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那些被尘封的岁月
我有用铁盒子封存记忆的习惯，按照铁盒子的排序，我们最后一次对话应该是两年前。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去年新年，而这次见面却是永别。您抢救的时候，我并未在身边，在这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我的辈分太低。
而今晚我只能用守灵的方式缅怀您，请允许我亲切的称呼你为曾祖父，虽然你并不是我的直系曾祖父，而是我曾祖父的弟弟，按辈分来讲，应该为二曾祖父。但我未曾见过我的曾祖父，而在我的童年里您充当的角色，就是我对曾祖父这个称呼的全部认知。
我这20多年只参加过三个人的葬礼，一个是曾外祖母，一个是曾祖母（您的妻子），最后一个便是您。这三个人中最小的过世时是88岁，所以都是喜丧。我未曾流泪。这三个长辈中，我与您最为亲厚。
我从铁盒里找出了当年我们交谈时，用的纸张。那年正好百岁，我去找您。您的耳朵不如当年了，但视力还可以，思维很清晰。我当时已经深知家有一老，胜过一宝的道理，鼓足勇气和您交谈，我用大字写在纸上，您看了回答。我问您“您到百岁，最大的心境是什么？”，我当时才二十岁，实在想象不出一个一百岁老人的心理状态。您的小楷被岁月沧桑的有些颤颤巍巍，但依旧苍劲有力。您边说边写“人贵有自知之明”，又在后边标注“魏征一语”。您的眼神依旧炯炯有神，我问您“对自己后代有什么告诫吗”,您思考了一下，写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您生于民国三年（1914年），经历过袁世凯当政，军阀混战，八年抗战。建国后的自然灾害，文革后又因为富农的身份受过难以言语的折磨。风风雨雨一百年，我难以想象着一句告诫背后，到底是多么痛的领悟。爷爷告诉我，人活百岁，最大的折磨远不是肉体上的痛楚，而是精神的折磨。经历的事件太多，不是好事。而您的淡然一句，便遮掩了所有的苦楚。
您叫陈庆余，关于字什么，我问了很多老人，都表示不清楚，得查家谱。动荡的历史，总使很多人被遗忘。我很庆幸，您有一对孝顺的儿子儿媳。比我大一辈的长辈们感叹道：家里有这样一位祖父，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从我们出生到成长，您一直伴随我们这一大家子。几十年了，习惯了，很多人也都熬成了老人。可只要您在，我们永远都是孩子。二爷爷感触道，您不在了，他再也不是家里的“老小伙”了。眼神中尽是忧伤，是啊，一个将近七十岁的人，失去陪伴了自己一辈子的父亲，是怎么样的心情，我无法想象。您最大的女儿远嫁四川，已经八十的高龄，这些年却坚持每年往返两地来看您，一直跟子孙念叨着老家有个老父亲。可能这世间真的有心灵相通吧，在您住院抢救期间，这位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女也突发心绞痛，卧病在床，无法挪步来见您最后一面。却不停的要求子女把自己背也要背到老家去见您，最后因身体原因实在无法登机，只好让子女代为吊唁。她在给您的悼词中，写道“我从此便失了根”。我这位“老姑”的母亲当年生她时，难产而死。后边的弟弟妹妹是后母所生，您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她的苦痛我无法感受。
我问您还记得什么大事件吗，您说只对当年四处打仗，去天津讨生活，和三年大灾害饿死很多人有印象了。您丝毫没有提起当年在建国后各种运动中，所受的委屈。您拿出家谱和乾隆、光绪年间的县志，细数我们这一脉的变迁，希望还可以把家族的历史能接着修订起来。我说您休息会，我下次再来看您。我最终食言了，除了您的身子不如之前硬朗了之外，我却一直活在忙自己的小世界的谎言中，逃避般的浑浑噩噩的懒惰着。后来，爷爷告诉我，您很喜欢和我交谈，并且平时里暗淡的眼神中，总能变得熠熠生辉。您最终没能迎来七天后的生日，便这样离开了我们。留给我们晚辈的是，各自的满满回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