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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天鹅(threedaughtersofchina)(55)

2014-11-28 17:52 作者:乡村老羊  | 1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承上)

to my grandmother and my father who did not live to see this book---jungchang

jungchang作品 归田园居翻译

在北京火车站,巨幅标语上写着欢迎“毛主席的客人。”此时已过午,然而,站前广场灯火辉煌,如白昼一样。探照灯从成千上万的年轻人身上掠过,年轻人都戴着红袖标,经常是这样,他们之间用彼此都不能听懂的方言讲话。他们在说着,喊着,笑着,他们在争论着火车站这个大块头的冷漠的苏联式建筑。这座建筑仅有的中国元素就是两边钟楼上仿古的亭式屋顶。

当我困倦地蹒跚着走进探照灯光里的时候,我被这座建筑深深地打动了,被她的宏伟壮丽所打动,被她闪光的大理石释放出来的现代化气息所打动。我已经习惯看见传统的黑色木质廊柱和粗糙的砖墙。我回过头去看,一股情感的激流冲击着我,我看见了毛主席画像,就在建筑的中央,在三个金色大字“北京站”的下面,这三个大字是他的书法作品。

大喇叭引导我们去接待室,接待室在火车站的一个角落里。在北京,就像在中国的每一个其它城市一样,管理者被委任为串联的年轻人安排食宿。大学的宿舍,中小学校,旅馆,甚至办公室都被要求腾出来提供服务。在排队等了几个小时之后,我们被分配到了清华大学,清华大学是全国最著名的大学之一。一辆长途客车把我们拉到那里,我们被告知,饭菜由食堂提供。为成百万串联的年轻人服务的庞大机器的运转是由周恩来来监管的。周恩来处理日常事务,毛泽东是不能受这些事务搅扰的。如果没有周恩来或者和他一样的一个人,这个国家---以及和这个国家相伴随的文革---都会垮台,毛泽东让大家知道,周恩来是不能被攻击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们是非常严肃的一伙人,我们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去见毛主席。不幸的是,我们刚刚错过了他第五次在天安门广场接见红卫兵。我们该怎么办?娱乐活动和观光都是不行的---因为和革命无关。所以,我们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在校园里抄写大字报上。毛泽东曾经说过,串联的一个目的就是“交流关于文化革命的信息。”这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把北京红卫兵的口号带回到成都去。

实际上,我们不走出去还有另一个原因:运输挤得要命,并且,大学都在郊外,距离城市中心有十英里远。而且,我们告诉我们自己。我们不动是正确的,我们是刻意要这样做的。

呆在校园里非常不舒服。即使在今天,我仍然能够闻到楼道里厕所的味道,厕所堵得厉害,以至于,洗脸池的污水,尿,和稀便都流到了镶砖的地板上。幸好,厕所的出口有一道高坎,高坎拦住了恶臭的水流,避免臭水进犯楼道。大学的管理处于瘫痪状态,所以没有人去做这些修理工作。但是,从农村来的孩子还在使用着这个厕所:农民认为粪便不是不可触碰。当他们笨拙的走出来的时候,他们的鞋子在楼道和房间里留下了味道很浓的脚印。

一周过去了,依然没有另一次我们能见到毛主席的集会,潜意识地,我们急着要逃离这种不舒服的等待,我们决定去上海去看“一大”会址,1921年,共产党就是在那里成立的。然后,我们再去湖南去看毛泽东的出生地,湖南在中国的中南部。

事实证明,朝圣旅行是一场苦难的经历:火车挤得令人难以置信。由高干子弟主宰红卫兵的时期已经结束,因为他们的父母也开始被作为走资派而遭到攻击。被压迫的“黑孩子”和“灰孩子”也开始组织他们自己的红卫兵组织,并且开始串联旅行。颜色密码开始失去意义。我记得在一辆火车上,我遇到一位非常漂亮,非常纤细的女孩,她十八岁,眼睛长得很不一般,又大又黑,还长着又长又密的睫毛。就像习惯上要做的那样,我们开始彼此询问对方是什么“家庭背景。”我很惊奇,这个可的女孩以一种一点儿都不发窘的姿态回答我说,她是一个“黑孩子。”并且,她似乎很自信地期待着我们“红色”的女孩子对她友好。

我们六个人在行为举止上都不好斗,并且,我们的座位总是热烈聊天的中心,我们这伙人中最大的那个十八岁,她特别受欢迎。大家都管她叫“圆圆,”因为她长得圆乎乎的,她总是大声地笑着,笑声是一种来自深部胸腔的歌剧咏叹调的声音。她也总是在唱歌,但是,当然了,只是唱毛主席的语录歌曲。所有歌曲都是被禁唱的,除了这些歌颂毛主席的歌曲。唱歌就像其他所有娱乐形式一样都是要受到限制的,文革十年都是这个样子。

自文革开始以来,这是我最高兴的一段日子,尽管我总是在担心我的父亲,尽管我被卷入串联旅行的痛苦当中。火车上的每一寸空间,甚至行李架都被挤占了。厕所挤得要命,没有人能够挤进去。只有我们去看中国圣地的决心在支持着我们。

有一次。我急着要解手。我被挤着坐在靠窗子的位置,因为五个人被挤在一个狭窄的供三个人的座位上。在经历了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拥挤之后,我来到厕所跟前。可是当我进去的时候,我看出,厕所根本就没法用。即使一个男孩坐在马桶上,可以把腿抬起来一会儿,即使一个女孩坐下,在她周围的其他人挤占所有可占空间的情况下能坚持一会儿,我也不能让自己当着所有这些男孩女孩的面做这件事情,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都快要哭了。恐慌加剧了憋不住的感觉,我的双腿在打颤。我决定在下一站的时候去厕所。在经历了一段似乎熬不到头的时间之后,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了下来,小站笼罩在黄昏的天色之中。车窗打开了,我爬了出去,但是,当我回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爬不进去了。

我可能是我们六个人当中最不健壮的一个。先前,每当我要爬进火车的时候,一个朋友总会从站台上往上托我,另一些朋友会从火车里面拉我。这次,尽管,有四个人从里面拉我,我却总不能把身体提得够高,让头和肘进入车里。我疯了一样地流汗,尽管天气冷得要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火车开始启动了。惊慌,我四处打量,看看有没有什么人能帮助我。我的视线落在一个很瘦,脸色很黑的男孩身上,他是悄悄溜到我身边的。但是,他的用意不是来帮我。

我把我的钱包放在了上衣兜里,因为我爬窗的姿势,钱包清晰可见。用两个手指,男孩把钱包夹了出来。他本来已经选择好时机抢钱包跑掉。我大哭起来,男孩停了下来,他看着我,犹豫着,然后把钱包放了回去。然后,他抓起我的右腿,把我托了起来。当火车开始加速的时候,我着陆在座位的桌子上。

因为这个事件,我养成了一个对青少年扒手心软的毛病。在之后的文革年月里,当经济处在混乱局面当中的时候,偷盗四处蔓延,有一次,我丢了全年的粮票。但是,不管什么时候我听说警察或者其他的“法律和秩序”的看守人打了一名扒手,我总会感到一阵剧痛。或许,那位在天站台上的男孩比那些虚伪的社会梁柱表现出了更多的人性。

这趟旅行我们一共跑了约2000英里。我处在如此疲劳的状态,我一生都从来没有这样疲劳过。我们参观了毛泽东故居,故居已经被变成了博物馆兼圣地。房子相当好,与我印象中的被剥削农民的住房相当不同,因为我曾经期盼故居的房子也是印象中的那样。在一张大幅的毛主席母亲画像的下面有说明文字,说明文字说,她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并且,因为她的家境相当好,她经常送食物给穷人吃。所以我们伟大领袖的父母是富裕农民。但是,富裕农民是阶级敌人。为什么毛泽东的父母是英雄,而其他的阶级敌人是仇视的对象。这个问题令我如此害怕,以至于,我立马儿压制下了这种想法。

在十一月中旬的时候,我们回到北京,首都的天气非常寒冷。北京火车站已经不再有接待办公室了,因为那地方忒小了,现在已经不能容下涌入北京的大批年轻人。一辆卡车把我们拉到了一个公园,我们整夜呆在公园等着分配住宿。我们不能坐下来,因为地上覆盖着冰霜,坐下来冷得让人难以忍受。我站着打一会儿或两会儿盹儿。我不习惯北京严寒的冬天,因为是在秋天的时候从家里出来的,所以我没带任何冬衣。风彻骨的寒冷,夜似乎没有尽头,我们排起来的队伍也是一样。队伍绕湖迂回伸展,绕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湖在公园的中央,这时已经冰封了。

黎明来了又去,我们却还在排队。我们绝对都已经筋疲力尽了。直到黄昏降临的时候,我们才到达我们的住宿点:中央戏剧学院。我们的房间曾经是歌唱班使用的。现在,地板上有两排草垫子。没有床单或枕头。一些空军军官接见了我们。他们说,他们是毛主席派来照顾我们并对我们进行军事训练的。对毛主席的关怀,我们都感到非常感动

对红卫兵军训是一个新开发的项目。毛泽东决定对他曾经放纵的任意的破坏行为刹车。在中央戏剧学院住宿的几百名红卫兵被空军军官编入一个“军团。”我们和他们建立了非常友好的关系,我们特别喜欢其中的两位军官。就像习惯上要做的那样,我们立马就了解了他们的家庭背景。那位军团司令曾经是来自北方的农民,而那位政委来自花园城市苏州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一天,他们建议带我们六个人去动物园,但是要求我们不要告诉别的人,因为他们的吉普车不能容下更多人。除此之外,他们暗示,他们不想让我们把精力花在与文革无关的活动上。因为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我们谢绝了,我们说,我们要“坚持闹革命。”两位军官给我们送来几袋大苹果和皇妃水李子,在成都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大苹果,水李子,我们听说,是北京的一大特产。为报答他们的好意,我们潜入他们的卧室,拾起他们的脏衣服,然后以极大的热情为他们洗衣服。我还记着搓洗那件很大的咔叽布制服的情景。咔叽布制服在冰水里特别重,特别硬。毛泽东教导人民要向军队学习。因为他要让每个人都要像军队那样整齐划一,都要被灌输对他个人的忠诚。向军人学习是与对军人钟爱的提升相伴随的。大量的书籍,文章,歌曲,和舞蹈都表现了女孩通过洗衣服来帮助士兵。

我甚至洗了他们的内裤,但是,我心里没有一点儿关于性的杂念。我想,我这代的中国女孩都太被惨重的政治动乱主宰着,所以没有养成青少年关于性的感觉。但是,却不总是这样。对一些人来说,没有了父母的控制意味着有了机会做不检点的事情。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听说了我先前一个同学的事情,她十五岁,相当漂亮,她出去和一些来自北京的红卫兵一起旅行。在旅行的路上,她和人发生了关系,回来后,她怀孕了。她父亲揍她,邻居用谴责的眼神看她,同志用热烈的闲话说她。她上吊了,留下一张纸条,纸条上说,她“忒羞耻了,不能活了。”没人能够挑战这种封建的羞耻的观念,这种封建的羞耻观念本来应该成为文化革命的真正的靶子。但是,这从来都不在毛泽东的关心之列,也不在红卫兵积极要摧毁的“四旧”之列。

文化革命还生产出一大批好战的清教徒,他们大多数是年轻妇女。另一个女孩来自我的年级,她曾经收到过一位十六岁男孩写来的情书。她写信回去,管他叫“革命的叛徒”:“当阶级敌人还在横行,当资本主义世界的人民还生活在苦难的深渊的时候,你怎么敢想这么无耻的事情。”我认识的很多女孩都感染过这样的做事风格。因为毛泽东要求女孩好战,女人气质在我那代人成长岁月是要受到谴责的。很多女孩说话,走路,做事都试图像男人,像男人那样有攻击性,像男人那样残酷,并且,她们嘲笑那些不这样做的女孩。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什么机会来表现女人气质。一切都从穿衣服开始,我们除了被准许穿无型的蓝,灰,和绿色的裤子和上衣之外,不被准许穿任何其它类型的衣服。(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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