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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息吧!二伯

2015-03-14 23:04 作者:太阳公主  | 1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二伯走了。

当我风风火火赶回老家时,二伯的遗体已安放在他的屋子中间。他很安详,很宁静,没有了病痛的折磨,我甚至看到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仿佛露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那感觉,就像我最后一次去看他的模样,我的心竟异常的平静。

二伯的家与我家毗邻,在老家后面的小山坡上。这房子是二伯很多年前修建的,木质结构,藏青色的小瓦,由五间正房和两间偏房组成,在当时,算得上高端大气上档次,可由于多年没人居住,如今早已破旧不堪。门前的地坪里,长出很多楠竹,挺拔修长,四季青翠,默默守护着老房子,它们守护着的,何止只是房子?还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今天,竹子砍了,这个故事也算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父辈一共有四兄弟,依次是大伯、二伯、三伯和我父亲。大伯英年早逝,大伯母改嫁,他们就像小山村里的匆匆过客,转眼间走了,却留下了两个可怜的孩子。当时,大堂哥只有十来岁,带着弟弟相依为命。不多久,他弟弟在家乡的小水库玩耍,不幸溺水身亡。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物质是相当贫泛的,家家都是食不果腹,我奶奶又过世得早,爷爷一人带着父亲和两个姑姑,艰难度日,根本无暇顾及大堂哥。从此,大堂哥成了真正的孤儿。

二伯与二伯母是近亲结婚。二伯母善良老实,婚后经历着怀孕、流产,孩子早产、夭折。她强忍着身体和心理上的痛苦,一共孕育二十一胎,竟没有一个孩子成活。在那种时代背景下,医疗条件是可想而知的,二伯母除了忍受和接受现实之外,又能怎样呢?在三十多岁时,抱养了村子里一个小女孩,也算在精神上找到了一丝寄托。后来,大堂哥在大队的推荐下,去工厂上班了。这时,二伯打起了如意算盘,要大堂哥过继于他。从此,二伯一家总算有儿有女,过上了正常的家庭生活(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二伯有着农民的优点,勤劳、节俭,但性格强悍,在村里,可以说独霸一方,几乎无人敢惹;在家里,二伯更是说一不二,二伯母简直就是他的奴才,见到他如老鼠见到了猫。伯母却毫无怨言,也不敢怨言,甚至没有一丝丝反抗,直到死去。父亲和三伯对他,也是言听计从。后来,二伯的性格变得更加蛮狠和不讲理了,或许是看到我父亲和三伯有儿有女,心生嫉妒的缘故吧?我大约七岁那年,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们全家正围着爷爷一起吃团圆饭,却见二伯背着一把白晃晃的斧子,凶神恶煞地闯进了我家。一进门,便在旁边的屋柱上“啪啪”几斧头,屋顶上的瓦片都震松了,顷刻“噼噼啪啪”碎了一地。那种惊慌失措的场面,多年来还常在我中闪现。后来,问及事情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吃团圆饭之事,他怪父亲接了三伯,而没有接他。从此后,二伯只要有一丁点不如意,便怒气冲冲跑来我家里闹,还时不时翻出他们兄弟分家时的一些小事,经常对三伯和父亲破口大骂,全无兄弟之情,语言恶毒之极。爷爷常气得唉声叹气,好言相劝也无济于事,有时还会惹来二伯的怒骂。爷爷老了,他管不住二伯了,天天担惊受怕,生怕二伯手里的斧头不长眼,真的生出穷凶极恶的事,常劝慰父亲和三伯,不要搭理二伯,由他去。或许,正是爷爷、父亲和三伯的容忍,反倒滋生了二伯的霸气。从此,他一发不可收拾。对村里的乡邻,也是如此。

有一年,二伯因一点小事,与邻居发生了冲突。本是邻里间鸡毛蒜皮之事,过去了也就算了,可哪想到二伯那人肚量小,竟然在深跑去邻居家,偷偷放了火,等村民发现时,已是火焰冲天了。所幸的是,屋里的人全逃离出来。就这样,一场大火,把邻居家烧得精光,二伯也因此惹来了牢狱之灾。

父亲、三伯和村里的乡邻,对二伯是望而生畏,我们这些晚辈,对他更是敬而远之。其实,二伯并没有那么可怕,偶尔,对晚辈们也很友善,可我总觉得他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似的,总是躲着他。随着年龄的老去,二伯的性格好像也有所好转,但每隔一段时间,他还是会做出一些非常人所为之事。

我在担惊受怕的日子里渐渐长大。

大堂哥和堂姐成家后,随着侄女、侄儿的相继出生,初为爷爷的二伯,一改往日的粗暴性格,享受着天伦之乐。对小孙子、小孙女痛有加,经常哼着小曲,牵着他们在村子里玩耍,每次上街,还买回大包小包的零食;和父亲、三伯及村里乡邻的关系也有所缓和。逢年过节,三兄弟偶尔坐在一起,小酒几杯,拉拉家常。我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切,随着二伯母的离世,瞬间化为乌有。二伯母去世后的第二年,六十多岁的二伯又娶回了一位新伯母。从此,二伯的悲剧生活便拉开了帷幕。

那时,我年龄尚小,对二伯家的矛盾也不太清楚,记忆中,他们家总是大吵大闹的,没隔多久,新伯母便拍屁股走人了。可是,她走了,因她而激化的家庭矛盾,却并没有随之而去,而是越来越剧烈。

其实,一家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除非是一些细节性的小事。可是,由于二伯的性格倔犟,又不愿和家人沟通,小矛盾像球一样,越滚越大,导致后来的不可开交。我一直在外学习、工作父母、弟妹也随着搬迁到了县城,他家的矛盾也只是偶尔听说而已。

后来,二伯和大堂哥分家了,一个人单独过起了日子。二伯平时十指不拈香,根本就无法照顾好自己的起居生活,经常是东吃一顿,西吃一顿的,内心的怨恨也越积越深了。性格决定命运!这一切后果都是二伯性格决定的,又能怪谁呢?可他不知道排解,更不知道亲情也需要呵护。反而,他把这份怨恨归根到堂哥、堂姐身上,隔三差五就找堂哥、堂姐的麻烦,这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情,在他无数次的怒骂中,慢慢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其实,站在二伯的角度,有时我也能够理解他一些。二伯母死后,二伯内心是孤独空虚的,甚至缺乏安全感,毕竟没有亲生儿女。或许,他是想通过谩骂等形式,来引起亲人们对他的关注吧?

大堂哥终于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搬离了老家,堂姐也不怎么搭理二伯,只有逢年过节才匆匆回家一趟。那时的二伯,成了真正的空巢老人。

二伯近八十岁高龄,已风烛残年,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了,便自行搬到了邻村外甥家居住。外甥是我大姑姑的儿子,比我父亲的年龄还大,七十多岁了,他自己都需要儿女照顾,二伯在他家客住一、两天还行,要长期住下去,怎能是长久之计?

后来,在我和其他兄妹们的商榷下,做出了一个不得已的决定,将二伯送去了政府办的敬老院。

敬老院离老家约三公里,坐落在家乡小镇的后面,背靠小山,是一栋白墙红瓦的小平房,前面有一个很大的坪,有围墙,像一栋精致的小别墅,环境优雅、清静,房间布置也整洁有序,条件比家里好多了。我们帮二伯选了一间单独的房间,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他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那几年,二伯生活非常有规律,身体也硬朗起来,手中又有些积蓄,加上晚辈们经常买东买西去探望他,他在敬老院,算是最说得话起的老人。

尽管二伯性格如此,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却没有半点恨意,每次回老家,探望二伯便成了我一种无法舍弃的责任和义务。二伯对我也有了一种依赖感,有什么需求,总会打电话告诉我。每次去看望他,他都是精神抖擞的,对我和政府充满了感激之情。他常对我说,不要你们花钱,这里什么都有,有时间多来看看我就行。听二伯这么一说,我心里满是愧疚,毕竟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还要上班,又相隔这么远,每年探望他的次数是有限的。我知道,二伯在敬老院里,有吃有穿,物质生活得到了满足,可是,他的内心是空虚和孤寂的。每次,我刚走到敬老院大门,就见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伸着长长的脖子,望着大门,好像在期盼着亲人们的到来。此刻,二伯已完全改变了当初的个性,变成了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亲人们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去年十月后,二伯身体每况愈下,几次住进了医院。医生告诉我们,由于二伯年老,多个器官衰竭,并伴有多种老年性疾病,要我们提前做好思想准备。望着病床上瘦弱不堪的二伯,我眼圈红了,内心多想二伯还能好好活几年,让他在世的每一天少一些痛苦,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节前几天,我去看望二伯,敬老院的走廊上空空的,不见了他的身影。那时,二伯双脚浮肿,已经不能下床了,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见到我,他的病好像好了一半,立马坐起来。我给二伯带了一些洋参片和水果,说希望他能健康长寿,他竟激动得热泪盈框。我问二伯有什么不舒服,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回答着我,一切都好哦,你不要担心,我会好起来的。其实我知道,此时的二伯,已经病入膏盲了,可从他顽强的表现中,我看得出他是在和内心的孤寂搏斗,是在和死神搏斗。其实,二伯对我们的期望并不高,也不需要晚辈们的钱,只是希望我们能多给予他一些关爱和温暖而已,哪怕只是陪他聊聊,陪他坐坐,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大年初一,我踏着浓浓的大雾,又一次走进了敬老院。推开二伯的房门,一股浓浓的尿骚味迎面而来,房里冷冰冰的,他卷缩在床上,知道我来了,用力掀了掀托在身上的被子。我扶着二伯坐起,为他点了一支烟,喂他吃了一瓶牛奶和一些桂圆,尽管他表情有些木讷,但思维仍非常清晰。此时,他双脚已高度浮肿,我便要侄儿打来了一桶热水,准备为他洗脸、泡脚,他连忙说好。洗脚时,二伯把烟夹在手指间,表情淡定,没有说话,安静得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任我摆布着。我轻轻地帮他脱掉袜子,把他的双脚放入热水里,就在我伸手为他洗脚的那一刻,我偷偷看见他浑浊的眼球,呆滞地望着窗外。他是在盼望着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堂姐吗?是在盼望着久未谋面的儿孙们吗?我的眼泪“嘭”地流了出来。此刻的二伯,是多么的孤单可怜、无可奈何啊,他好像在静静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在我离开的那一刻,二伯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二伯走了,带着他与世间的一切恩怨纠葛。

二零一四年正月二十七日的早晨,敬老院的护工给二伯送早餐,却再也喊不醒他了。二伯已悄悄地走了,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否已放下了心中的怨恨?那天,离他八十六岁的生日,仅差四天。

电话中知晓二伯去世的消息,我心如刀割,泪如下,内心却充满了对阎王老子的感激之情。其实,死亡是另外一种活着形式,是告别了人世间的苦痛,没有了烦恼和病痛,从此走向宁静和安详,那是另外一种重生。我可怜的二伯,死去!对他来说,何尝不是最好的解脱?

二伯的葬礼显得有些冷清,而且凄凉,没有太多的亲人,棺木是二伯生前早准备好了的;所需的费用,也是二伯一辈子辛辛苦苦赚下的积蓄。所幸的事,二伯生前,三伯和父亲都去看望了他,兄弟间的矛盾也算化解了;死后,大堂哥和堂姐也回家了,这应该是二伯最高兴的事。

我走在送殡的队伍中间,默默地送二伯最后一程,阴阴的天空中,竟突然飘起了毛毛细雨,是老天在为他哭泣吗?就在二伯入土的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盾刺了一下,疼得不能自已,眼泪“扑哧扑哧”地滴落下来。我知道,从此,那个天天盼望着我去看望的二伯与我阴阳两隔了。

俗话说,兄弟有子不孤单!二伯,其实晚辈们都是爱您的,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己,不知道您心中是否明白?是否对我们心存怨恨?如今,当您真正离去,我们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人,这是内心深处一份无法割舍掉的亲情。

二伯的一生,照现代人的标准,无疑是平庸甚至是失败的,但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的心目中,他永远是我尊敬的长辈,是我的亲人。写到这里,我已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泪流满面……

二伯,请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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