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柳
读 柳
柳喜水，常依水边。小河旁，沟渠边常可以看见柳树的影子，它们时而三五个一聚，时而一两个相会，一副闲适散淡的样子。它们或健硕，或垂暮，总大致是一个样子。粗壮的腰身上没有枝桠，只在顶端长出一簇枝条，文文弱弱看起来挺秀气的样子。柳树之所以会长成这样全赖附近村子里的人们。柳条可编筐、簸箕等农具，是农村人眼里的稀缺品。刚长上一年，一到冬季就有心急的人将枝条从树冠上齐齐砍去。那白生生的树茬甚是耀眼。我想此时此刻的柳树是最痛心的时候吧！那道道刀痕砍去的是它蓬勃向上的勇气，蚕食的是它微弱确又坚韧的生命。我总害怕它们熬不过漫长的冬季，但是最终还是我多虑了。每年到了春天，柳树都会在树茬的旁边长出新的嫩芽，开始新的生命的旅程，年年如此。柳树树冠上生出的疤，联通多次砍枝留下的茬抱在一起，树的上端就会形成一个大大的凸起，远远望去如同一个耄耋老人，形容枯槁，颤颤巍巍，让人顿生怜悯。因此，健硕的、垂暮的柳树大多看上去是一个样子，只不过有的直立，有的稍倾。老的柳树日益斑驳，树身会有大大的树洞，严重的树身半边都没了，只留下一半在做着生的努力。
我的家在黄土高原的边缘，小时候见到的柳树就是这样。在家乡有“柳树招鬼”的说法，所以柳树最大的用处就是编制农具了。
我喜欢柳树是在小时候。春天，当春风吹过，柳树快要长出新芽，柳絮飘飞的时候，我们那帮调皮的孩子就一起和苏醒的大地、田野欢腾了。我们三五个相约，在小河边、沟渠旁，瞅准一棵柳树，挑选一个行动迅速敏捷的，如猴子般爬上树，挑选没有被砍掉的枝条折下。我们轻轻扭动柳条，让外面的皮和中间的茎慢慢松动，轻轻地抽出只留下一段完成的皮。这个过程一定是要轻柔的，来不得半点粗鲁，否则柳条的皮就破了。去下完整的柳皮后，我们各截一段，把一端用牙去点皮，咬扁，随后河道里便就响起了抑扬顿挫的柳笛声。那声音有高有低，有的高亢，有的低沉。虽然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但是我们幸福极了。这便是我们同年最幸福的事了。这样的事如果弄不好还是要付出代价的。上树的孩子如果蹭破了裤子，划伤了脚踝那可就糟了。因为我们的家长绝对不会容忍我们这样疯的。因此与这相关的还有屁股上火辣辣的滋味。这是我们童年时发现的柳树的另一个功用。
后来上学了，我便读到了古诗《咏柳》。“碧玉装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这里柳树全然是另外一种样子。比率的新芽，如一瀑秀发般随风轻舞的枝条，带给人们的是春天清新明亮的气息。我分明从那里看到了阳光，看到了春的明媚。原来，柳树不只是健硕的，垂暮的，它还有婀娜多姿，千娇百媚。那时候，我只能感叹自己见识的短浅了。
走出家乡接触到城市后，我便真真切切看到婀娜多姿的柳树了。它们成排的站立在新建的街道两旁，它们也随风起舞，风姿绰约，但是太过规整，全然没有乡村河边、沟渠旁的自由洒脱。(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其实柳树也是浪漫的。恐怕最早表现柳树浪漫的就要数《诗经采薇》中的诗句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这勾画的该是怎样一幅场景。杨柳吐绿，柳絮飘飞，在这一派春光里肩负使命的人就要出门远行了。不管前面是一帆风顺，还是坎坷劳顿，一切都已注定，去意已决，只是在这春光里杨柳依依一切都变得那么多情。虽然这八个字没有提到送行的人，但是我想这样的场景，一定有一双满含泪水的眼睛正在目送着亲人离去。不管是谁那眼睛里肯定满是不舍和柔情。我不知道我这样的理解是否确切，但是我知道即便最终的结果是悲怆的，但这开始一定属于浪漫，属于这春光里的美好。
柳也是温暖的。古人离别时有折柳相赠的习俗。我想这个时候柳枝所蕴含的肯定是友人衷心的祝福和良好期盼。望君安好，祝君顺风这些话语也肯定潜藏在柳条的枝叶间，它所传递的信息肯定也会温暖行者一路。隋末《送别诗》云：“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柳之所以频频出现在有关离别的场面和诗词中，一方面是由于柳树的特殊秉性，更为重要的是柳与“留”谐音，有挽留之意。在汉代古人就形成了这样一个习俗，我想那“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送别场景中肯定也有柳条的身影，否则那该是多么单调啊！
对柳树的认识是伴随着我的人生经历的。近日有幸去了外地小城一个叫“柳湖”的公园，我才确实真真切切见识了柳树的另一番姿态。从公园正门沿台阶而下，在喧闹的城市中立马有了一个僻静的所在。柳树高大参天，既不是乡村小河边扭曲的样子，也不想别处街道规整伫立，随风摇曳的样子。那些柳树树身得两三个人合抱才能围上一圈。树冠枝叶繁茂努力伸向天空。阳光只能透过那些枝叶洒下来，小道上阳光斑驳，旁边一汪湖水碧绿而清幽。不知这座公园是因柳掘湖，还是因湖生柳，置身其间仿佛来到了一个世外桃园，即使再烦躁的心也会得以片刻宁静。
沿着湖边小道徐行，人便渐渐多了起来。湖中有人划动游船，有人将小船停在仿古的小桥下乘凉。我忽然觉得眼前的这汪湖水使这里颇具灵气。参天的柳树使这座城市有了历史的厚重感。同伴告诉我，公园门口的题字是左宗棠手书的，我午饭金品梯子推断那些柳树的树龄，但是我想至少它们该有百年了吧。那些高大的柳树诠释着生命的另一种姿态，也将这座城市厚重的文化凝聚在了枝杈间，让人一看就像触及到了百年的世事沧桑。百年是一个很长的时间概念，这足以消磨一个人的生命，荡平一世的人世繁华。然而在百年的岁月里那些柳树依然在，依然春长叶，秋归尘。或许在今后更长的时间里它会依然如故。即便偶尔遇到半边树身已经腐朽烂去的，它依然有新叶长出，不卑不亢，了无声息。我忽然觉得我们都不如那些柳树，柳树能彰显一方历史的厚重，而我们却往往藏不住人性的浅薄。
今天闲来说柳，我用了好多词。扭曲、洒脱、规整、浪漫、温暖、厚重，我不知道把这些词放在一起形容柳树是否合适，但是我知道这些都是我记忆中，知道的，目睹了的柳树存在的形态。就像我们了解一个人一样，历经时间越久，就能看得越全面，越透彻。
我读到的柳树就是这样，它浓缩着我的一些人生经历，象征着一些我对生命的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