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到彝家做媳妇（十）——阿弟的婚礼
阿弟的婚礼
抒梦
阿弟其实不是弟弟，而是老公的侄儿子。边疆人喜欢把男孩子叫做小弟，女孩子叫做妹妹。少数民族又爱在称谓前面加个阿字，当初大哥家生了个男孩，一时没想好叫什么名字，大家就阿弟阿弟地叫着，叫着叫着人家就该结婚了。
婚礼定在大家初六，新媳妇和他是一个寨子的，相距不过百多米，算得上是邻居了。其实生活在大山上的彝族男女结婚这天举行婚礼的很少，因为少数民族青年恋爱都是非常自由的，社交也比较广。出工劳动上山砍柴、走亲访友赶街的街头都是他们相识、相互追求的场所。只要两情相悦，趁夜深人静时女的跟着男的到了男家，就算结婚了。没有喧哗的婚礼、没有大件的陪嫁，更没有富丽堂皇的新房。有的只是两颗心的紧紧相依。多年以后自己有了经济能力，再补办一场简单的婚礼，彝族人叫做通路，意为去老丈人家的路已经修通了。侄儿生性老实，不善言语，追求姑娘更是开不了口，虽然他对寨子里这朵最漂亮的玛璎花早已倾心，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常言道：知子莫如父。还是他老子看出了他的心事，托寨子里德高望重的老媒婆去姑娘家提亲。身高一米六几皮白肉细的姑娘并没有看中一米五几其貌不扬的侄儿，而姑娘的父母则考虑的比较现实，大哥家的生活在寨子里也算首屈一指的，又是一个寨子的，姑娘即使嫁了人也是在父母身边。不知巧舌如簧的媒婆是用怎样的花言巧语说服了姑娘最终同意了这门婚事。大哥家自然是欢喜万分，赶紧请背玛择吉日。婚期就选在了正月初六。我们一家三口和一些亲戚初五就提前到了。
初六一大早，家里就热闹开了。来参加婚礼的亲戚陆陆续续地赶来了，寨子里爱凑热闹的孩子就楼上楼下的追赶嬉闹，把木楼板和木楼梯踩得“咚咚”作响。精心备好礼物的迎亲队伍就出发了。新郎穿了套新衣服戴了顶解放军帽，在媒婆带领下，由伴郎陪伴着，和寨子里的长老及背猪肉、糯米饭、糯米粑粑、酒等彩礼的人在窄窄的石路上自然形成了一支迎亲队伍。望着这支简单的迎亲队伍，不禁想起了家乡人迎娶新娘的情景。在娘家时我也和姑娘们为村里的小伙子接过几回新媳妇，我们是骑着自行车、开着四轮拖拉机去迎亲的，新娘家也是自行车队护送、四张或者六张拖拉机送嫁妆的。讲究的人家还要请上唢呐班，一路上吹着百鸟朝凤等喜庆曲目，引的所经村庄的人们都停下手里的活计观望，并议论、打听着是哪村哪家的儿子、闺女如此排场。阿弟的迎亲队伍虽然没有如此喧哗，但小路两旁也同样聚满了看迎亲的人，高处房屋的房顶上也站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小小的人。此时新娘的家里也是宾朋满坐，屋里院内、房顶上处处是人唯独不见新娘的人影儿。新娘早就躲藏到要好的女伴家梳洗打扮唱惜别歌去了。我们一家三口尾随着迎亲的队伍，儿子忙着放炮竹，老公忙拍照，我就跟着看热闹。到了新娘家房后儿子可以跟着进去，我们俩口子怎么说也是长辈，在往前走就有些不识相了。所以只有打道回府，等待新郎在老丈人家行完他做人家姑爷应该做的礼节，成功地把新娘领出家门再来观看也不迟，反正相距不远。
拐入另一条小道往回走，远远地就听到路上方的一家院子里传来姑娘们凄婉的歌声。原来新娘就躲在这家，边梳妆打扮边和小伙伴们唱山歌告别。那歌声让人听着心里不禁生出缕缕的离愁别绪，而女伴们的歌多是祝福和对新生活的向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们围着寨子转了一圈，再次来到新娘的房后，只见新郎领着他的一支队伍已经走出了新娘家的大门，走上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而新娘却迟迟不见人影。新娘家院子里隐隐传来哭声，那是新娘的哭嫁歌：
阿妈和阿爹，
生儿一样生，
生囡一样生，
祭龙的日子，
家里染红蛋，
儿子没多给，
姑娘没多给；
过年过节缝新衣，
儿子没有多几件，
姑娘没有多几件；
儿子长大了，
姑娘长大了，
儿子像黄金，
留在家里面；
姑娘像银子，
随便花出去；
阿爹呃阿妈，
难道干田不算田？
难道姑娘不算人？
阿哥可以在家守父母，
为何姑娘要嫁别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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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彝族姑娘特会煽情，把离愁别绪喧燃得父母肝肠寸断。心里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却把出嫁视为不得已而为之，而一切的罪过在父母。不过话又说回来，谁离开父母心里会好受呢？我们村里的姑娘出嫁时也都是悄悄摸着眼泪和亲人们告别的，她们不会向少数民族姑娘这么有艺术细胞，把哭泣当歌来唱。
随着歌声越来越近，新娘穿一件黑黑的长长的衣衫由他的二哥背出了家门。我很奇怪，结婚是喜庆的日子，按中国人的习惯新娘应该穿红衣裤，怎么披了这么件黑不溜秋的大衣服？老公说，这是彝族的规矩，结婚这天穿的这件黑衣服她要一直好好保存到她百年之后，到那时告别人世时也将穿上这件黑衣服。怪！喜庆之日怎么就准备死时的衣服？
新娘的二哥就这么一路背着新娘，一直到新郎家的大门口。从新娘家到新郎家的这段路程，新娘的双脚是不能落地的。据说背新娘是有这么一个故事传承下来的：很久以前，山中有一个彝族寨子，寨子里有一户人家，尽管家里生活困难，兄妹几个却非常友爱。四个哥哥相继成家了，妹子也长大了该出嫁了，有钱人家的姑娘出嫁那天都是骑马送到婆家的。可是家里穷买不起骡马，四兄弟就商量该怎么办？老大说：有钱人家的姑娘是姑娘，我们的妹子我们也疼爱，我们没有骡马来送嫁，我们有四弟兄，四弟兄有的是力气，我们就当骡马把妹子送到婆婆家。妹子出嫁那天四个哥哥轮换着把她背到对面山上的婆家，虽然四个哥哥一路上汗如雨下，却没让妹子的脚沾一下泥巴。彝家人都被他们这种兄妹情意感动，所以以后就有了背新娘的习俗。
彝族生活在山里，出门就是梯田，寨与寨之间的路多是弯曲的田埂，也许是抬着大件的家具不方便，所以新娘们的赔嫁也都很简单，两只红木箱子就是新娘的全部嫁妆了。
到了大门口新娘的三哥则抢在新娘的前面冲进了新房，很快又气乎乎地冲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跨出门来，将手中的东西气愤地砸向门前的梯田。新娘的二哥也放下新娘调头和三哥一起返回去了。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担心地把老公拉到一旁问：出了什么事？新娘的哥哥怎么生气走了？为什么不去追赶？老公说新娘的哥哥不兴在这里吃饭。我又说他们生气了，把东西都砸出去了。那是大哥家在搞封建迷信，在新房的门头上藏了一条新郎的旧裤，意为要压住新娘的气势，以后好乖乖地听从丈夫。咳！原来是想欺压妇女，怪不得新娘的哥哥生气呢！
大哥家请来主持婚礼的背玛已等候在了大门口， 老背玛正为新郎新娘唱祝词呢，并抬着一把弓箭朝东南西北各射了一支。新郎的表姐就将早已准备好的茅草火把点燃了，然后举着火把围着新郎新娘转。转着转着，她又调回头来接着转。原来是在左三圈右三圈地祝福新婚夫妇呢！这样转着不知道新娘的表姐晕不晕？真担心她晕得分不清南北等会把新娘领到旁边的猪圈里去，那就要闹笑话了。正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呢，却看到矮个的新郎阿弟踮脚将一床早就准备好的红毡子披到了新娘身上，然后扯着红毡的一角将他的新娘牵进了大门。我赶紧从竹楼梯上爬上楼，又从楼上下到楼下的堂屋。公公婆婆已经穿着新衣正襟伟坐地在那里等待着接受新郎新娘的大礼呢，老两口难掩三代同堂的喜悦，两张脸乐得像两朵开得正艳的黑菊花。大哥大嫂也穿戴一新满脸都是初为人公婆的幸福。
无论是新郎新娘跪地拜天还是给父母磕头行礼，只有十五六岁大的伴郎伴娘都一丝不敢怠慢地跟着磕头行礼，非常认真地尽职尽责。礼行一圈新娘被送回洞房，所谓新房只不过是堂屋第一道门口、厨房边用木板隔离成的一间被烟火熏黑了的不足十平米的小木屋，而且已经住过新娘的奶奶和婆婆两辈人了。彝家的新娘好打发，象我们那边结婚，没有三间大瓦屋准备好，姑娘的面也休想见着，别说结婚了。
婚礼结束了，婚宴开始了，虽然没有什么美味佳肴，大家却吃得津津有味。而对新娘来说，婚礼的结束正是她做这家媳妇的开始，还有很多礼节等着她呢。首先要做的就是晚上要给长辈们一个个地洗脚。
闹了一天感觉有些累了，正准备上床休息，儿子就大呼小叫“咚咚”地跑上楼来：妈妈，妈妈，该你了，该你洗脚了。我正莫名其妙地看着儿子，侄女也上来了，也说：阿婶，就你没洗了。快点，新娘水都端在那里等你呢。我自持自己没多大岁数，当不好长辈，已经跟老公多次声明，我不接受新娘的任何礼拜，怎么就不放过我呢？在儿子和侄女左右架着胳膊的要挟下下了楼，却见已经脱了那件黑长衣穿着粉红色彝服的新娘正低头含羞地站着等我呢。见我下来轻轻叫了声：阿嫫吉（阿婶）。
儿子和侄女将我按在那把小板凳上，新媳妇赶紧蹲下把洗脚盆端到我的脚下。心想,怎么能真让人家姑娘洗脚呢，象征性地把脚放盆里一下就算了。谁知我脚刚落盆，一把灰就不知从何处洒在了盆里，四周就响起一片笑声，新娘只得端起盆去换水。我不想洗也不行了，双脚已被弄得黑不溜湫的了。很快新娘又端了一盆水来，这回我想赶紧搓洗一下开溜，可脚刚一伸出又是一大把灰洒来，人们更得意地大笑，新娘也笑笑很无奈地又去换水。我知道今晚无论如何新娘是不可能把我的脚洗干净了，在她放下盆时赶紧把早就准好的红包给她，提起鞋光着黑乎乎的脚落慌而逃。连新娘送我的一双解放鞋也没顾得看一眼，按理洗好脚她要亲手给我穿上的。幸好有这一闹，不然要真穿上那双抗日战争时期解放军叔叔穿的鞋子该是多么滑稽。
彝族人说，结婚给长辈洗脚时没人往盆里洒灰，地里的芋头就长不好。管它长的好不好，猪吃的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去罢。我得看看彝族娶媳妇是怎样闹新房，可去了两回，新娘的姐姐背着个孩子老在屋里不肯离去，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时务？她也是过来人，难道就不知道良宵一刻值千金吗？你要想玩，明天再来不行吗？反正一个寨子住着要来还不容易。占着人家洞房花烛良辰美景做什么？就把心中的不满和老公说了，才知道，新婚之夜新郎是不在洞房里过夜的，新娘的姐姐要言传身教妹妹如何在婆家做一个合适的新媳妇。看来没戏可看了。
昨夜的一场雨使山谷弥漫起了飘飘渺渺的雾，远处的山、近处的梯田都变得朦朦胧胧的，空气湿乎乎，地上更是湿溏溏。可是我一起床就看到新娘光着一双脚忙出忙进地洗菜做饭呢，天这么冷，我都穿着棉皮鞋，她却光脚在泥水里踩来踩去，那脚都冻红了。我赶紧下楼叫她去穿鞋，她笑笑只是摇头。据说刚进门的新媳妇三天内是不能穿鞋的，唉！这规矩！
热闹的婚礼结束了、过去了，新娘也将一天天平静下来，象所有的女人一样过着平凡而又琐碎生儿肓女、柴米油盐的日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在以后别人的婚礼上也许会把今天的这一幕一次次回放，那时心里一定充满了甜蜜。其实从懂事的那一天，做为一个正常的女孩子，谁不盼望着这一天呢！因为婚礼这天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幸福、最漂亮也是最让她回忆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