嘴里却仍是不遗余力地把一根面条“吸溜”一声吸进嘴里，这才开口说道。
“你知道什么？人活一辈子，要懂得善待自己。你要有机会去我们四川的汶川，绵阳，芦阳那些地方看看，你就会懂了。那些地方的人以前可能都会想着挣钱，钱挣多了然后就是继续存钱，但是现在呢？他们不会那样了，有了钱他们就花。你知道为什么吧？！人活一辈子，挣了一堆钱码在银行有什么用，指不定你那天就翘了呢！”
然后他不再说话了，继续埋头吃面直到最后仰起头来把最后一滴面汤喝了进去，找出一张纸巾来擦了擦嘴边的油腻，这才看着我再次开口。
“小伙子，记住我一句话，一定要善待生命，要善待自己。好人都不会长命百岁！”(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承认他的话不免有些偏颇，有些果断了。但是日后回想起来，还是颇有几份道理的，有时候想起他给我的那段语重心长的话来，就觉着那是犹如一串来自天堂的圣训一般隽永、深刻，启人心智。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我没少去过工地，也遇到过不少的四川人。四川人干活拼劲十足任劳任怨，也肯下苦，在工地上老板都抢着要。因为四川人干活踏实不磨洋工，手底下也见真功夫真手艺。四川人外出打工常常是拉家带口连老婆儿女都带了来，吃饭也不和我们在一个大灶而是自己生火自己做。四川人吃饭每顿离不开肉，他们的心理是即使我不吃但是碗里也必须有肉，这样心里才会踏实一点。这些都是那个年轻人告诉我的。都说东北人喜欢吃肉，但是比起四川人来还是相差远了些，甚至有点大巫见小巫的感觉了。
我想起来一句很久之前在某本书上看来的一句话。
新生婴儿为什么总是要用一声啼哭来向世界宣告自己的降临？因为这个世界太过凄苦了，悲凉到他也不愿意去面对！
电影《非诚勿扰》里面说道：活着是一种修行。我想了好久终于说服自己这句话是对的，因为活着本就是一种煎熬，一种受苦，一种救赎，所以我们才要在这辈子去不断修行，以便乞求命运能够善待自己。
今年回家过年时闲着和母亲聊天，偶然间谈起五叔来，母亲止不住一阵的唏嘘感慨。五叔成家晚，熬到三十多岁才从外县娶了女人过来，几年过后那女人也给五叔生了一儿一女，五叔外出打工挣钱，家里有女人照顾着，两个孩子长的乖巧可爱，一家人倒也是其乐融融。但是按照这个剧情走的只是无良作家写出的无良作品，你毕竟不是生活的导演，无法要求编剧给你来个大团圆的结局。生活都是残酷而现实的，很多时候它往往会在你笑逐颜开的时候给你当头一棒，打的你晕头转向找不着北，打得你趴倒在地死活翻不了身。
谁也不曾想到，五叔娶回来的女人突然就变成了疯癫。现实的霹雳一下子就给五叔判了死刑，那女人的失心疯来的就如同五叔当初娶她过门时一样的突然而让人猝不可防。后来才知道女人打小就有失心疯的毛病，但是当初谁也没有看出来，甚至村里人都在为五叔娶了一个面容娇好的大闺女而欣慰，却不曾想最后突然就疯掉了。其实当初细细想想也明白，谁会把一个那么漂亮的大闺女嫁给你还不收一份钱的彩礼，只是当时五叔早已被铺天盖地的喜悦给冲昏了脑袋也是没能看出来。女人疯了之后满世界乱跑，经常是浑身赤裸裸一丝不挂地站在大马路上，五叔就在后面追着喊着手里拿根粗麻绳——麻绳是用来捆女人回家的。当我在外读书的时候，经常想起五叔来，我的脑海之中闪现的总是一副亘古未变的画面：在山梁一侧的泊油路上，一个女人赤着身子在前面疯跑，后面有一个面容憔悴发丝凌乱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麻绳不停地呼唤着，追着。每次想到这些，心里总是会生出一股不可自制的悲悯和同情出来。家里有个病人缠着五叔也就出不了门，不出门打工也就相当于断了财路和收入。为女人治病花掉了五叔所有的积蓄，但是女人却是依旧疯癫着丝毫不见好转。再后来女人被人接回了娘家，留下五叔和两个嗷嗷待脯的孩子在家苦熬。五叔起不开身，地里的农活要忙，还要抽空给两个孩子做饭，原本无限美好的日子渐渐过的心酸出泪。那段时间五叔的眼睛里血丝弥漫成了一条红色的帷布，死死地遮住了五叔的眼睛而丝毫不肯透漏出来未来的希望。村里家家开始拆掉旧的土坯房着手修建砖瓦平房的时候，五叔和两个孩子还是守在那三间在汶川地震中变得摇摇欲坠的昏暗的小屋子里。
母亲是个心善的人，看着五叔家的孩子到了冬天还是依旧是一身单薄的单衣，于心不忍，把我们兄妹穿过的旧衣服全都给送了去。母亲说那天她刚刚把衣服放下，五叔的小女儿立马就把一件红色的毛衣翻了出来穿在身上，她当时心里一阵心酸立马转身走了出来。母亲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泪花，我猜想当时母亲也一定是哭过的。
这些事都是我知道的，但是有些事情是后来才得知的。母亲告诉我，去年我刚刚离开家来学校的时候，在我走后不到一周五叔就疯掉了，晚上一个人在家哀嚎，家里东西砸烂一大堆，像那女人一样也是全村乱跑，任谁拉也拉不住。我知道五叔是被生活的重担给逼疯的，家里欠债累累，老婆也走了，就连孩子上学的作业本和书包都是学校买的。生活已经对他宣判了死刑，幸福也早已与他挥手告别了。后来五叔被村里人攒来的钱送去住院，过不多久也便好了，回家后依旧是扫掉满地的碎片然后继续下地慢慢熬生活。后来和母亲说了什么我忘记了，当心心里一直想的都是五叔的事。
我想起来小学时候学过的史铁生的《深秋的怀念》文章里面的一句话来，“……我们在一块，要好好儿活……”想起那些年父亲常常在饭桌上感叹人生的不如意时，母亲便会插进来一句，看看人家全生（五叔的名字）不也过来了，有啥大不了的，慢慢走着也就顺了。父亲便不再言语。是啊，命运不眷顾，我们便可以堂而皇之地丢弃生活的理由了吗？
有好多个夜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借着从窗户里泻来的月光时，经常会莫名地感叹着命运的不仁慈，咒骂生活为何总是不能给我们最圆满的结局，为何要有这么多的苦难留给世人去尝受。想着我们在面对人生面对未来面对命运时的茫然无助和惊慌失措，我就经常陷入不可抑制的悲悯中去。但是纵是你有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情悲怀，除了给自己添加生活的烦恼与愤怒，我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但是我又试着说服自己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命运总是冷酷残暴，但是人总是要生活下去的不是吗？五叔，史铁生还有那些灾后余生的难民也不是没有丧失生活的希望不是吗？
大概这就是生命的常态吧。明知前面沟壑纵横，但还是止不住那远行的脚步。
后来我在腊月底的某一天在路上无意间碰到五叔。五叔看见我很是高兴地和我打了个招呼，一阵寒暄过后，又转身进了村口不远处的小卖部，出来时手里拿了三个雪糕，两个给了孩子又分给我一个，我推辞不了只得接了去。当时五叔脸上一直挂着笑容，问我在外边想不想家，又问我一些琐事。我又试着安慰五叔几句，劝他别太灰心，好好过日子才是要紧。我又担心触及五叔心里的伤痛说的委婉含蓄，却不曾想，五叔哈哈一笑，冲我肩头拍了一巴掌，说我还不是在了吗？那一刻阳光洒在五叔那张被岁月侵蚀的沧桑的脸上，我只看见五叔的笑容和对生活的不屈，至于灰败落寞，我是没有看见。我知道五叔二哥的大儿子娶妻，五叔带着孩子估计是去吃婚宴去了。然后我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一大两小的背影慢慢地走，直到拐进路口再也看不见了。
我笑着和自己说，生活毕竟还是很美好的不是么？纵是命运再无情人生再苦难生活再艰辛，我们始终没有丧失自己的全部信心和希望，仍在不遗余力的战斗不止。地震毁了家园，我们万众一心众志成城进行重建；命运让我失去双腿无法行走但好在我还可以独立思考，我还可以动笔写字；命运给我当头一棒，可是我人还在呢，这就足够了。不是么？
好好儿活，一定要好好儿活！
大概我们都明白这道理吧，其实这才是生命的本质。因为不甘，所以不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