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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去魂归

2014-12-16 08:52 作者:孤帆远影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 葬魂

深秋,我把自己埋葬了。就埋在,在寒料峭的时候也可以开满了纤柔的冰凌花的那面山坡上。我不懂风水,也没有刻意按风水书上所说,找一处临溪且向阳窝风的所谓的风水宝地——我已不再迷信那些铅印的字句了。只随意找一平坦之处。埋的时候,也没有可以供以后追忆的诸多的仪式。一切从简。树林里的天空,灰而且暗。几只山雀在快被秋风扫光了树叶的枝头上,瞪着小眼睛,蹦来跳去,浑忘了啾鸣,惊奇地看着我在努力地埋着自己。我尽量把自己埋得深一些, 不让一片衣角露出土外,为此,我流了一头又一身的汗水。最后, 我望着微微凸起的一堆泥土,忍不住深情款款地对被埋掉的自己说:安息吧,我的灵魂

二 .老鼠

从此后, 晚便睡得深沉。再不会夜半醒来望着浩渺的星空咀嚼清冷的月色了。于是, 星星与月亮慢慢地从记忆中被抹去得只剩下了淡淡的痕迹。却又深沉得异常,任何的响动都无法使我从沉睡中醒来。 纵便是早晨,阳光都让室内的尘埃清晰可见了,也要人千呼万唤才能起床。这是万万始料不及的了。而接下来为此付出的代价更是让人烦恼不已——我的家,成了老鼠的天堂。这帮鼠辈们欺我睡得深沉,每到夜半便在我的房间里,肆无忌惮地窜来窜去,毫无暂休。开始尚有节制,只将它们认为可以果腹的东西偷偷地搬走,悄悄地运到它们身居在地下的巢穴里。后来, 不知是不厌其烦,又或是不耐其劳,总之是,胆大至极,几只十几只聚在一起,就在我的房间里, 开始会餐。推杯换盏,不亦乐乎。而每每动情时,竟对月吱吱高歌。且很无品行,早上走时,不做丝毫的卫生打扫,总是弃一片狼藉与不顾。想来总不是自己的家, 干净整洁便没了必要。母老鼠乐得偷懒,而公老鼠为了讨好母老鼠,以求床第之娱,竟也不十分地管教约束。这却实实在在地害苦了我,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它们的不良行为买单,不胜其烦。

三 .大同

看任何事物都少了颜色,更缺了形态上的分辨。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山中有水,水中有山。世界大同,大同世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四 .风

天空 中飘落了许许多多细细碎碎的水珠。当水珠被串成了一条条的长线时,我知道, 那是雨。撑把小花伞,走进雨里,想的是数数落花,看看残荷。

起初,雨势很是和缓,只做点点滴滴地淋漓;风也轻飘,只微微地浮动了天空中的几朵灰云。信步走来, 倒是能感觉到风雨中潜伏了大片大片的寒意。料不得,几个瞬间,雨便由稀稀疏疏到疏疏密密终于密密集集而气势磅礴了;风也由轻飘变得躁狂。东一头西一头直如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势不可挡。这足可见世事变幻是多么地出人意料了。终于,当无数的落叶和残红在风雨中挣扎翻滚的时侯,我手中的小花伞也被这疾风骤雨所控制。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歪歪斜斜地不断地扭动着本该静娴的身姿。这让我握紧伞柄,想努力维持它在我头顶的直立,几乎成为了一种徒劳的举动。就在我举步维艰,踉跄得狼狈时,猛感觉一种极强的力量,从脚下凶猛旋起——一股旋风正正地包裹了我。松手的瞬间, 小花伞随风扶摇而去。同时,风雨也乘机遍袭了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奇怪的是, 我一点也没有湿冷的感觉,倒是心底没来由地涌起了岳武穆在'满江红'里的一句话'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于是,我也仰头向天,却‘啸’不出来,只弄得一脸一脸的水。当水顺着脸颊滑过唇角的时候, 我笑嘻嘻地伸出舌头品酒般地品尝了一下,不是很咸。这让我明白,原来雨水应该属于淡水的种类。

五.风,跑了

总是会有艳阳高照的时候的,今天就是。 湛蓝如海的天空中,几朵闲云在悠然地浮动。阳光穿透云层在大地上做明明媚媚地跳跃。此时的秋天毫无疑问地成熟了一种动人的魅力——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更有丰收的喜悦在很多的笑容里悄然地滋生。

我却视若无睹。施施然走到小河边,找一微平的石头坐下。低头便看见脚下的小河水透明般地清澈。水底下有很多的小鱼在穿梭不停地游,或聚集或散落,没有秩序。水面上,几片落叶随波逐流,荡荡地浮载浮沉。一阵风吹来,风让水面上的阳光变得细碎的同时也让我的头发更加地凌乱不堪。猛伸手, 抓一抹长风在手里,便感觉到它在手心里隐隐地涌动了。

抬起头,河边上最老的那棵榆树的枝头上有两只乌鸦在盘旋起落,时不时地发出‘呱呱'的叫声。记得小学时学过‘乌鸦喝水'的课文,稍大后,也听人讲过‘乌鸦反哺'的故事。想那乌鸦该是聪明而极具心的好了。于是,站起身,张开手掌向它们招手,它们却不理。而,手心里的那抹长风却,倏忽,跑了。

六. 狗

还是今天。风跑了,再也追不回。由不得懊恼。低头怏怏,竟走到场区的小广场了。

广场上很是有一些人,虽不十分认得,总还是感觉熟悉。他们却古怪, 看我远远地走来, 便极快地躲开。我也并不在意。只几个躲不及的女人,冲着我讪讪地仿佛更是怯怯地笑。笑容里尤其充满了不解的古怪。想这样的笑容再加上浓妆的妖艳,定与蒲松龄聊斋里的妖,不尽相同了。心里想到妖,嘴里便不由地喊了声‘妖孽’。 这一声喊,广场上便寂静无人了。

只广场旁边的草坪里的两只小狗听到喊声一怔后, 依旧相互间翻滚撕咬个不休。我走近,原来两只小狗在争夺一根被人遗弃的猪骨头。一小狗毛发微黄,嘴短如狮嘴;一小狗全身灰白,嘴长如狼嘴。这时两小狗正各咬住骨头的一端,如拔河般向后力扯。可显然势均力敌,难分上下。突然, 小黄狗松开嘴,腾空跃起,一招狮子搏兔,扑向小白狗。小白狗见对方来势凶猛,急中生智,一招懒驴打滚向旁闪开。虽姿势难看,但十分有效。而且,躲开后,旋即扑向黄狗的侧翼。小黄狗由于在空中拉得弧线太长,加上落地时前冲的惯性,侧翼几乎毫无防御,被小白狗战术得逞,一口咬住了一条后退,再不松嘴。小黄狗扭转身躯回身救援,料不得小白狗身体灵活,因势利导,随着小黄狗的扭动而旋动,且节奏丝丝入扣,毫无偏差。如此几个回合下来,小白狗咬着小黄狗的一条后腿,猛一抬头,小黄狗后肢悬空,再立足不定,仰面摔倒。急爬起后,落荒而逃。小白狗望着小黄狗的背影, 吠吠两声,为自己的胜利洋洋自得。

我正看得有趣,竟不料小白狗叼着骨头来到我面前, 两眼看定了我一会,突然便一脸下人般的媚态,使劲地摇动着尾巴,恭敬地把骨头小心放在我的脚下。我低头看看骨头, 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骨头, 上面一丝肉也无。再看看小白狗的媚态,由不得怒从心起。"你当我是狗了吗?你当我是狗了吗?” 一声暴喝,声震九霄。眼见得小白狗一脸的媚态马上变成了惊惧,夹起尾巴,步小黄狗的后尘,落荒而逃。转瞬不见了踪影,却仍是余怒未消。抬头望向天空。良久。突然感觉阳光白亮亮的很是刺眼, 同时,头也晕晕地随着空气的翻腾而旋转不已,脚下一个踉跄,倒下,就此失去了意识。

七 .病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悠悠醒来,。醒来后, 我发现我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周围有一些人,五个还是七个?我细数不清。都仿佛熟悉的很,尤其是其中的那个女人。但,终不能予以正确地分辨与认识。离我最近的是一个老头,戴着副眼镜。头,很是秃了, 只些许的白发向后背梳着。他攒起三根手指,在我左右手的腕部按来按去。不一时,口中喃喃自语:"两脉皆弦滑略数,当为情志不遂,日久气郁生痰,浊痰上扰蒙蔽心神.” 松开手又说:"此病或可不药而愈,或用药亦需迁延日久,就看个人的造化了。无论如何, 只要肝气调达,神有所主,方算全功。” 接着马上又大摇其头:“不易为也,不易为也哉。” 我看着众人, 众人则看着老头的嘴。这时,那个仿佛极熟悉但不能正确认识的女人,满脸的梨花带雨,对老头说:"大夫,您既然认识这个病, 就麻烦您给好好治治吧.” 恳求的眼神令人不忍卒睹。老头摇头环顾众人:"此病于生命当无大碍,但全功而愈者,见者甚少。非不予治也,然,力所不逮,奈何?” 稍停,再说:“我已用祖传的针灸之法救其苏醒,想近日内, 绝不会再犯。现今大医院医疗设备齐全,医生医术精湛,对治疗此病,或别有蹊径亦未可知。总还是去大医院检查治疗的好。” 说罢,再不看众人一眼,摇头径自而去。众人面面相觑,皆无语。唯那个女人,双手颜面,两肩耸动不已。

我心中好笑,想这是在说我有病了。但我能吃能喝,不痛不痒,饮食如常,哪里竟有病了?医生惯以耸人之言,彰显自己医术的精湛,我岂不知 ?况看她把那个女人说得神情迷苦,不知为什么,暗气突生。于是, 我对已经走到门口的老头的背影大声说:"我本没病,你原奈何我不得的.” 老头一怔, 脚步微顿,后,其头大摇,绝尘而去。众人眼光齐齐地看向我, 我给了他们一个自以为是意味深长的微笑。微笑时, 我竟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女人的两眼中的凄楚的神情。

八.看病

当斜阳的余晖散出的晕黄挂满了路两边的树梢的时候,我在那个女人的陪伴下, 走出了XX市医院的大门。不知道为什么,我实在无法拒绝她眼神中的关情与凄楚。所以我在她面前表现得很温顺很听话。其实,我更想对她眼神中的凄楚做最大能力的安慰。于是,她说去医院检查, 我便没有违背, 跟着去了。

医院里穿白衣服的人很多。但更多的是不穿白衣服的人。穿白衣服的人显得忙碌且忙碌中大多神情淡漠或冰冷;不穿白衣服的人显得迷乱且迷乱中大多神情痛苦或焦虑。看到这么多的人, 我多少有些兴奋,这种兴奋体现在表情上,无疑是那种被穿白衣服和不穿白衣服的人见了就厌恶的兴高采烈。而别人的厌恶, 我总是视而不见的。且,她,总是没一丝的厌恶的。

可当我被不同的穿白衣服的人,或指引或拉扯着楼上楼下地奔走,用冰凉的东西在我的前胸和后背听了又听;用陌生的手在我的肚子上按了又按;用小锤在我的膝盖上敲了又敲;又把我的头在一个大仪器里照了又照;还强迫地抽走了我的血;尤其不堪折磨的是非要我小便。我哪里就有?于是,我愤怒了。在与那些不穿白衣服的人一样的迷乱与焦虑中我更多了一种愤怒。所以,当又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要我脱去上衣想在我前胸安放多个小胶皮囊的时候, 被我几乎是暴戾的眼光严厉地制止了。最后,我疲倦地坐在一间房间的椅子里,迷迷糊糊地听一个年老的穿白衣服的人对那个女人说:“经过各种检查,没有发现他有器质性的病变。根据他的临床表现, 这样吧, 我建议你带他去看一下精神科。这不是我们医院的业务范畴,你需要再去XX市的XX医院,我们这里实在是无能为力的。”

就这样, 我们离开了这家医院。路上,我看着自己在地上被斜阳拉得长长的影子,天真地想用脚把影子踩住,同时也努力地这样去做。可踩来踩去, 只踩碎了一地的斜阳。踩碎了一地斜阳的时候,我给了她一个孩童般的笑容,换回了她一生长长的哀叹。

九.住院

总是无法拒绝她关情凄楚的眼神,总是想尽量能对她眼神中的诸多的凄楚进行有效的安慰。所以, 我随着她坐了很久的车——简直太久了,久得几乎让我忘记了时间的存在。终于, 我们来到了一所只有三层高楼的不大的医院。医院坐落的位置仿佛很偏僻,没有车水马龙,也没有人声鼎沸的场面。下车的第一眼, 我就看见环绕着医院四周的围墙上,站着一只不知道叫什么名的,鸟。

这次没有什么这样或那样的脱衣服和不脱衣服的检查了。尤其让我高兴的是,没有抽血更没有强迫小便。我直接被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带到三楼的一个房间里。来不及闻一下房间里所弥漫着的特殊的味道,我便一头埋在被指定的床上,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时,我发现她正坐在我的身边, 两眼柔柔地看着我。我没有马上给她一个应该给的微笑,我首先是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房间不大,摆了两张床, 每张床的旁边都有一个小矮柜,上面放着暖水瓶,暖水瓶的上面有着淡淡的暗疵。其余的除了房门——房门仿佛很厚,上面有一个镶着玻璃的小窗口。剩下的就是墙壁了。而墙壁也不是很白。

就这样住了下来。每天除了吃饭更要吃白色.红色和绿色的药。吃饭是不难的,吃药则是需要用她柔柔的眼光来送到我的嘴里的。药不仅苦,更掺杂了很多说不清的味道, 但,绝对没有甜。每次吃完药以后,她总是会用轻轻的微笑将我皱着的眉头伸展铺平。尽管那些穿白衣服的人的神态冰冷,可在于我,是大可不必在意的。因为除了送药给我以外,我实在感觉不到他们与我有任何的关系。

在这里,我是可以随意走动的。我不仅可以在医院内的走廊里走,也可以走到医院外面的围墙边,看被围墙围起来的阳光和阳光以外的很多东西。而且更值得欣慰的是, 这里的晚上一定是没有老鼠的,原因是我早上起来的时候, 再也看不见那满地的熟悉的狼藉了。

每天的日子都很简单, 简单得几乎透明。而我也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好。直到有一天, 她在给我身上披了一件棉衣的时候,平静地轻轻地对我说,她要离开我一段时间去某个地方,而回来的日期也并不确定。要我听医生的话,要我好好吃饭, 好好吃药。突然,我感觉到她仿佛很不安。我知道,她不安的原因是因为我听到了她的话,眼神中有了瞬间的,黯然。

十.大哥【1】

她走了。尽管没有一步三回头,我也读懂了她眼神中的担忧。我还是不能正确地去认识她,还是只能感觉到她应该是我极熟悉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接受她为我所做的一切。尽管我知道这决不是简单地为了安慰她眼神中的诸多的凄楚。只是, 我已经不会去想‘为什么了’。

她走后, 除了吃药因为少了她柔柔的目光的牵引而变得异常的难以下咽外,别的倒也没什么改变。每天送药给我的那些穿白衣服的人的神态依旧是不变的冰冷,如此时外面的天气——树上已经看不见哪怕是一片枯黄的叶子了,地面上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毫无例外地结成了冰,只是还没有下。冰冷的干燥。好在我已经习惯了。

因为冷,我再不会走到围墙边去看阳光和阳光外面的事物了。于是,每天的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是在医院的走廊里, 细数自己的脚步。

然而,竟也有了新 的发现。原来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的和我穿同样的衣服的,大有人在。他们有的在小声地唱歌,有的不时地跳几下自编的舞蹈,有的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但更多的是和我一样的沉默不语。就有这样的一个人,年纪不是很大,头发却是很长。嘴里总是不变地叨咕着同一句话:“我是谁?我是谁?” 表情很是迷茫。我注意了他几天后, 实在忍不住了——替人解惑,也是一种助人为乐的行为,是值得提倡和身体力行的。我决定帮他找到答案。于是,我走到他面前:“你想知道你是谁,那是简单得如一加一等于几的问题。你知道一加一等于几吗?” 说完,我便走到窗前,看窗外那些看不见的空气去了。答案需要自己寻找才会记得牢,况且同样的问题在不同的人的心中或许就会有着不同的答案。只一个社会主义在不同的国家,定义就是不同嘛。我可以提醒他, 却不能把自己心中的答案强加给他,这是做人的品行,丢不得的。

我正想着空气的样子,突然听到他大声说:“我知道我是谁了,一加一等于二,我是二,我是二。” 我转身看着他,他也正看着我。我虽然对他得出的答案不是很理解,可又想:“二就二吧,我也的的确确不知道你是谁,或许真的是二,也未可定。” 他却很是高兴,走向我,一脸的感激与崇拜。“我是二,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我一怔,我是谁?突然记起那个女人用柔柔的目光喂我吃药的时候,总是会轻轻地叫我:“哥”,我想这一定是我的名字了。于是,我告诉他:“我叫哥。”

‘二'在招呼我的时候也想叫我“哥”,被我坚决地制止了。我隐隐地感觉只有那个女人才可以这样的叫我。纵然我的名字叫“哥”,但这仿佛应该是她的专利,别人乱叫不得的。而别的人终也没有这样地叫过我,即便厉害得如穿白衣服的那些人(我认为他们很厉害,不听话, 就要给打针,而针头刺进肌肉的时候,真疼。)也没这样的叫过我。二不知道怎么称呼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可,料不得突然福至心灵,说:“那我叫你大哥。” 我想,哥的前面加一个大字,与我的名字贴近,更与她对我的称呼迥异。便,不置可否。

于是,‘二'在招呼我的时候, 就总是会叫我:“大哥”。

大哥【2】

接下来的日子里,‘二’除了睡觉,便总是会像影子一样地跟着我。他给我讲故事,各式各样的故事,可我一回也没听得明白。但他却还总是讲。时间久了,他知道的故事讲完了,就从头再讲一遍,又完了。而我又实实在在没有故事讲给他听。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更多是瞪目以对。日子就这样寡寡淡淡地任时间写出大片大片的空白。

一天, 一只苍鹰盘旋在天空,久久不去。‘二’从窗口看见。认作奇观,大声叫我:“大哥,大哥快来看啊。”我不知道自己对什么还有兴趣,更不知道自己对什么不感兴趣。听见叫声,或可或不可地慢慢地走向窗口。突地,背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见一人快速地窜到了窗口,一把将‘二’提起,喝问:“大哥在哪?大哥在哪?” 这人穿的衣服和我们的相同,只是长的高大威猛,气势迫人。他将‘二’提起来,仿佛毫不费力。‘二’在他手中挣扎,却挣不脱。嘴里只叫:“大哥,大哥。” 神情狼狈至极。看‘二’惊惧得可怜, 我走过去站定:“我在这,你放开他。” 我刚说完,那人猛地转身,定定地看着我。突然泪流满面,抱着我哭喊:“大哥,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让我找的好苦啊。” 我推开他,我不解他的语言,更不解他的行为,于是,淡漠地望着他。“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老三啊。” 他说。我依旧淡漠。“大哥,自从你走后,‘老四’被砍死了,弟兄们都散了,被飞虎帮打散了。” 他又说。我茫然。但见他哭的可怜,也就安慰说:“没事了,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 那个叫‘老三’的壮汉忽地破涕而笑:“对, 对,大哥,现在你回来了, 回来就好。以前的弟兄们散了,可我又新收了一批小弟。这回,大哥你带着我们,咱一定要把‘快活林’夺回来,打败飞虎帮,杀死白骨精。” 我愈发地茫然。‘快活林’和‘白骨精’我仿佛有些印象,但似乎与我也没有关系。而,‘飞虎帮’,我是真真正正地不知道的了。就在我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老三’突然快步而去。我正暗自庆幸他的离开,不料,只一会的功夫,他就带了十几个和我穿同样衣服的人又走了回来。到了我面前, 对那些人说:“这就是咱们的大哥,快来拜见大哥。” 就见十几人齐齐地弯腰,且齐齐地说:“拜见大哥。” 我懵了,我的思维是绝对不允许我以这样快的速度来接受这么多的稀里糊涂的信息的。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倒下。再一次失去了知觉。

十一. 白衣人

再次 醒来,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的了。天,也并没有黑,我怎么会在床上躺着了?我暗自地问了一下自己,没有答案——我根本已记不清自己曾经晕倒的事情了。

可就又看见了‘二’和‘老三’。看见他们,让我隐约地感觉自己躺在床上与他们是不无关系的。但具体是怎样的,总还是不明白。他们分别站在我床的两侧,且弯着腰,两张脸离我都很近,四只眼睛瞪瞪地看着我。在我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的呼吸在我的脸上肆意地游荡的时候,我使劲把头往后缩了又缩,再缩。

他们见我醒来,高兴便毫不虚伪地表现了出来。只是他们似乎不会把这种高兴以正常的形式做恰到好处的表现。于是,这种高兴体现在他们身上的时候,除了乱七八糟以外更多的则是莫名其妙。‘老三’快步地走向门口,这时我才发现门上镶着玻璃的窗口上挤着几张变形的脸。就见老三打开门,对门外的人说:“大哥醒了,大哥醒了。” 立刻,门外沸腾起了一片嘈杂。有说:“主啊,阿门”的;有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好妖孽,看剑”的;还有大喊:“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共万岁,我也万岁,打到日本帝国主义”的。更有几个人开始唱歌了:“我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一片混乱。我正想说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刚张开嘴,可‘二’便将一大块不知在哪里弄来的苹果硬硬地塞进了我的嘴里。且憨笑着说:“吃,吃。” 我瞪起了眼,伸直了脖子,却也下咽不得。就在这时,老三又急急地冲了进来:“大哥,不好了,那些穿白衣服的飞虎帮的人来了,手里还带着武器。怎办?” 穿白衣服?飞虎帮?难道这些天给我送药吃的那些穿白衣服的人, 就是老三说的飞虎帮的人吗?一时间,思绪混乱。见我不语,老三再问:“大哥,怎办?” 我嘴里被‘二’塞了大块的苹果,堵的难受,正自懊恼。他还问我怎办。怎办?我哪里知道怎办?真想骂他,却苦于说不出话来。于是就厌恶地挥了一下手。他竟又明白了,马上跑到问口:“大哥说了, 现在敌众我寡,我们要避实就虚,不做无谓的牺牲,撤,快撤。” 瞬间,都做了鸟兽散。连‘二’和‘老三’也都没了踪影。跟着,就传来了天天给我送药吃的那些穿白衣服的人的大声的呵斥声。声音高得震耳。

我闭上眼睛:这还是社会主义社会的大白天吗?还大哥说了,我说什么了?苹果现在还在我嘴里卡着呢。由始至终, 我哪里有机会说一个字了?想起苹果, 我使劲地把它从嘴里抠了出来,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苹果落地被摔碎的瞬间,我突然感觉自己很无助。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已经走了很久的她。想起她的时候, 心底竟涌起了一丝,隐隐地,痛。

十二. 痛

嗓子有些痛。错了,不是有些,是明显。我明显地体会到了有一种应该叫‘痛’的东西,在我做各种吞咽动作的时候,会很强烈地让我产生极不舒服的感觉。我想, 这一定是那天被那大块的苹果卡在嘴里所造成的。因为,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别的什么原因了。我无法对这种极不舒服的感觉进行行之有效的处置,更不知道可以向谁去求援。而她, 总还是不在。

痛, 便一直持续着。这种持续的痛,让我不得不尽可能地去省略某些不必要的吞咽动作。于是, 饭便少吃了很多。水也可以喝得少了,因为不用再吃那些白色.绿色和红色的小药片了。不吃药了,无疑会让我很高兴。 可这高兴还没来得及延伸一下,痛苦的事情便接踵而至了——那些穿白衣服的人, 每天都会用针狠狠地扎我一次。当针头刺进肌肉的时候, 总是会产生另一种滋味的,痛。什么滋味我说不清, 但知道与嗓子的痛法, 是绝对不同的。尽管每次看着他们拿着针走向我时,我都会心惊肉跳得面目失色,可我还是选择了接受。因为老三说他们是飞虎帮的人。纵然老三说得不清不楚,我心里却已经是这样地认为了。尤其说他们还有砍杀在我的脑海里根本毫无印象可言的什么老四的残暴行为。什么是‘砍杀’我不能明确懂得,但想来比嗓子的疼和被针扎的疼,还要更加的令人不堪忍受。把它看成是一件极可怕的事情,料想不一定会错。所以,即便老三说的话未必可以尽信,总还是小心的好——他们能砍杀‘老四’,未必就不会砍杀我。于是,我对他们这种必须脱下裤子,摆好姿势,一动不动地静候他们用针来扎的无理得近乎成为了羞辱的行为,表现出了出乎他们意料的顺从。好在,被针扎成的痛,每天持续的时间, 不是很长。

除了吃少量的饭和被针扎的时候, 我几乎总是让自己躺在床上,然后用被蒙了头, 睡觉。因为我发现, 只要是睡着了, 这两种痛就会悄悄地离我而去。所以, 我总是会让自己睡觉, 睡觉, 还是睡觉。有一次睡中, 我竟发现自己变成了刚来医院时,第一眼便看见的那只站在医院外面围墙上的鸟。我惬意地在天空飞啊飞,飞过寂静的丛林,寂静的山岗,一直飞到波澜壮阔的大海上。累了,飞不动了,就在我被浪花卷起,被海水吞没的瞬间, 我没哭,真的,我没哭。因为, 无论如何我总是明白了, 海水那咸咸的味道里所蕴含着的所有的内涵了。

可, 料不到, 自那次梦以后,我竟再难以入睡了。就算把头完全埋在被里,也还是会在这方狭小的黑暗中,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于是,痛便越发地持久而难耐了。尤其是嗓子。

睡不着的时候, 在我稀里糊涂的思维了, 只有她可以清晰地,走来走去

十三.白骨精

仿佛更冷了。阳光总是淡淡的,灰灰的。即便偶尔地明媚一下, 可在于我 ,却也看不出明媚的好处来。

这些天, 我没到医院的走廊里去细数自己的脚步。尽管睡不着,我也还是忙着蒙头求睡。‘二’和‘老三’在走廊里看不到我,便会时不时地来房间里找我。有时是各来各的, 更多的时候是结伴同来。我对他们的到来不做任何欢迎或不欢迎的表示。而他们对此似乎也并不在意。

‘二’肚子里的故事或许是实在讲完了。再面对我时,已经是无话可说,只是憨憨地笑。他的脸上,除了增加了几块淡淡的淤青外, 对那天把苹果卡在我嘴里的行为,不做一丝愧疚的表情。‘老三’则依旧是一身的江湖豪情,满腔的壮怀激烈。浑忘了那天逃窜时的狼狈。嘴里总也还是喋喋不休地说。说些什么,我总也还是不堪明了,因为无言以附,所以只能是嘡目以对。这对他来说, 或许是不无遗憾的事情了。

又一天,老三与二同来。却不让二进屋,让他在门口执行东张西望的所谓‘望风’的任务。‘二’脸上的淤青,我能隐约感觉到应该是老三的杰作。所以‘二’会听老三的话,并不能让我感到意外。可老三竟能把‘二’调教得学会了什么‘望风’,这倒是我始料不及的事情。

老三径直来到我的床前,将腰弯下,把嘴凑近我的耳朵——我是躺在床上的。“大哥, 我看见‘白骨精’了,她今天让她的手下把我的一个兄弟抓走了。” 又是‘白骨精’,记得刚和老三认识的时候, 他就说过什么‘白骨精’,‘快活林’的。当时隐隐地有些印象。 后来拼命地想,这印象仿佛来自某些书的里面。而‘白骨精’似乎是个坏女人,且很是厉害难缠。‘白骨精’?我思虑着,喃喃自语。“真的,大哥,她的手下把我兄弟抓走了,就要吃掉了,这妖婆吃不到‘唐僧肉’ 饿急眼了,要吃我兄弟了。” 老三大叫着说。我一时无法把他的这些话话进行有效的解读进而消化吸收,不由得张口结舌,怔怔不语。老三见我不说话, 一把将我从床上拽起,“走, 大哥,我带你去看我的弟兄,我已经侦察到了,他就被关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 我还没来得及穿上鞋, 就被他拉扯着走了出去。

老三拽着我一直走到二楼的一个房间站定。——他的力气太大, 一路上,我想挣脱他握着我的手的手,可一直挣不脱。现在,他松开了手,示意我向房间里看。就在他松开手的瞬间,如果我恼怒的眼神可以成为一把利剑,他已是千疮百孔了。门是虚掩着的,我轻轻地推开一道缝,偷偷地向里张望。里面有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和我穿同样衣服的人,我想,这应该就是‘老三’说的那个他的兄弟了。就见他表情痛苦,嘴里‘嗬,嗬’地叫。身边围着三个白衣人。就见其中的一个白衣人,将他的两条腿蜷起并掀开上衣,用手向他的右下腹按了下去。又突然猛地一松手,就听他‘啊’地一声惨叫,接着便挣扎翻滚,却被三个白衣人牢牢按住。我不忍再看,确切说是不敢再看。便转过身,急忙向三楼的自己的房间走去。

老三在后面紧跟着我,这次,他没有拽我的手。

走上三楼,迎面却走来一个年老的穿白衣服的女人。就在看见这个女人的一刹那, 我明显地感觉到了来自老三身上的颤抖。那老女人一边走,一边拿着手机在说话:“嗯, 我是白院长, 早上让你们带走检查的那个病人怎么样了?哦,确诊是‘阑尾炎’了吗?嗯,这样,把他转XX医院吧,总要先治好阑尾炎啊。唉,如果保守治疗达不到效果的话,终免不了要挨一刀的了。” 当这个女人经过我们身边时,就见老三把身子紧紧地贴在墙上,双腿抖个不停,低垂了头,嘴里怯怯地说:“白骨...白,大夫,好。” 那老女人笑着看了我们一眼, 没有说话,继续打着电话,走远了。

“大哥,这就是‘白骨精’啊。” 老三小声地对我说。我一怔,后,径直走回房间。

十四. 无须再忍

我回到房间,一下子倒在了床上。头脑在飞速地运转。我想把这些看到和听到的信息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以求一个可以自我肯定的结论。但一时间却无法办到,头便迷迷地,乱成一团了。

‘二’依旧站在门口,摆出各种东张西望的姿态,用以证明他对‘望风’的任务,的的确确是在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老三’则是一直跟着我走进房间,进屋以后,便将门死死地关上了。

我看了老三一眼,他就站在我的床边。腿是不抖了,可脸色依旧不如平时红润。气势也黯然。我闭上眼睛,暗思:“白骨精?杀人?杀人?白骨精?” 对了,刚才‘白骨精’——我已认定那个穿白衣服的老女人就是白骨精了——老三的话对我的思维总是不无影响的。说什么:“患者,阑尾炎,保守治疗,免不了要挨一刀。”阑尾炎和保守治疗我是不懂的了,或许也没有深究的必要,可以姑且不论。如果把‘患者’当作是二楼的那个‘嗬,嗬’叫唤的人,大抵也不会就错。而‘免不了挨一刀’我是真真正正明白的。‘挨一刀’就是要动刀了,且还‘免不了’,那就是一定的了。综合来看, 就是一定要对那人动刀了。何况他们还有着砍杀了‘老四’的先例。‘老四’能杀,那人未必就杀不得。一刀杀不死,还可以两刀三刀乃至四刀五刀的。总是要杀死了才好煮来吃。看‘白骨精’说‘免不了要挨一刀’的话时,表情是多么地自然,想来定是杀人不眨眼的了。且,倘若煮一个不够分吃,想是一定会再杀。而杀得顺了手或杀得糊涂了,我便未始不在被杀之列。思量至此,由不得一身的冷汗涔涔而下。

“大哥,怎么办?”老三在小声地问我。我睁开眼睛:“吃那些难以下咽的药,可以忍;脱下裤子,摆好姿势,一动不动地任他们用针随意地扎,可以忍。可现在竟要杀人了,人都被杀死了,还怎么忍?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 想到这,我脱口而出:“无须再忍。” 老三怔了足有十秒钟。这十秒钟让他的脸上渐渐地泛起了红潮。他挺了挺腰大声说:“大哥,有你在, 那就不怕了。我们一定会东山再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狼狈不堪,一败涂地。” 我愕然。他越说越激动:“大哥,和他们拼了。 我去安排。我们一定要把革命进行到底,让祖国人民等着我们胜利的好消息吧。” 说完, 转身感慨激昂地走了。一幅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

我越发地, 愕然。

十五,失败

老三满怀豪情, 步履匆匆地走了。我绝不怀疑他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只是不知道他将如何地去革命。‘二’没跟他一起去,这时走进屋里,看着已经坐在了床上的我, 还只是憨憨地笑。我看着他憨憨的笑容,无语。我们就这样, 我坐着,他站着,四目相对,表情各异。

一切都是那么地茫然,可茫然中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将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只是具体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更不知道此时的我,应该去做些什么。

当风从窗口掠过发出了‘呼,呼’的吓人的声音的时候, 灰色的天空中便有洁白的雪花开始纷纷扬扬了。仿佛一群随风舞动着的精灵。

突然, 门口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人猛地推门而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听他说:“大哥,弟兄们已经成功地袭击了敌人的武器库。现在我们拿着武器(向我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朔料针管,管头上套着长长的针头),正兵分两路,一路去寻找‘白骨精’,一路去营救被抓的兄弟。”说罢,门也不关,转身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因为不能正常地对这消息进行正确地分析。便很是有些烦乱。看看‘二’,他的脸上除了憨憨的笑,再读不出一丝别的内容来。于是, 我走向窗口,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飞扬的雪花,站定不动。

报告大哥,二楼的敌人负隅顽抗,弟兄们攻不进去,混战中有两名弟兄被自己手中的武器误伤。”

“报告大哥,三哥没有找到白骨精,现在正和二楼的弟兄们汇合在一起,向敌人发起猛攻, 敌人已经节节败退。”

“报告大哥,被抓的兄弟已经被弟兄们抢回来了。三哥正率领弟兄们乘胜追击。”

我定定地站在窗口, 对这些信息无法用思维进行思考。只是望着窗外那些白色的随风飞舞的精灵。想它们也有生命,有灵魂吗?突然间,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运行,一种难耐的烦躁充斥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我猛地一下打开了窗户。就在窗户被打开的瞬间, 一股朔风,扑面而至。

“报告大哥,白骨精叫来了很多援军,从二楼攻上来了,三哥正带着弟兄们浴血奋战。”

“报告大哥,弟兄们损失惨重, 大部分被生擒活捉。”

我转过身,在实实在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时候,却实实在在地想去做些什么。于是,我走向门口。‘二’看着我, 脸上依旧堆满了憨憨的笑。

刚到门口便看见‘老三’手里握着一把白亮亮的剪刀,光着膀子,向我跑了过来。他后面远远地跟着一群人。脚步声, 叫喊声混合起来,杂乱成一片。我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清晰地看见‘白骨精’奔走在人群的最前面。更模糊地看到一个似乎熟悉的身影夹杂在人群里。

老三跑到我面前, 痛哭失声。“大哥,兄弟们都被活捉了,就剩下我自己了。”我看着他, 突然竟微笑了。轻轻地问他说:“那怎么?”他一怔,随即便咬牙切齿:“不成功便成仁。大哥你先走一步, 兄弟我随后就到。”腹部突然产生的冰冷的感觉让我没有时间去咀嚼他这句话的真正的含义。当他把剪刀挥向他自己的时候,我的腹部便有大片的血雾喷薄而出了。血雾中,我仿佛看见了窗外那些白色的精灵都插上了红色的翅膀,在天地间飞舞如蝶,美丽极了。我依旧微笑着,慢慢地倒下。

就在我倒地的瞬间,我听见了一声悲哀的呼叫:“哥..........”

我听得很清晰。是‘哥’。不是‘大哥’。

十六,丫头

我仿佛睡着了。更仿佛睡了很久。且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我梦见了自己被人抬着楼上楼下地搬来搬去。更梦见有人用针一次又一次地扎我,用刀一下又一下地割我,奇怪的是我竟没有一丝痛的感觉。或许这就是梦的好处吧。最后, 我梦见了一院的桃花,桃花丛中,那个女人坐在一架秋千上轻轻地荡来荡去,一脸的笑容比桃花还要娇艳。“哥,云彩的上面还有云彩吗?风的背后还有风吗?‘’哥,永远到底有多远?明天到底有几天?”我不答,只微笑着。却在心底做深深的回应:“丫头...........”

是什么幻化成了花芯里的朝露?是什么窒息成了树叶上的晓霜?是谁把候鸟的离情别绪诵读得缠绵凄迷?是谁将月亮的阴晴圆缺轻吟得悱恻断肠?红尘流年。花开,相惜;花落,莫相离。终于,当耳边仿佛传来了檐下的幼燕在日的清晨中呢呢喃喃的声音时,似乎历经了百年羽化的我,悠悠醒来。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又是躺在床上的。四周很安静。昏昏的灯散发着晕晕的光。借着这光,我看见那个女人坐在椅子上,头侧枕在叠放在我床边的两膊上,仿佛是睡着了。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窗,凉凉地拂照在她已显得疲惫的脸上。看了让人酸楚。

思维却在这一刻开始了正常的飞速的运转。运转的思维一路上拾起了点点滴滴被遗落的记忆,然后, 铺平展开。终于,当记忆如影像般被剪辑成为了有规律和秩序的影片时, 我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又将在喧嚣的红尘中滚来滚去了。

腹部有隐约的痛传来, 我由不得活动了一下身体。想不到她马上便醒了。见我正看着她,欣喜立即扫光了脸上的所有的疲惫。“哥,你终于醒了‘’。她说。我给了她一个崭新的微笑:"是的,我醒了。" 她伸开手臂环抱着我,将脸轻轻地贴在我的胸口,幽幽地说:“哥,你知道吗?这次吓坏我了。我们再也不去那家医院看病了,再也不让你和那些精神病人在一起了。只要你平安,就比什么都好。无论如何,就算你永远也再认不得我了,我也会一辈子陪着你, 再不离开你了。” 她像是对我说, 更像是对自己说。

我缓缓地抬起一只手, 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丫头, 傻丫头..........” 她全身突地一震,后,猛地抬起头,呆呆地望着我。我微笑地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可读的内容。“哥,你认出我了?” 她声音颤颤地说。我点头,再肯定地点点头。“哥...........” 她笑了, 笑出了满脸的泪水。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继续留在医院里治疗。不同的是我换了一家医院,不是先前的那所病医院了。原来‘老三’当初一剪刀刺穿了我的肝脏(这家伙扎我的时候是不遗余力的,可扎自己的时候,剪刀划破肌肤产生的那种切肤的痛,让他突然手软了,所以他只是在自己的肚皮上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白骨精’‘(其实是白院长)马上将我转到了这家医院进行了手术治疗。料不得我却因祸得福,竟奇迹般地恢复了意识。

每天,打完针后,丫头总是会陪着我看斜阳晚照,暮霭炊烟;细数万家灯火,星斗银河...........

忽一天, 窗外又有雪花在纷纷扬扬了。丫头突然对我说:“哥,我们如果是雪花该多好啊,等春天来了,我们就融化成水,你也是我,我也是你。我们一起流入大海。生生世世..........”

我笑了:“丫头.............”

十七。魂归

当室外的风,再不旁若无人’呼呼‘地唱着仿佛豪迈的歌而变成如打太极拳般地轻柔舒缓的时候,我的伤口彻底痊愈了。

于是,我和丫头走出了医院,走进了早春的阳光里......

尽管‘老三’莫名其妙地使我稀里糊涂地成为了一段故事里的角色,且最后以其凛然的慷慨气魄让我由衷地体会到了无辜的慷慨赴义的滋味。可我,丝毫没有怪他。倒是希望他和’二‘的病能尽快地好起来。只是在他病好以前,我是无论如何不敢去看他们的了。

早春的阳光很调皮。走到哪里,便随手将哪里涂抹出一块新绿。而呆僵了一个天的大地,就在这点点新绿中,渐渐地展露出盎然的生机了。

“哥,我们的家,远吗?” 丫头眨了好几眨眼睛,问我。

“不远。家是一个概念, 概念在心里了就会有了一种定义的存在。而有了定义的家,永远不会遥远。” 我轻轻却十分肯定地回答她。

丫头看着我,甜甜地笑了。笑的时候, 早春的阳光一下子就都跑到了她的脸上.......

我凝视这笑容,久久。我想,为了这笑容, 为了这笑容背后的一切,我应该,再不会去琢磨为什么人们总是会睁着眼睛看月亮而闭着眼睛晒太阳这类的问题了;再不会去思虑那面用希望编织成的盾是否能抵挡得住来至现实中的八面之风了。我更应该,去看看曾经被自己因懦弱而埋掉的灵魂了............

于是,当开满了点点丛丛的白色或黄色冰凌花的那面山坡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我让丫头在山脚下等我, 我一个人走向了葬魂之地。

微微凸起的土堆依旧。那几只山雀却没了踪影。只有风,在柔柔地吹拂着我的头发........

我翻开土堆, 就看见了自己的灵魂。埋了这许久, 它仿佛倒精神了许多。看见我,立即就笑了:“你来了?” 我也笑了,却羞红了脸:“是的,我来找你。” 它站起来,走向我,不带一丝的尘埃。瞬间,我们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

没有回顾。我走下山坡,丫头正在远远地眺望我........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 丫头喃喃地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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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去魂归的评论 (共 8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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