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过年

十二、过年

过年是我们每年里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大人孩子都盼望过年。

这时候我放寒假，天天能和奶奶爷爷在一起。上学期间的春节，从小学到大学，我都是和奶奶爷爷一起过的。小学五年级之前是第一个爷爷，第一个爷爷去世后是第二个爷爷。两个爷爷都是我的亲人，也都是我的恩人，一个和奶奶走过前半生，一个和奶奶走过后半生。

从腊月二十三开始，我们就进入过年状态。奶奶说，“二十三，神上天；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蒸馒头；二十七，穷汉急；二十八，胡拾掇；二十九，家家门口贴的花丢丢；三十，捏酻儿；初一，吃酻儿（读zuier，河北方言词，饺子的意思）。”我们年年都按奶奶说的这一整套安排过年的日程。

二十三，灶神爷要回到天上去了，要送灶神。奶奶早早的就把我叫起来，打扫了灶火里的灰，让我带上鞭炮，远远的倒出去，然后再响点炮，这样就把灶神爷送上天了。这一天也要生豆芽，一种绿豆芽一种黄豆芽，奶奶说，生豆芽越生越有。二十四这天，要粉刷家，多是用白泥或石粉来粉刷的，奶奶说我用白泥刷子用的好，刷出来的墙线是正正的，又白，因此一般都是由我刷。二十五这天，要做豆腐，先是用石头磨将黄豆反复磨成细面，再用箩子把皮去掉，煮沸，用卤水点住，用细纱布包住放在石头下面压实。这一天也压粉条。二十六这一天，蒸馒头，馒头上要用筷子点个红的点，就叫成点心了；这一天也蒸糕炸糕、做烧猪肉。二十七这天，奶奶什么也不让我做，她说怕我成了穷汉子。奶奶还是什么也做的。二十八这天，奶奶就让我剃头，奶奶说“有钱没钱，剃头过年。”这一天，我还要写对联，除了自家的几幅外，二十多户乡亲们的都要写，奶奶说，“过年的口不能白张，谁叫写也得写。”对联的内容也和年份一样有变化。后来每家都多出一个台头见喜和旺气冲天。二十九这天，贴窗花、贴对联。奶奶还叫我把灯笼外面的一层麻纸换成新的，再粘一个红色窗花上去就好看了，这叫红灯高照。如果哪一年没有三十，二十九过年的话，奶奶就说“二十九过年，穷忙！又少下一天！”

三十这天天刚亮，奶奶就把我叫起来了。穿上新衣服后，第一件事就是到院子里响炮。小的时候就是敢放小鞭炮，用棍子挑起来放，大一点了就连周炮和连二炮都敢放了。奶奶说，“过大年谁起得越早，谁响的炮越早，谁就越好，一年好。”早饭要吃最好的，猪肉烩粉条炸油糕，奶奶说“这样会日子一天比一天高，毛主席最多也吃个猪肉烩粉条炸油糕哇。”奶奶为我取“日高”这个名字大概也就是这个原因吧。这天烩菜不放土豆，奶奶说“大年下吃了个烧土豆（山药），灰心入了肚。”(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吃了早饭，奶奶把我的衣服兜子里装的满满的，小鞭炮一兜子，洋旱烟（奶奶把卷烟叫洋旱烟）和火柴一兜子，瓜子和带皮的花生一兜子，糖块和黑枣一兜子，然后让我出去跑大年。奶奶说，吃瓜子花生是剥穷皮，吃糖是日子越过越甜，吃枣是早生贵子。这一天要煮猪头和猪蹄子，奶奶怕我弄脏新衣服，不让我烧火也不让我动油手，只让我干点剥葱捣蒜的营生，奶奶说“捣蒜剥葱，也是一功”，还说“蒜捣千锤辣到心”。剥了皮的蒜直接放进铁钵子里或碗里捣，往外飞溅，奶奶就让我先放点盐，再拧碎后捣，这样就不往外飞溅了。捣得时间越长蒜就越辣越香。捣好的蒜泥用自家酿的醋一调，蘸猪头猪蹄肉，那时只有过年才能吃上这么好的饭！这一饭得安了神之后才能吃，吃了这一饭之后就正式进入熬年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年夜饭开饭之前，要响炮，响过炮就算安了神了，此后便不能往地下倒水，不能说骂人话，不能叫别人的名字，直到接完神。奶奶却可以说，“过大年响大炮，爷爷把架奶奶尿，奶奶尿得出啊出啊（拟声词），爷爷笑的哈哈。”于是我出去院子里放几个大炮之后，便回来和奶奶爷爷一起说笑着高高兴兴吃年夜饭。凉菜是拌自家生的豆芽粉条，是用葱花油和醋调的，感觉比现在北京的大饭店和上海的西餐厅里的菜都要好吃。

熬年是一整夜不睡觉的，接神之前是跑大年，大人包饺子，小孩子们提着灯笼满村子里跑，从东头跑到西头，再从西头跑到东头，时而响几个炮，照着空中一扔，“砰”、“啪”的响声伴着一团火光，从小山村的这边传到那边。有的炮瞎捻了，便提着灯笼找见装进兜子。回家后把这些瞎捻的小炮从中间掰开，露出火药，选两个小炮，正对着点着一个，另一个也会跟着转起来，奶奶说这叫“老婆打汉子，香油满罐子。”

神正的时候是接神的时候，多是在半夜（临晨）3点左右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一样，点上一堆柴火，叫做旺火，把写着“旺气冲天”的“俄尔”也点着，燃放一些爆竹，供放点心和烧香，迎接神的到来。要围着旺火烤火，图个兴旺。接神之后，就是吃饺子。奶奶在饺子里还要包几个锛子，并说谁要吃上有锛子的饺子就有福。每次都是我吃到锛子，因为奶奶每次包饺子都分成两类，一类是平边，一类是花边，锛子是放进花边那一类里的，不许别人吃花边的，只让我吃花边的，当然是只有我“有福”了。

初一的早晨，吃了饺子之后，我就和奶奶爷爷一起随全村人出来迎喜神。也是点一堆柴火，放一些炮，有的人家把自家的牛羊马等牲畜也拉出来，围着旺火转几圈。喜神是讲究方位的，但村子里的乡亲们每年都选择奶奶门前，都选择东南方向，没见过有西北或东北等其他方向上迎喜神的。

初一这天，奶奶还说，见了人要说好话，要给奶奶爷爷磕头拜年。我每年初一都要给奶奶爷爷磕三个响头，然后奶奶就会给我一块银元和一张纸币，奶奶让我把银元保存好，而且不能和任何人说。

正月初四这天，奶奶半夜就起来了，把我也叫起来，准备好一堆柴火和一些大小爆竹，大约在半夜两三点钟的时候让我到院子里点旺火、放鞭炮，迎接财神，村子里很少有人能比我起得早，很少有人比我接得早。奶奶说谁起得早谁接的早才能接住财神。

正月初五叫破五，这一天过去，女人们就可以动针线，做针线活了。所有的人可以外出拜访亲戚、做营生什么的了。从这一天开始，村子里人们也就开始准备过十五扭秧歌了。村里只有四件乐器：一面鼓，一面锣，一个大釵，一个小釵。村民们不论男女，不论大小，能参加的都是演员。节目主要是扭秧歌和推车车灯，也有踩高桥。经过十来天的排练，十四、十五、十六三天，要转周围几个村子挨家挨户进行演出。走到哪家，这家人就早早点起旺火，放一些爆竹，迎接扭秧歌的，孩子们也跟在后面，像模像样地扭起来。主持人唱着，“旺火不旺你添上柴，再把那秧歌扭起来”，说明主家人给秧歌队的烟酒又多又好，秧歌队得多表演一会儿。那时候村子里也组织象棋比赛、拔河比赛、猜谜语等简单的活动，全村人都积极参加，大家自娱自乐，特别热闹。

过年要持续到二月二剃龙头。这一天，男人都要剃头。女人们煮猪头、猪蹄子，吃了这顿好饭，在人们的留恋中，新的一年就忙开了，人们开始做各自的营生。

关于灶神，《事物原会》称，“黄帝作灶，死为灶神。”《淮南子•氾论篇》：“炎帝作火而死为灶。”高诱注：“炎帝以火德为管理天下，死后以灶神的身分享受祭祀。”我们是炎黄子孙，炎帝作火、黄帝作灶，祭灶显然是对祖先和火的崇拜。关于财神，财神是道教俗神，民间流传着多种不同的说法，月财神赵公明被奉为正财神，李诡祖、比干、范蠡、刘海被奉为文财神，钟馗和关公被奉为赐福镇宅的武财神。日春神青帝和月财神赵公明合称为“春福”，日月二神过年时常贴在门上。喜神出自《归藏易》，按照易有太极，始生两仪，喜神的1瀛鸯、2鸠烛、3蛊羽、4犀婴、5蝎夔是代表阳。喜神的6介赑、7丝咫、8雾餮、9赉渫、10澞塬代表阴。实际是每两个星代表一种五行。简单说，人的喜好、性格等不同，不免发生矛盾，这个喜神就是一个协调官，有了它诸多矛盾纷争都化解了！

这些内容奶奶不知道，我当时也不知道。我跟着奶奶年年接神，其实不知道神是什么。在奶奶无私的爱的包容下，我一年一年慢慢长大岁数了。奶奶记着我的生日，我却没问过奶奶的年龄。我跟着奶奶送灶神，灶神爷回到上帝面前大概说了我的好话，在人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跟着奶奶接财神，大概正财神、文财神、武财神都接到了，他们教给我诚信和忠厚的生财之道。我跟着奶奶迎喜神，大概喜神也接到了，我明白了和为贵，家和万事兴。而我更加明白，神在心中，奶奶才是我的神。

2013年12月23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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