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圣女贞德》的舞台效果

2014-07-22 10:51 作者:这可不是一只烟斗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1925年,一天干瘪而枯索的天,留着大串白胡子、眉头紧锁并且不时喜欢发出尖刻挖苦声的萧伯纳创作了《圣女贞德》。

这是个波澜不惊的事件,这里面没有任何可讶异的,就如同任何此时此刻的其他事件一样,这一事件仅仅构成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这一集合中的小小元素而已。

其实现在我们是不会有这样的耐心去翻阅这样的一部剧作,因为我们实在可以通过其他诸多更为简约的方式来获得更为直观的关于“圣女贞德”的常识。

因而萧伯纳的《圣女贞德》已然失去了大部分存在的意义与理由,承认这点并不容易,因为这样的冒犯似乎是我们这个高度文明的社会所不能允许的。但是我们实际上已经是这样做了,与其一种遮掩着自己的脸面一面进行尴尬的阉割工作,不如顺遂坦白的公开这样的行为是轻而易举能够办到的吧。因为在我们这个世界,恰恰有太多其实对文学一无所知的人士,以空洞无物的尊重败坏了人们对这些伟大作品所应有的理解与尊重,恰恰是这些所谓的卫道士以所谓的概念或主义来义无反顾地攫夺这些作品的可读性和永续性。所以我们现在无可奈何地承认萧伯纳的《圣女贞德》曾经存在的大半意义,这不能不认为是我们现在难能可贵的工作成果了,因为现在恰恰是我们的独断能够将它从传统的乏味而平庸的话语解释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将其释放到清明、敞亮的解释学空间中!

故此《圣女贞德》这部剧作因为萧伯纳创作了它,以为萧伯纳独断的创作行为而具有了仍能存在的意义,因为难道不是人类的复杂本性——这里体现为萧伯纳作为创作者的个体的人性的冷酷与复杂——使得人类自身遗存下来的文字都多少是令人感到困惑的吗?所以福柯的冷静的譬喻可能并非很准确,作者在创作了自己的作品之后并没有放弃自己对作品的干涉和再创造。因为合理和有趣的再创造,不论在读者的延长线上漫步多远,都必须重新回溯到关于作者的思考方能形成。作者并非标签,而是作品的内核!文学创作不同于历史学或考古学,作者永远在场!所以我们从来都不能回避萧伯纳和他的存在!萧伯纳习惯性的狡黠的微笑以及他那尖酸的挖苦,没有高度敏感性和学识的人会认为这是作家同自己独特而幸福的打趣。

这种自以为是的“幸福感”无疑是危险的,并且是愚蠢的,这种幸福感是由一些基本的未经批判的简单原则或判断前提构成的。这种幸福感是一种缺乏评判精神的人所乐意接受的,并且缺失了这种情感会感觉内心空洞、虚无而不堪的。简单的说,这种简单的前提完全可以类同于黑格尔的“精神现象”,马克思则将其称之为“意识形态”。我们的大部分知识都是在这种自以为是的幸福感中形成的,所以我们总是这么容易满足的,对容易满足的我们而言,认真探索问题是没有大的必要和意义的,我们已收接过这一问题,另一手随即将它抛到废纸篓。我们唯一的贪婪,只剩下从扩大这种机械性工作中得到的满足。(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相信,在这样的情形之中,大部分人是抱着困惑和不耐烦来听我说萧伯纳的《圣女贞德》中还存在着隐秘的,认为这一隐秘至今仍未为我们所充分和有效的把握,这更令他们感到难堪。

有不耐烦的人终于由于气氛的尴尬和凝重而坐不住了,他起而质问我,萧伯纳的《圣女贞德》其主题不是相当明晰的吗?!历史上的圣女贞德通过萧伯纳的笔墨而得到昭显与表达!这不是艺术所天然持有的权力和一般规律吗?贞德已经成为法国民族自求独立和解放的象征,却最后被法国民族所背叛,这就是这一故事的一切,难道我们还不能清晰看出其中所蕴含的譬喻吗!?

他说到这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陈述中存在着什么困难。但是底下仔细凝听的观众已然都陶醉了,他们挺露着饱食之后膨胀的肚腹,满足地舔着油乎乎的嘴唇。看到这些满足的醉汉,他又忘记了自己的顾虑,于是他继续说下来,毫不费力地表述关于萧伯纳的《圣女贞德》最寻凡、常见又最无需任何深思的见解。

法国,已经从英国的蹂躏下解放出来的法国,对自己民族解放者的反叛难道不是一种反证或反讽吗?萧伯纳的言下之意难道不是在试图说明一种民族解放的必然性与解放趋势的不可由人随意选择的特性吗?!

他这时已经声嘶力竭起来,完全被台下观众的气氛所感染,并且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份气氛之中。他也摆出一份酒足饭饱的姿态,继续说下去:一切文学作品都是产生它的那一时代的产物。萧伯纳在写作这部相同题材已被上百次反复处理过的剧作时无疑在呼吁和回应他的时代对他提出的请求。他背后所隐藏的这一时代景观即其实尔兰正为着自己的民族独立而努力之中。二者之间的相似已然暗示它们之间存在一种紧密的因果互挚的关联。

隐藏在上述慷慨激昂的陈述底下的是这样一种动机和认识,即认为萧伯纳的《圣女贞德》要传达的主要是一种民族主义的情绪,认为萧伯纳写作此剧的当然意图是对爱尔兰的民族独立运动进行宣传上的支持,后者完全是前者在一种简单决定论路线上展开分析的必然产物,而现下流行的各种见解,无论它们具体表现是如何不同,他们的代言人提出了多么不同的实证,其实不出此二者。

但我们在提出种种明确证据之前,不能简单依此做出断言称这种解释是错误的,但是传统解释的纰漏无疑是太过明显了!

如果民族主义情绪是该剧的核心,那么该剧的内容分布应该较为均匀地涉及和分散在英法两个民族主体上,但实际上涉及这种关系对比的内容相当少。如果你们依据文学作品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其所指极小,其所涉极广”,而认为我的这种责难太过幼稚,那么你们将要面临自己的论证种下的恶果!因为你们的论点实质是指“圣女贞德”只是故事中的一个小“引子”,那么这种便捷的当然结果就会是我们在文章开头提出的牢骚,无疑萧伯纳的这部剧作在宣言这种名正的道理和普及必要的历史常识上的功用已经丧失了,而这两种功能在这些卫道者看来竟是萧伯纳文字的全部意义所在。

其实只要我们能够耐下心来阅读萧伯纳的文字,那么就能够明白,他的《圣女贞德》中心只是“圣女贞德”而已,舍此无他!其余的那些大义都不是萧伯纳立意的出发点,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这些解释者将本来简单明了的局面搅浑了。

打开话剧,我们会清楚看到,哪怕是在英法交涉的过程中,“贞德”,也仅仅是“贞德”才是他们讨价还价的核心!这同历史事实无疑是会存在区别的,可是,萧伯纳何时在告诉你他自己是要创作一部历史学著作呢?天然,我可不是学者,我只是一个简单的剧作家!

其实我们的愚蠢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我们忽视了文学作为一种独立性力量的有效和顽强,长久以来——毫无疑问,应该比我们现在能够追溯到的事实历史要早许多——人们习惯认为文字仅仅是我们对自然,对客观世界的简单描摹或拙劣模仿而已。亚里士多德甚至认为,从人类第一声有意识的叫唤开始,人类就开始了漫长而又颇多阻碍的模仿自然的历程。这种见识一直被人们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接受和认可,最后这种观点通过康德“第三批判”冷峻而高贵的总结而在欧洲散播开来。而我们在文章开始就对之进行批驳的那些将文学作品中的人物视为当然历史事件或所谓环境的“映射”的观点,不过是这种历史悠久、却从未被认真分析考虑过的“模仿理论”的拙劣的泥塑品而已。

但是我们必须不厌其烦,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萧伯纳的《圣女贞德》并不在陈述历史,这不仅是由于纯粹的历史在严格意义上是不可还原的,萧伯纳并不会进行这种无望的尝试,还在于萧伯纳清楚地自己历史学家和大部分庸俗的文学鉴赏家心目中百般渴求的纯粹历史是没有任何中心和意义的。而文学作品,独立性的价值和存在意义正在于在这一片荒凉的广场中傲然挺立,独自陈说着自己的意识和意义。

这种“有意为之”的态度贯穿于全剧,在贞德尚未出现之前,一败涂地的法国人并不更加感觉到他们自己的绝望。他们无疑是平庸的,他们继续为自己的母鸡一天里是否能定时定量产下鸡蛋而焦灼,但是除此之外,一次都是志得意满的。他们或许也会为对方对自己的礼数不周而感到不悦,可是他们明白自己依然是自己,虽然不会有多得,但至少也不至于有什么损失吧,这样的他们,依然是志得意满的。他们就是这样顺从地接受“历史”和“现实”带给他们的一切,他们显然确信,如果可以的话,这一切就是他们“注定”具有的意义。可是只有贞德的到来使他们明白自己的这种存在方式是没有意义的。贞德给他们带来的不是愉悦和赏心悦目的新生活,而是一种不堪忍受的精神上的压迫。在这种压迫之下,查理王子也罢,大主教也罢,还有旁及的所有其他人,他们都感觉到这种屈辱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他们的痛苦不是如何将自己从这种屈辱的处境中解放出来,而是如何摆脱这种屈辱。

虽然我们会在这部话剧中看到一系列利用与被利用的复杂主题,我们的视角由于经年的特殊训练而相当容易捕捉“压迫”或“压抑”等词汇,但这一切都并非萧伯纳自己真正想要说明的。萧伯纳并没有任何义务要说出时代可能存在的一切真理!他只需要说出自己所要说出的即可!萧伯纳无疑是故意跳过了太多的历史事件描述,以至于很难相信还有那么多的解释者背其道而行之。

萧伯纳其实只是想说:一切原来都是平庸的,但是圣女贞德的到来这一切平庸就不复存在了。这就是萧伯纳所说的一切。这也正是萧伯纳这部作品的主题。因为我们实在很难设想萧伯纳会去从事力不胜任的历史学书写,如果他对历史中的某一个人物没有一种内心的积赏和认同,他是不会花费笔力展开构思和书写的。他所以写了一部话剧,而不是一部枯燥乏味的历史著作,是因为在他看来,前者更为自由,作为自己的立论工具更显得隐蔽,因而在指向上更具有穿透力,从而更能包裹自己的讽刺。

讽刺是需要包裹起来的,不然就会彻底其力量,萧伯纳比谁都要清楚地明白这点,那么他究竟要讽刺什么呢?除了那些剧中历历在目的贵族和主教的平庸和精神的干瘪之外,他还要说些什么呢?而闻名又需要如何拉开自己同此前的那些庸凡的见识之间的距离呢?

庆幸的是,似乎完全是为了凸显自己的立意并满足其对智力平庸的观众所一贯抱持的嘲讽,萧伯纳在话剧的最后一幕中借用“舞台”的效果使自己的意图昭然若揭。

在这一幕中,他制造了一个戏谑的舞台,即在这个场境中,他让死去的人全部复活(当然包括贞德),死去的人才能坦诚一切,死了和真理被认为是彼此相连的,所以莎士比亚才需要借助先王的亡魂向哈姆莱特揭露宫廷凶杀的阴谋,这本即是英国戏剧的一大传统。

但是摆在我们面前的这些亡魂,这些本来应该吐露真理的亡魂,他们一个个都为自己的安危而感到不安、颤栗。那是因为同在舞台的贞德,已经成圣的贞德使他们感到不安,他们的不安,毫无疑问是由于贞德的成圣带来的。他们说出了自己想要说出的一切,他们倒真的坦白了许多!但是他们所说的一切只是希望贞德抱怨,他们只是希望贞德安于自己已然死亡的局面,他们希望贞德自愿去死,他们希望贞德学会“相信历史的命运”,以至于可怜的贞德最后终于明白他们的意思,贞德说:“好极了。若是他们没有对我太残忍了,那将有其他好多人忍受他们的糟践。既然我让那么多人免去了受难,那么我让人给烧死的事是很值得的了,对不对?”

对不对?可是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这可能是对的吗?

但是这种问题,存在于我们思想深处的根源性的动因,不正是我们现在不得不面对的那些所谓公允的评论所以能够立足的思想根基吗?、

相信历史、相信命运、相信民族、相信这一切,所以你的使命不过是为了完成你注定要完成的。你是为民族解放而牺牲的,你是伟大的,他们这些渺小的人背叛了你,所以他们是相当可悲的。然后呢?然后?!亲爱的,并没有然后,这就是一切!

可是贞德徒有理想,她并不知道这一切。她一旦接受主教们的诱惑,一旦她承认自己的罪,一旦她明白最为对这种罪过的处罚就是要剥夺自己的自由,她就明白,这些人真正害怕的不是自己心中产生的任何观念,而是自己本身!所以无论最终贞德自己是否明确意识到这一点,她都注定是要孤独的,以至于甚至她都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同情者。最后的结局处理无疑也饱含了萧伯纳对人间无情的讽刺,在那个时候,一切亡魂都退下了,除了同样成为亡魂的贞德。

贞德自身所诠释的,是贞德自身从来不因为伟大而成为贞德,而仅仅由于自己意识到自己是贞德而伟大。她是整个剧目中唯一一个能够负起责任的人、有自由意志的人,所以这里的萧伯纳也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英雄主义者,相反他还嘲讽了所谓的英雄,嘲讽了我们这个世界可笑的英雄包装术。

这个舞台中的舞台,是萧伯纳欲言之所言!这一舞台中的舞台,第一次以强烈和自由的意识,将自我同过分沉重的历史叙述隔离开来,从而达到高于历史的艺术效果,这恰是萧伯纳对我们这些历史中平庸的逆来顺受者的回击!

我们缺乏的,已经不是尝试进行解释的勇气,而是面对这种勇气前必要的沉着冷静和质疑精神。解释并非真的无高下之分,认为一切解释都是合理的这种庸俗的和平主义者论调是不负责任的。

舞台中的舞台,如同可怕的被诅咒的迷宫,唯有借助圣女贞德的激情煅筑的绒线,我们才能从中走出。可惜的是,圣女贞德通过萧伯纳设计的舞台两次出现,最后两次得到的却都是落寞和孤独。我们空洞的眼神,轻蔑地以为已经抓住了一切,理解了一切,却没发现我们甚至登不上小小的戏剧舞台。

2013-11-27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671522/

《圣女贞德》的舞台效果的评论 (共 10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