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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溪

2014-11-08 11:12 作者:江楼月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断溪村是个百十户人家的村落。清澈的断溪从村前缓缓地流过,溪上石拱桥桥身上长满了青苔,使石拱桥显得格外苍桑。铁松和桃子这对表兄妹就住在断溪村里。

这天,西天的太阳慢慢地躲到山后去了,落日的余晖从山后射出无数道光芒,晚霞把天空染得火红。桃子挎上布包,像往常一样来到铁松家门外朝屋里喊:"铁松哥!铁松哥!" 铁松娘手摇蒲扇从里屋踱了出来:"哟,是我家的桃子啊。快,进屋来坐一下,喝碗 凉茶啊。""谢谢舅娘。我不进屋了,我找铁松哥。""灶下的柴火不多了,我叫你哥到前 山挑两担茅柴回来。你到前山找你哥。啊?"

桃子一溜小跑到石拱桥上, 远远看见铁松哥肩扛冲担 正准备上山,她加快脚步,追上了铁松。

"桃子,你怎么来了?"

"刚绣完一个枕头套,在家没事,就跑到舅家找你。舅娘说你到前山挑柴,我就追过来了。怎么?不高兴人家来?那我走!"桃子故意嘟起嘴唇,转过身去,装着要走的样子。

铁松把肩上的冲担往桃子身前一横,拦住桃子,逗着桃子说:"你走啊,走啊。怎么不走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桃子被铁松逗乐了,笑着说:"你要我走,我偏不走!"

两人说说笑笑地到了山上,在地上铺好两根棕绳,抱起前几天铁松砍好的茅柴码放在棕绳上。铁松将两捆茅柴捆结实,插在冲担的两头,微微蹲下身。铁松刚要起身挑起担子,桃子说话了:

"铁松哥,时间还早。我们在山上坐会儿,行不?"

"行啊.看把你累得,一头的汗珠,小天鹅快成小丑鸭啰。"

兄妹俩找了块石头坐下来。铁松解开衣扣撂起前襟扇着风。桃子底头不语,两手卷着长长的辫子。

"哥。"

"唉。"

"哥,过几天你就要去海顺了。我给你绣了一个枕套。"桃子从布包里取出白色的枕套递给铁松。铁松抖开枕套,出神地瞧着枕套上的绣花图案。枕套上绣的是一幅喜鹊闹梅图,一条梅枝上星星点点地散布着大小不一、密有致的殷红的梅花。两只并立枝上的喜鹊仰头张喙地鸣啼,仿佛呼唤天的来临。铁松手捧枕套,眺望远方,良久才从无尽的遐想中回过神来。

"桃妹,谢谢你。为绣这枕套,手指没少扎出血吧?来,给哥看看。”铁松牵起桃子的左手,瞧着桃子左手几个指头指尖上留下的十几个被扎的细细的针孔,心疼地把头凑向桃子左手指尖,朝指尖轻轻地吹着气。顿时,桃子觉得有一股暖流涌上心间,她把头轻轻地靠在铁松的肩膀上,微闭着双眼问:

"哥,喜欢吗?"

"你一针一线绣的,当然喜欢了!"铁松说,"桃妹,你今年简师毕业了,即将走上讲台成为一名人民教师。等会儿到家里,我送你一支金星钢笔。走,回家。"

铁松挑起柴担,不大的功夫就到家了。铁松把茅柴挑进柴房放好,来到天井旁的卧室。桃子正坐在卧室的长桌前翻看着小说《家》。桃子从布包里拿出枕套交给铁松。铁松接过枕套,找来牛皮纸包好枕套,像藏宝贝似的压在樟木箱的最底层。铁松从长桌的抽屉里取出钢笔双手捧到桃子面前。桃子接过钢笔,小心翼翼地拧开笔套。

"呀,崭新的金笔,还没用过呢!"

"这支笔是我前天买给我的,奖励我考取了海顺海军学院舰艇指挥专业。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努力工作。"

"这金笔好贵重啊!谢谢哥!"

桃子与舅娘和铁松道过别,手握钢笔,欢快地跑回家。堂屋的飯桌上已經擺好飯菜和碗筷,桃子娘正在屋角处踮起脚盼望着桃子回家吃饭呢。

"娘,我回来了。"桃子满面春风地走到娘跟前,笑呵呵地说。

"又到舅家去了?见着铁松?"桃子娘问。娘儿俩说着话走进了堂。

"嗯。"桃子点点头.。

"桃子啊,你已经十七岁多了,是个大姑娘了,别有事没事的老往舅家跑和铁松在一起,免得别人说闲话。"

"娘,铁松哥是你亲侄,舅是你亲弟。我喜欢和铁松哥在一起 。"

"娘早就看出你们俩好上了。我家铁松,我看着他长大,确实是个好孩子 。按说照我们这乡里的风俗,表妹嫁表哥那是亲上加亲。唉,只是这世道......"

"娘,这世道怎么了?"

"你没听说?蒋介石天天在台湾叫着反攻大陆,只怕要打仗了。从推翻旧社会,好日子才过了不到十年, 这万一国民党打过来,你舅一家就又要遭罪了。"

说到这,桃子娘不由想起解放前,想起弟弟干共产党地下工作时一家的悲惨遭遇和一幕幕恐怖的场景,长长地叹了口气给桃子说:“唉,你舅家造孽呀!那年赶走了日本人,按说该过安稳日子了。可是,没多久国军和新四军又打起来了。在咱断溪的山垅里枪炮声连响了几天几,那仗打得比打日本人还狠。再后来,你舅等国民党捉住了,关进汉口大牢。龟儿的,可怜呐,你舅妈一个妇道人也等国民党捉去了。那年下得真大呀,你舅家的大表哥给富户放牛,活活地冻死在野地里,你大表姐和小表姐也只好送给别人做童养媳。那时候我们家日子也不好过,只能收留下你铁松哥一个人。”桃子娘说着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流淌下来。虽说弟弟现在是地委的书记,但正因为是地委书记,才让她感到更害怕,而此时的铁松又偏偏考上了解放军的学校。"这万一"促使桃子娘不再犹豫,她果断地作出了选择。

“桃子啊,和铁松断了吧。娘不想把你往火坑里推,娘是为你好。明年你十八岁,娘帮你找个好婆家嫁了。行啵?”

“不!娘,我心里只有铁松哥,他心里也只有我。”

“你越来越不听娘的话。你爹死得早,娘把你拉扯大容易吗?你嫁到舅家,不是让娘为你担心一辈子?”

“娘,那是蔣介石瞎吹牛。你怎不想想,解放军还要打到台湾去,解放台湾岛呢。再说,只要和鉄松哥一起,我不怕受苦受罪!”

“不行!娘不许你去舅家,更不许和鉄松見面!”

“脚在我身上,娘,你拦不住!”

“儿啊,你要气死娘啊!”桃子娘伤心地哭起來。

桃子見娘哭了,心里很难受,她从灶台的开水灌里舀来大半碗凉开水递给娘,一边给娘捶着肩膀,一边想着往事。桃子之前,曾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都不幸早早夭折。桃子五岁時,桃子爹撇下她娘兒倆去世了。从此,娘儿俩相依为命。桃子清楚地记得,自己小时的事情。白天,不论做什么,不论到哪儿,娘都把自己带在身旁,让自己在她目之所及的地方放牛、玩耍。娘才五十多岁,却腰弯背驼,头发全白,艰辛的岁月像一把手术刀将娘的皮肤雕刻出一道道深沟般的皱纹,看上去竟像七、八十岁的老人。桃子一边劝慰着娘,一边流下辛酸的泪水。

娘儿俩草草吃过晚饭,各自回屋去了。

一连几天,铁松到姑姑家都没见到桃子。姑姑不是说桃子赶集去了,就是说桃子出远门走亲戚去了。铁松心里纳闷:不对呀,桃子就是出远门也会跟我说一声,怎么会这样呢?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去海顺的头一天,铁松又到了姑姑家。

“松儿,你不要再找桃子了。”姑姑对铁松说。

“姑,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她只说不想见你,让你别再找她。”

“不会这样。姑,我了解桃妹。就算她不想见我,我也要听她亲口说呀。”

“松儿,姑会骗你?”

“不会。”

“松儿啊,俗话说,姑娘的心,天上的云,说变就变。你是我们断溪的第一个大学生。这要放在从前,那可是个状元啊。桃子哪配得上你呀。你有文化,还愁找不到好姑娘吗?”

“姑,在我眼里桃妹就是天仙也比不上的最好的姑娘啊!”

“算姑求你,放过桃子。啊?”

铁松无奈地摇摇头说:“姑,桃子回来,请你老人家告诉她,我来过了。还有,我明天去海顺了。姑,我回去了。”

桃子哪儿也没去,娘瞅见铁松来,把她反锁在屋里,嘱咐她千万不要有动静。桃子听着娘与铁松的对话,多想喊声“铁松哥!”她没喊,她太心疼娘,怕娘伤心,怕娘急病了,她不能没有娘。她有许多话要对铁松哥说,她记住娘的话,不能有动静。她只能无声地流着大把大把的泪水。

铁松离开断溪去海顺了。几个月后,断溪村安上了广播喇叭。乡亲们从广播里不仅听到生产大队的通知,还听到转播的新闻。桃子娘从广播里知道,东南沿海响起了炮声,军舰也交火了,国民党还派特务到大陆。“这仗要打大了。一边要解放台湾,一边要反攻大陆,真要打大了!”桃子娘寻思着。她一辈子经历过太多的战祸,目睹弟弟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景。她怕自己管不住表面顺从而心里执意要嫁给铁松的桃子。她怕万一蒋军回来,铁松和桃子一家再现弟弟一家的遭遇。她想尽快让桃子死了嫁给铁松的心思。

桃子娘想起前些日子紧挨隔壁的喜旺娘曾和她提起喜旺想娶桃子的事。桃子娘想,喜旺这孩子虽说少言寡语,但人老实勤快,心地善良,平日里经常帮着自己娘儿俩。桃子对喜旺也还不错。若是桃子嫁过去,两家和一家没什么区别,两家都能有个照应。桃子娘决定与女儿商量下再回喜旺娘的话。

“桃子,你觉得喜旺他人怎样?”

“喜旺哥是个好人啊。娘,你怎么问起他了?”

桃子娘把事情原委和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给桃子听。

“桃子啊,你看两边的仗打得这么紧,娘怕你心还在铁松身上。你应下了喜旺这门亲事,娘心里的石头才能落地呀!”

“娘,喜旺哥比我大好几岁呢。”

“娘知道,比你大八岁三个月另六天两个时辰。人家喜旺一直暗地里喜欢你,推掉了几门亲事。”

“娘,你怎么这么清楚,连大两时辰都知道?”

“他娘把喜旺的生辰八字给我了。你看。”桃子娘从怀里掏出张纸条给桃子。

“娘,你吃了太多的苦,儿不想让娘再担惊受怕。娘觉得合适就行,儿听娘的。”桃子眼泪簌然而下,用手拢着娘头上的白发,淡淡地回答娘。

一九六零年桃花盛开的季节,桃子年满十八周岁。一天夜里,桃子铺开信纸给铁松哥写了最后一封信。

“亲的铁松哥:

“你好!

“请你原谅,明天我要嫁给喜旺了。

“今生无缘,待来生再续。

“ 你的桃妹

“ 一九六零年四月一日夜”

第二天,桃子怀揣给铁松的信,同喜旺一道到公社办好了结婚登记手续,顺便把信寄了出去。中午前桃子二人回到断溪。两家门前的场地上摆放着十来桌酒席,人们吹起欢乐的琐呐,燃放着鞭炮,恭喜喜旺与桃子大婚之喜。桃子娘一扫往日愁容,高兴地忙个不停。

几天后,大队会计交给桃子一张汇款单。汇款单的附言栏里有这样一句话:

“寄上二十元,祝你们幸福长久。-----铁松”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十几年过去。这十几年里,铁松成长为南海舰队的一位炮艇艇长。职业的特性使他很少回到令他伤心的断溪。这十几年里,桃子和喜旺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有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儿子朵儿这年十二岁,女儿花儿也九岁了。

天有不测风云。一天,几个小伙伴在水库旁玩耍,花儿不小心失足掉进水库。朵儿见了,奋不顾身跳进水中,一心想要救起妹妹。朵儿刚伸手抓住花儿的一只胳膊,自己却被花儿另一只胳膊紧紧抱住,动弹不得。小兄妹慢慢沉入水下。岸上的小孩急得大声呼喊:“救命啊!快来人啊!有人掉水里了!”

等人们把小兄妹打捞上来的时候,朵儿和花儿早已停止了心跳和呼吸。人们散去了,旷野里只有桃子悲怆的哭喊声:“朵儿啊!花儿啊!我的儿啊!”

又一个十多年过去。喜旺因脑溢血不治身亡。接踵而至的打击彻底摧垮了桃子。桃子疯了!

从此,人们看见蓬头垢面的桃子缓缓走在断溪村的小路上,嘴里不停地念着:“铁松哥,万一,铁松哥,万一”。往后,桃子失踪了,人们再没见着桃子。“也许桃子离开断溪找铁松去了。”人们是这样议论的。桃子的失踪,让桃子娘痛不欲生,她只喊了声“桃子啊!”就把一大瓶农药喝进了肚中。

数月后,独臂铁松回到断溪。原来,铁松早在西沙保卫战时,左臂被敌炮炸断了,为了桃子他至今未娶。人们向他诉说着桃子的一切。铁松暗暗立下誓言:此生纵使踏遍天涯海角,不找回桃子,不回断溪!

第二天,铁松踏上了寻找桃子的路程。朋友,不论在城市还是乡村,当你看到一位左顾右盼的独行独臂老人,他,或许就是铁松。

若干年过去了,断溪的石拱桥上再也没见铁松和桃子留下的足迹。

断溪还在日夜哗哗流淌,人们不知道它是在欢唱还是在呜咽。

于2010年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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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溪的评论 (共 7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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