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串腊肠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的早，正月还未过，城里的人们都已褪去夹袄，换上崭新的长衫。城里有一家酒楼，唤作聚客楼。聚客楼里有一道远近闻名的菜————腊肠炒芋头。酒楼秘制的腊肠，配上油炸过，外焦里内的腊肠，香味扑鼻，只能勾出认得馋虫。吃上一口，可以回味那三天三夜呢。酒楼的老板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城里的人都习惯叫他钱老板或钱爷。钱老板比侏儒高不了多少，却出奇的胖，挂在腰间的肚子大得像身怀六甲的孕妇。一年365天，钱老板有364天腆着大肚子，眯着小眼睛，看着来往酒楼的客人。每当看到有钱人家的老爷，太太来酒楼里吃饭，钱老板就会像块狗皮膏药贴在老爷，太太的身上，撕都撕不掉。有时，钱老板心情好，也会主动也一般的食客聊起天来。每次，食客们问钱老板老家在哪，钱老板总是打哈哈，不肯回答。
正月里的一个早晨，天气格外的好，阳光格外的明媚。聚客楼里像是有什么喜事，一大早的，酒店已经被里里外外的打扫过好几遍，钱老板还特意换了新衣裳。旁人一打听，才知道，省里的赵省长今天来到三德县，三德县的吴县长特意吩咐钱老板要准备上好的酒席，为省长接风洗尘。省长来自家店里吃饭，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呐，难怪钱老板红光满面，见人就笑眯眯的，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呢。
下午四点，三两崭新的吉普车排成一排停在了聚客楼的门前，省长和县长在钱老板的带领下进了聚客楼最好的一间包厢。大约一刻钟后，聚客楼一楼大堂里传来了难听的骂人的声音。钱老板带着怒容从二楼走下来，厉声呵道：“什么人也敢在聚客楼撒野，也不打听打听，我聚客楼是什么地方，我钱爷的地方你也敢来撒泼皮，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店小二听到自家老伴的声音，似是被鼓励了一般，也大声地对着，长得精瘦，穿着前几十年流行的麻布制成的衣服，手里拎着一个洗得发白了的碎花布袋的老妇人，带着讥笑说：“乡巴佬，你说我家老板是你儿子。你看看，我们老板，城里赫赫有名的钱爷。一看就是天生的富贵相，你，就一克夫克子的模样，就凭你也想当我们老板的娘？做你他妈的白日梦，从哪里来，你就回哪里去，这里不是慈善堂，不收留乞丐。”老妇人像是没有听到店小二的话，快步走到钱老板跟前，双手紧紧地抓住钱老板的手，激动地眼泪都流了下来，眼角的皱纹像盛放的菊花，顿时显得年轻了几十岁，“富贵啊，你这么多年没有回家，原来是在城里开了家大酒楼呀。富贵，你出息了，娘这回可以在咱村里的亲戚面前长脸了。”说话间，老妇人还不忘伸出一只黝黑的手，从布袋里拿出一串熏得发黑发亮的腊肠出来，递到钱老板的手里。“富贵，快拿着，这是娘前两年做的，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了，每次家里煮腊肠，你都能吃满满的两大碗的饭。”钱老板嫌弃地看了一眼手中的腊肠，突然间，恶狠狠地把腊肠扔到地上，发疯了似的，破口大骂，“我钱爷认识的都是城里的达官贵人，从来不认识叫花子，更没有你这种穷亲戚。来人，把她给我扔出去，看紧点，别让什么阿猫阿狗都进来。”老妇人惊恐地长大着眼睛，表情木讷，像被吓坏了，任由着店小二把自己往门外拖。老妇人带去的腊肠也被店小二无情地扔到了地上。
老妇人轻叹了一口气，弯下伛偻的腰，捡起那串可以当做镜子来用的腊肠。像擦拭名贵的珠宝般，轻轻地擦拭着腊肠上的尘土，一步一步地往城外走去，夕阳的余晖把老妇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不知从哪里跑来一条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狗，紧紧地跟在了老妇人的身旁，“旺财，走，跟娘回家，今晚把腊肠煮了，咱娘俩也好久没吃肉了。”老妇人用枯老的手，摸了一把眼泪。“汪，汪。”老狗像是听懂了老妇人的话，开心的叫了两声，迈着欢快的步子，跟着老妇人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