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
他坐在木凳上，头顶上的白炽灯刺眼夺目，映在他的脸上是一片惨然的白.虽然面无表情，他的心脏却是不受控制的急剧乱跳。对面的两个人也沉默着，却是一脸的从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时间此刻仿佛凝固了一般。他混乱的意识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没什么可怕的，不要乱了阵脚。”可他仍然不能说话，因为他知道，他只要一开腔，声音一定是压抑不住的颤音。
"你既然也是执法人员，应当知道我们的国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说话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们是当事人举报，有确凿证据才会找你来调查情况，你还是早点把事实说出来吧。”话都是那几句套话，他不知道对别人说过多少次了。此刻听来，却仿佛有雷霆万钧的力量，他一时间脑子里转过千百个念头，张了张嘴，想否定:"没有的事情，是他们诬陷我，因为我要处罚他们。”可是不由自主说出口的却是：“我会好好配合，我不过是个一般公务员，还请你们网开一面。”话一出口，他便颓然的低下了头，这场对决自己输了.....
这些年来，自己办的案子至少上百件了，算的上是局机关的办案高手了，早就深谙审问的技巧。办案人员和犯案人员有时候就是一场智斗智的游戏，难免带点吓唬、哄骗 ，也会设局。胆子小的，明明是没有证据的事情，吓唬吓唬，哄骗哄骗也就审出真话来了，而那些脸皮厚死不承认不肯示弱胡说八道的人，倒是真让人无计可施。不是常有人调侃，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可是，真要是临到自己头上，那些经验却全没了用处，原来，平日里和别人谈判交锋的那份自信，不过是有背后的国法和正义的支持。真要是换了立场，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一吓就趴下的人。
那两个人相互看一眼，脸有喜色，其中一个人问道：“请问你是在什么时候接到当事人要请客的电话的？”
什么情况下，他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形，是周日的中午，他和妻子大吵了一架，心情恶劣，正一个人在街道漫无目的的溜达，看到原本宽阔的马路被乱七八糟停放的车辆挤得很狭窄，还不时有车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这几年不知道为什么，满街的大车小车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把个小县城都挤得经常堵车.他的心里也堵得慌，出来也没地方可去，小县城里的男人们常有的消遣不外乎是茶楼里喝茶聊天，要不就是几个人约在一起打打牌，这些都要花费，而且还不少，几百上千都是小意思，一个月的工资一下就没了。而他的工资，是经不起那样的浪费的。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寒碜，他也只得摆出一副我行我素、清心寡欲、不爱交际的样子来。其实，寒碜就像老女人脸上的皱纹，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别人住的花园小区他住的老单位宿舍，别人开的小车他天天走路，别人一掷千金他却是斤斤计较，家里有多少底子还看不出来吗？虽然无处可去。他却一点也不想回那个家，虽然那个家，是他十几年辛辛苦苦换来的：快三十年的老单位宿舍，一楼，不到一百平方，客厅很小，房间很大，采光也不好，白天都要亮着灯。妻子就在那个家里，脸上也永远是晦暗的颜色。不是在厨房呛人的油烟里做饭，就是在窄小的卫生间里洗衣服，厕所里永远放着一个水桶，水龙头里日夜滴着一滴一滴的水，这样滴水，水表上显示不出来，可以节约点水钱。两个人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天天面对，话却越来越少，妻子也没有什么活动，从超市工作回来只会蜗居在家里，看看电视，在家长里短的婆婆剧和灰姑娘逆袭高富帅的韩剧里消耗感情和时间。以前妻子还喜欢和他唠叨唠叨几句，可是常常念叨的却是谁有钱，谁买了车，谁买的衣服几千块钱，谁什么什么。他听着很不舒服，沉默了几次后，终于忍不住了：“我工资都交给你了，还要我怎么样，羡慕别人有钱，干脆和别人过去吧！”妻子渐渐的也不说了，只是，脸上的却越发少了笑容，抱怨虽然少了，可是那种欲言又止的压抑神情却让他更烦。十几年的岁月，就这样把婚姻变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和妻子吵架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早上二弟打电话来：“大哥，爸这次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肠癌，他老人家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担心，我已经在医院里交了五万块钱了，怕不够，你能不能和嫂子商量一下，挪点钱过来。”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得了肠癌，他居然还不知道。他心里很难过，父亲最器重的就是自己，自己读书花了家里不少钱，二弟十几岁就辍学当了水泥工，可是，自己读书读出了名堂，成了城里人，却没有照顾过多少家里，一个月两千多块钱的工资，自己生活都很拮据，哪里还有钱支援父母，家里还多亏了二弟照应。现在父亲等着救命，当儿子的拿钱是本分，可是，和妻子一说，妻子却怎么也不肯痛痛快快把家里上的五万块钱拿出来，说是买了什么保险基金，他火了，直接走进卧室，打开抽屉，存折安静的躺在妻子的首饰盒里，数目清清楚楚。他把存折摔到妻子脸上：“你什么意思，等着救命的钱，你还藏着，是人吗。”妻子也火了：“我不是人也是被你逼的，你一个月拿了几块钱回来，儿子要读书，我们要生活，不是我天天辛苦站超市补贴点家用，早饿死了。我也想当人，可是有那个能力吗，还不是你这个当男人的没用给逼的，这点钱是靠我辛辛苦苦省出来的，我要给儿子留着。跟着你倒了八辈子的霉，隔壁拖板车老王的一个月都有三四千，养活一家人，他老婆还不去外面做事情。你少摆公务员的臭架子，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就是个没用光摆架子的废物！！”日光灯下的妻子，歇斯底里的吵闹，面目狰狞，他不知道那个性格善良的女人怎么就成了这样市侩的人了，成天就只知道钱钱钱，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违背母亲的意愿，一定要和她结婚，“儿子，她家里条件也不好，你们两个在一起日子会很难过。”母亲的话犹在耳边，可是当初的自己，却一意孤行，坚持结婚，十几年下来，他才知道，生活远远不止两情相悦，柴米油盐才是主题。“你！”他捏紧了拳头，恨不得甩她一个耳光，但最终还是忍耐了。扭头摔门而出，依稀间听到背后门内的妻子正在嚎啕大哭。(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冲到大街上，被冷风一吹，他的怒火平息了一些，但心里仍是起伏不定，当初自己义无反顾不惜和父母闹翻而娶了没有正式工作的她，却不能感动她一辈子，生活里，没钱才是最可怕的，尤其是对于一个女人，再美丽的女人也架不住岁月的蹉跎，妻子也才三十几岁，却过早地失去了美丽，素面朝天，曾经光洁的脸上长了斑，脸色也是萎黄的。因为站超市，人倒是瘦，可是女人过了三十，越瘦越显得苍老，皱纹堆满眼角。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女过早的离去了。初见她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她在实习护士，白衣素净，对每个病人都挂着天使的微笑。他的心一下就被击中了，发誓一定要娶她。尽管自己的母亲反对，但最终还是依了自己。两个人是在租的房子里成的亲，那时候虽然房子老旧，可是妻子心灵手巧，会缝制漂亮的花布做窗帘，在漂亮的瓶子里摆上路边的小花，变着花样给自己做可口的饭菜。工资虽然不高，但是妻子勤俭持家，日子是幸福的。每天下班回家，还在楼下，就看到妻子站在阳台上朝他挥手，走到门口，就闻到饭菜的香味，那时候的他觉得生活是宁静美好的。可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矛盾呢？生了孩子后，家里开支一下大了很多，又买了房子，钱的重要性一下明显了，2007年后，物价开始飞涨，工资仍然在原地踏步，他感觉到自己的工资不够用了。家里是农村，好不容易在县里扎根，一切都要靠自己，却偏要去追求那飘渺的爱情，娶了她，却又没办法给她好的生活，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没有权利给她安置工作，也没有办法让她安心呆在家里。他有很多次看到妻子在路边摊上挑选那些廉价的衣服，他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躲开了。他也看到过妻子在超市里一站一整天，腿都浮肿了，回来还要赶着给孩子做饭。妻子再也做不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生活的劳累，让她开始有了怨言，她身边的人日子眼看着都比她好了起来，她的心里失衡了，那时候，她可是护校出了名的一枝花，如今倒成了长得好不如嫁得好的反面教材，虽然尽量压抑着，但他能感觉到，她的失落。也许，自己对她温言体贴一点，她心里会平衡些，可是，他又何尝不是在生活里煎熬得失去了激情，他又何尝没有失落，单位上大多数的家庭条件都比自己要好，八九十年代上班和自己同期的同事大多数都是双职工，两个人的工资好过一个人。如今八零后的年轻人更务实，很多人借着自身是公务员这个平台找的都是条件好的对象。妻子埋怨自己工作舒服，却不理解他心里的痛苦，身为一个男人，要的不是舒服，要的是能给家里人好的生活，舒服换不来钱，换不来柴米油盐，他就是愿意去当苦力赚钱，可是他能吗，他是公务员，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要维护公务员的形象。生活到了中年，已经成了惯性，不管好歹，只能继续走下去。他不是没努力过，他学别人去炒股，可因为自己不懂得经济，几番折腾下来赔了两万块钱；也和朋友合伙投过资，却因为没有时间管理亏了钱，还害得几十年的朋友也闹崩了。十几年的工作下来，他悲哀的发现他除了当公务员，什么也不会了。
“叭叭”，一辆崭新的POLO 1.6L在他的面前停住，车窗摇下了，是同事李丽，”去哪里，要我送你一下吗？“李丽热情的问。他摇了摇头：”我就随便逛逛，你忙你的吧。“李丽点点头，礼貌挥挥手，”那我先走了。“看着绝尘而去的车，他的心里更像打翻了的五味瓶，妻子撕破了脸，吵出了后悔。可是，自己内心里何尝对生活又没有后悔，当初若是和李丽在一起了，起码她的父母在县城，两口子可以啃啃老，蹭点饭，生活绝对比现在要好吧。还记得才上班的时候，自己也是一表人才，李丽对自己是有意思的，她家就住在机关宿舍里，天天叫他去她家吃饭，意思很明显了。母亲对李丽很满意，可是，自己却偏偏喜欢清新脱俗的妻子，对于长相平凡的李丽看不上，也不愿意为五斗米屈尊。结果呢，生活就是这般讽刺，越不把金钱放在眼里的，到后来越为金钱所困。李丽后来找了个生意人，家里很有钱，十几年下来，妻子被生活磨成了黄脸婆，可是李丽却越来越漂亮了，开着车上班，挎的是名牌包，下班了就是健身，购物，美容，生活的滋润直接体现在她的脸上，昔日的丑小鸭成了有气质的贵妇，妻子早不能和她比了，自己呢，一个悲催的中年屌丝，孤傲，小气，和她也不在一个层次了。人就这样，穷酸穷酸，一穷了就免不了酸，爱发牢骚，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自己在单位上也慢慢成了不合群的人，只能靠孤僻来掩饰失意。
他正漫无目的的想着，“ 请你认真回答我们的问题。”一个审问人员打断了他的思绪，他顿了顿，“是上周星期日，下午，他们打我的电话，说是为了案子的事情，想请我去茶楼里聊聊。”他简单的回答。“你是几个人去的，给你的上司汇报了没有。”
接到电话后，他没有给科长打电话，因为对于这个科长，他的顶头上司，他一直就不服气。年纪比他小，能力比他差，却比他升迁快，这是他心里的另一个痛，一直以来，他是单位最努力的一个人，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没有靠山没有金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一个男人的事业心，哪个男人没有点野心。可是，次次的提拔都轮不上自己，自己没有多余的钱给领导送礼，也不会在领导面前虚溜拍马，这么多年来，做事总是把他放在第一位，提拔的时候就凉到了一边。好不容易来了个分管的局长是干实事的人，对他的能力也很欣赏，他也有了拼命的动力，以为是千里马遇到了伯乐。今年年初，现任科长退休了，他当副科长当了很多年，以为可以顺利上位，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副局长也暗示过他几次，他以为十年的媳妇终于熬能成婆了，那段时间，单位上的人都和他开玩笑，叫他准科长，他也笑着说当了一定请客。最终却爆了个大冷门，科里年纪最轻、资历最浅、能力一点不突出的人当选了，自己成了个笑话。“对不起，小刘，省局的人打招呼了的，我也没办法。”副局长事后一脸无奈的对他说，他也信以为真了。可是，却有知情人告诉他，其实就是这个副局长极力推荐科长的。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副局长的女儿参加高考失利，科长的姨夫是医学院的主任，帮了大忙，让他女儿上了医学院。他心里苦笑。还是因为自己的背景不够硬钞票不够多啊。他泄气了，再也不想认真做事，一个男人都到了快四十了，事业上还没有什么起色，还有什么前途，每天还要面对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愣头青领导，他情何以堪，这几个月他就没配合过他的工作，天天懒懒散散，上班也就是喝喝茶，聊聊天，看看报，在看似悠闲的生活里苦闷的煎熬。反正干与不干一个样，要说公务员还是有这门优势，老子若是不想当官，怎么混日子别人也不敢奈何我。他才不会向科长汇报，不过，一般的情况下，他会约个同事一起去，一人为公，两人为私嘛。
“我没有给上司汇报，自己一个人去的。”依旧只是简单的回答，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 经历对这些人说。“你知不知道执法人员单独私下见当事人是违法的。”审问人员提问。他知道，却又可以说不知道，明文规定那是一回事，实行起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一般在基层做事情，有几个是特别按规矩的，办案子程序是一回事，走过场是另一回事，下面很多工作，都是做了再补程序，也没谁见有什么不妥，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中国办事，说讲原则程序，那是场面话，除了那些个刚上班的小青年以外，谁会真把规矩当回事。自己开始上班的时候也是一本正经，结果怎么样，被比人说是不通实物，不会做人.办事的人懂规矩，办案的人懂得见好就收，谈妥了再补程序，历来就是这样的。法律，政策，都不过是他们需要时用用的遮羞布，谈判时候的敲打当事人的大棒子罢了。就像官员嘴里的马列主义，天天喊，谁也不会信，更不会当真。他迟疑着，以点头回答算是回答了审讯人员的问题。
“请你详细说一下当天见到当事人后的发生的事情。”那天接到电话后，他的心里一动，根据他的经验，要求见面肯定是要讲情，讲情就免不了要送礼，他没有犹豫，当即赴约，地点是县城最好的酒楼，见面之后，那几个人非常客气，点头哈腰的，请领导上座，他压抑的心得到了平衡，至少这里他还是受别人尊重的，他端着架子，表情严肃，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有一个胖胖的是经理，说着一口福建话。问到案子的事情，他故意往严重里了说，平日里说惯了的法律条文根本都不用刻意去记，到了嘴里一个一个有条不紊的往外蹦，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又是一口一个领导，请多多关照，吃饭的时候轮流敬酒，喝得是飞天茅台五十三度，价格他是知道的，喝到嘴里口感很好，好酒就是好酒啊，怎么喝也不晕头，他心里感叹。两瓶酒下来，他总算把脸放平和了，松了一点口风：“我和我们局长汇报一下吧，看能不能根据你们的情况酌情少一点，处罚是肯定要的，就看多少了，法律上规定的，是处一万元以上十万元一下的罚款，看能不能从低。”那几个人又是一阵奉承求情，他的心里得到极大的满足，总算还有人把自己当回事，饭后，胖经理送上了四条软芙蓉王，他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你为什么会收当事人的烟？”问题终于奔到主题了，“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事情，谁都知道不该，但谁都习以为常。也不光是公务员：儿子在学校读书，个子最小，却每次都坐在后面。妻子埋怨他不会搞关系，过年他给老师拜年，送了两条烟一对酒，立马就调到前面来了；母亲在医院做手术，天天耗在医院，老是排不到手术档期，自己不也是托关系送礼找人才排到档期的；就连那些给他房子装修的工人，也不是偷偷拿建材老板的回扣给他推荐质次价高的产品；他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大环境里的，每个人对这种不正之风都深恶痛绝，但是每个人又都希望成为潜规则的受惠者，给别人送礼的时候暗暗骂娘，收起礼来却又是心花怒放。每个人行事都有两套标准，一套要求别人，一套要求自己。社会风气就是这样，求人办事，请客送礼那是本分，倒也不光是看了这点东西，体现了这个人是否会来事，懂得礼行和规矩。他从来不敢收现金红包，单位上有人收，但他还是不敢那么明目张胆。毕竟太敏感了，可是总以为抽一两条烟那是没什么问题的，这也是大家的共识,谁都是这么认知的，谁都是这么践行的，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出了事了。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一脸诚恳的胖经理，还真是歹毒啊，他心里恨恨的想。
“我以为抽两条烟不是什么事情。”他嚅嚅的说道。“一共收了当事人几条烟？怎么处理的？”烟被他卖了，在小县城里，有一个店子很有特色的，那就是专收礼品烟的小店，店面很小，地段一般都很僻静，在小巷子里，上面就写着"回收礼品"几个字，收进的烟比市场价便宜，同事们都是这样处理的，这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了，工资收入就那么多，日常开销又不少，这笔收入算得上是他的额外收入了。有一起收的，也有单个收的，平时大家一起出去吃饭，当事人也会给每个人发一包烟，这也算是变相的行贿了，一包烟三十，若是给每个人发三十元红包，给的人拿不出手，收的人也拿得憋屈，像打发叫花子，可发烟就不同了，抽点小烟还是不犯法的，他都不记得有多少次把这些东西交给妻子，妻子会零零碎碎的积攒起来，然后到小卖部去兑换成钱，集腋成裘，也还很能够贴补家用的。他心里叹了口气，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谁会想到违法的问题上去。不过他从来不去那种店子，都是妻子去，怎么样也还是觉得要维护一个公务员和一个男人的体面，只是因为被父亲的病逼急了，他才会自己去，想给父亲私下攒着。
“你认识到你自己的错误了吗？”审讯人员问道，他茫然的抬起头，认识到错了吗，他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他只是觉得自己很倒霉，当官的贪污受贿玩女人，都没有什么事情，为什么偏偏自己才收了这么点东西，就被抓了个正着。十几年的光阴一瞬即逝，他像个陀螺一样的被生活鞭打着转个不停，却很少停下来审视一下自己的思想和灵魂，那些被他嘴上说滥了却从来没有往心里去的话忽然都涌现出来，没有被发现的时候自己行事真的是肆无忌惮啊，只有遇到打击了他才知道害怕，原来那些说了千百遍的反腐倡廉总会有落到实处的时候啊。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就是他此刻心里的感想。他想起自己才上班时，父亲高兴的挑着他的行李，一直把他送到单位，“儿子啊，你爹我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现在你能够有出息，当个国家干部，一定要好好干，别做坏事，别给人戳脊梁骨。”他也想起自己刚上班时，干劲十足，没日没夜的工作，不光是图表现，而是源于一种头顶国徽的庄严形象。他怀揣着努力上进的梦想，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书生意气，清正廉洁，和自己的妻子过着清贫但满足的生活。他也曾把“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当做座右铭。可是，十几年下来，社会急剧变化，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了，可价值标准却越来越单一了，有钱就是成功。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世俗了，他颓废了，他的梦想没有了，自豪感没有了，只有了对金钱的渴望，对丰富物质生活的渴望和对现在生活的不满。他也看不惯当官的腐化，却又痛恨自己没有那个腐化的能力。 人的变化一半源于生活的环境影响，一半也是源于自己的贪婪。说到底，还是内因起了决定作用。
一天的时间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走出了纪委的大门，脑子里空空的，彷佛刚才的审问淘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会有什么样的处分，单位上会怎么议论他：科长和局长肯定会一脸沉痛的说思想上放松了警惕堕落腐化要抓紧挽救之类的话，并且会开大会进行思想教育；脾气蛮狠的老李肯定会说打死也不应该承认吧，他就是那样的人；李丽会不屑的说钱就那么要紧吗，不就是几条烟吗。不过这一切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从严治党，惩治这一手决不能放松。要坚持‘老虎’、‘苍蝇’一起打，既坚决查处领导干部违纪违法案件，又切实解决发生在群众身边的不正之风和腐败问题。坚持党纪国法面前没有例外，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决不姑息。”这一年来，他已经无数次在网上、电视上听到了这样的言论，大家都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可从自己的经历他已经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一场风暴即将要来临，也许，这场风暴能够打破现有的社会风气和体系，给国家注入新的活力，给人们带来新的气象和希望吧。
他打开了手机，里面全是家里的未接来电，他打了过去，“爸爸，真好，春天来了，到处都开满鲜花，你带我去爷爷那里看油菜花吧。”儿子兴奋的声音传来，他突然没来由的哽咽起来， “好，儿子，我们明天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