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教书的岁月
杨辉峰/文
十多年前，一轮三摩车把我撂到乡下的这所高中的门口，我的眼里出现了比老家还古老的画面，青砖磷磷的颓唐的旧墙，两扇黑色的铁门，一定堆积着许多岁月的新愁旧恨。那样的充满着抑郁和颓色。牛粪堆包围着学校，这就是奋斗了许多年梦想开始的地方。环境最能打磨和雕刻一个人的成长和个性的，壮怀激烈，年少轻狂，都逐渐被平淡的教书岁月抹去。那片四堵墙里，堆着我乡下教书的岁月。
记得那天，我刚进门，就碰上一个老教师，我就丢掉装铺盖的麻袋，问校长的住处。他手向东边的两层砖混楼摆了摆，西边第二间。我轻轻地敲了两下门，好象地下党对暗号一样，我当时是非常小心翼翼的。好在校长满面春风的迎了出来。我们谈了一会儿话，说了些让他以后关照之类的话，然后，我就喝了酒似的，很迷糊的出来了。后来，我却很少去他的房子了。除过几次给他赶个什么材料，过去找资料，很少去的。第一关算是终于过了。接着，我就把一大堆东西放进潮湿的宿舍。宿舍是和门房对着的一间小瓦房，玻璃上有洞的门窗，斑驳，褪色。房顶面有顶棚，是老鼠们时常赛跑的豪华跑道。秋天的蛐蛐从外边的田野一个个翻墙过来，整晚拉着陌生的夜曲。住了没有几天，我就象鸟一样住上了高空。
新的蜗居是在教学楼的三楼，和高一的教室隔墙。
向南望，我可以看到平原上无边的田野，沿着伸展向远方的果园和庄稼，我有时会感到某种内心的宁谧。隔着铝合金窗子，偶尔可以望见远方太白积雪六月天的秦岭。有时，也生出类似于陶渊明的雅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感觉包围过我颓废的心。可惜，那些年，我没有养过一盆花。我的南窗就是我最好的盆景，平原就是我阳光灿烂的花园。生命到了任何阶段都会有停滞的，那是活着的悲哀，不管是为了什么，即使是为了爱。爱能停留的地方，必定有我们生命的刻心铭骨的记忆。那些陈晾着我工作最初的岁月的南窗，依旧没有窗帘，一夜好梦留人睡，一睁眼迎接我的就是第一缕阳光明媚的问候。迎着南窗我时常可以眺望住着思念的云朵，那时我还不懂故乡的云朵对我意味着什么，那样的纯洁，和母亲亲手从田里掐采的棉花一样洁白，我甚至可以看到父亲戴着草帽，在阳光下收获着这些无边的美丽的花朵。琅琅书声中，我似乎回到了青春依旧弥漫的中学时代。我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但是呆的时间长了，对故乡留恋的那份磁性慢慢淡了，远了。我似乎被这个异乡的小镇给磁化了，我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原来的自己。回家的时候，很少和左邻右舍交谈，即使去果园和田野，也是礼貌性的打个招呼。童年的伙伴们东西南北奔走，离开故乡的人越来越多，惦记故乡的人越来越少。每当我在小镇上用辛苦换来的一块两块的钞票买几个鸡蛋，或者一捆菠菜，我就和菜农们一分一分的计较着，眼睛学会了习惯性的瞅那秤杆星，学会了用眼睛说话，眼睛当尺子用。我逐渐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世故起来。我和周围的人们逐渐没有什么两样。周围的事情，我一般很少关心，越来越多的水泥森林在田野边崛起的同时，我逐渐忘却了那块生养我的故土。
然而，幸好还有父母在，我经常一个月回家一趟，能在颠簸中体味那份回家的感觉。(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曾在初到乡下那所中学时，在一段文字里写到，来这里，是为了离开这里。人生就是从一个坑挪到另一个坑，或者从一个深渊跌到另一个深渊。可是，时光匆匆数载过，我却没有了那份勇气和激情。那些整天疯狂地听课备课读书做笔记的日子越来越远了，早没有了那份热诚和习惯了。只剩下青春疲惫的身心和油盐酱醋。整天和学生泡在一起的日子稀的和我们乡下学校灶上的米汤一样。
现在，我整天就是备课，上课，接孩子，吃饭，睡觉。在车涛汹涌里扎针一样小心翼翼的穿行。日子还和方格子的补丁一样简单。青春就这样被消磨掉了。十八块钱买的《现代汉语词典》被我翻的卷起了舌头，它曾是我最好的枕头和朋友。枕着字典睡觉，难免做有关文字的梦，我时常在象形文字一样古朴的想象里寻找着诗歌的灵光，喂养着那些平凡无慰的日子。现在，我不再用它做我的枕头了，它只有寂寞地呆在书架角上，无人问津。
我是土生土长的关中娃，却一直倾心于江南的那份柔媚和清丽。但是，我却不能轻易离开，乡村的道路伸向城市的心脏，可我的呼吸一直在乡下，我的肠胃爱上了平原的坦然。爱上了田野的第一朵桃花，我爱上了周一的每一次升旗。我的江南梦被搁浅了。我不知对错。我在乡下一呆就是十多个年头，胡子明显的生硬，乡音也明显的丢失。那些起初支撑我梦想的东西，和粉笔微末一起飞掉，青春象黑板上的粉笔字一样，被命运擦掉，然后消散。
黄昏的时候，我喜欢起看着苍茫的秦岭，我象莲花一样，把自己搁在水一样清凉深远的岁月中央。时刻都在撤退的夕阳的余晖，迟疑的包裹着平原上的小镇。
我始终相信：心中如果有阳光，就绝不怕黑暗。
（作者单位：陕西乾县黉学门中学 杨辉峰）
《赣西文学》2009年第1期(总第四期
《当代教育》 2009年0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