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那人家

两座大山自南向北，绵延而来，略无阙处。它们在偌大的土地之上相互嬉戏，或凑在一起，或分头而行，收收放放之间，在自己的脚下留出一块块连在一起的大小坪地，似那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一般。一条清澈的河流从那远方的山脚下起步，穿坪而过，它自然成了穿过葫芦的骨，可惜无人能够将它拿在手上。河水发出潺潺动人的旋律，细细滑滑的声音，终日回荡在山间。有了水，就有了滋润，万物应时而生，宽广河坪里，生出成片芦苇，春天一片碧绿，夏天碧绿一片，到了秋天，鲜活的颜色逐渐枯萎、变黄。秋风起，苇絮漫天飞舞，河岸上三三两两的河柳倒成了点缀。于是，在大山深处，衍生出了一番动人的景致来，那片土地，变成了外人眼中的世外桃源。

山上多有树木，松树、柏树、枞树、枫树、青冈树、紫荆花树、狗骨头树，众多树木高高矮矮地站立在山坡之上，生出或浓密或疏落的枝叶来，释放出各自不同的风韵。春天樱桃花开，夏天紫荆花开，秋天油茶花开，各种不同形状不同色彩的花朵点缀在碧绿山间。山成了没有笔触的精美油画，那画面构图别致，颜色浓淡相宜，秀美可人，天工之巧，着实让人惊叹。冬天，山间刀子风四处游荡，树木枝头叶落，似翩翩蝴蝶，若娟美信笺。有雪花从天空飘落，纷纷扬扬，有落在地上的，有停留在光秃秃的枝条上的。村人熟睡一夜后醒来，满口呵出白气，定睛望去，地上洁白如银，枝头雪花盛开，太阳爬上山头，日光与雪光交相辉映，格外秀丽可人。严寒季节，村人心底无由地生出暖气，穿上衣戴好帽，一切齐整，引出自家喂养的狗，沿着那没有路的路到山间出猎。自然赏赐的美味，在猎人的吆喝和犬吠声中跑进家门，挂上炕架，成为山里人饭后茶余的温暖话题。

河不大，宽不过丈余，四季从不断流。清澈的河水，从河底五彩石上柔柔淌过，牵出道道温和波纹，像慈祥老奶奶脸上微笑时挂着的皱纹，在河面上无休止地荡漾。原本静止的树木、石崖、蓝天和白云，倒映在河面上，也变得鲜活起来，似是有了呼吸、有了生命、有了至上的情感体验，他们不安于静静地厮守，在河面上不停蹦跶，弄出一派动静之间的和谐生动出来。河面的游鱼，同生活在山间的万物一样，有了水的滋润，也少不了阳光的温暖，在一派晴朗的日子里，他们便成百上千地从河底浮出，在河面上追逐嬉戏、谈情说爱，雄鱼和雌鱼之间，泛出让人羡慕的温情。那掩盖在河中细沙之下的河鳖，是地地道道的谦谦君子，满腹诗学一般，对色彩鲜艳的情事充耳不闻，只是慢慢吞吞地爬上岸，在一片不深的草丛里缩着脖子，让那片温暖的阳光慢悠悠地洒在它的背上。野雁、鹭鸶、老鸦、长腿白鹤，就从天空落下，在河中的浅水区慢慢的觅食------

这就是我的故乡，那时常让我梦魂牵绕的土地。

故乡人家，大多沿河而居。沿着河道行进，每隔上一段距离，你就会发现河边柳树上绑有许多细细的绳索，另一头系着三三两两的小小木船，随意斜躺在河面上。特殊的地里环境，造就这儿特殊的气候，这儿地属江南，有江南的温暖，却不多雨，船自会少了乌篷的累赘。那些敞篷小木船就是故乡村寨的名片，抬头仰望，你就会发现掩映在绿色之中的村庄，袅袅炊烟升腾，鸡鸣声和犬吠声交汇在一起，它们在蓝天下相互纠缠，演示出村庄生活的寂静与平和。村庄多则十几家，少则三五家，或分居在河的两岸，或聚居在河的一边。

沿着暗红色的沙土路走进村寨，村寨里只有矮小木房，其上覆盖黑色瓦片，檐口还垂挂着许多干枯细草。陈旧、落后，以至于在这儿找不出一家酒店旅馆。但不管你是何处人，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只要走进村庄，家家皆是酒店，家家皆是旅馆，里面有的是喷香米饭，有的是陈年腊肉，还有那大缸盛装的谷酒、高粱酒、包谷烧酒，保管每一个进入村庄里的外乡人可以吃饱，能够喝足，四平八稳地进去，趔趔趄趄地出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上山的路是故乡最具色彩的。它从每户人家伸出，沿着山势，左右摇摆，上下波动，以自身的柔和来克服山的阳刚。山道上行走着山间的男人，不论冬夏，一律脱掉上衣，显露出一身黝黑的肌肉疙瘩。他们肩上或者担着一担柴，或者用扁担挑着两竹筐收回家去的粮食。扁担大都与人等高，没用化学油漆漆过，却黑光闪亮，两头翘起，用铝质的电筒皮包着。家乡的男人在我眼中就是刚强的代名词，他们在山路上走着，大脚大步，沉稳踏实，一手扶着肩头扁担，空出的手还在身子前后不停摆动。累了，摆动的那只手搭上扁担，一使劲，沉重的担子在他们的身边以头颅为中心，画出一个标标准准的圆，担子轻而易举地从左肩移到了右肩，又从右肩移到了左肩。那姿势自然而优美。外人看来，他们不是在经行艰辛的体力劳动，而是在跳一曲铿锵的舞蹈。

下到河边青石板上来浣衣的，大多为生活在故乡还未成家的妙龄女子。山间生活的寂静，将时髦关在山外。山间女子没有脂粉的装点，缺少香水的映衬，她们一律穿着颜色黯淡的衣裤。长时间水汽的浸润，倒把山间的女子养得极有颜色，白白嫩嫩，仿佛刚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伸手就可以掐出水来。这样的女子，本身就是一副极其美丽的画面，到得河边，有了优美风景地映衬，那在河边伸腰弯腰的曲线，让人看了，便成就满口洋糖般的滋味，心中自会涌出一股股难以抑制的欲望。

河边有个小小村庄，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先前，那里面生活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她有一张极白极俏的脸蛋，一张小巧的嘴抿合着，还有双水灵灵的眼睛，它们组合在一起，那是要命一般的漂亮。她成了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临近村寨中的小伙子，有事无事总爱往那个小村庄的河滩子上跑，有日没日地大献殷勤。每次那女子到得河边来浣衣，河对岸的苇丛里，总传出那富有挑逗性的情歌子。粗犷赤裸的歌词，满含着火辣辣的激情，却难以激起女子心中的涟漪。女子要么保持沉默，要么大声叫骂，还往河对岸的苇丛中扔些鸡蛋大的石头，驱赶那些叫她心生厌恶的苍蝇。一次，镇上一戴着眼镜的年轻干部下到乡间检查工作，过河时那女子刚好在河边浣衣。年轻人走到河中央，抬头就碰到那女子火辣辣的眼光，他自是来不及考虑，说不清是惊异还是高兴，所有的神经在那一刻共同发生了一场剧烈的化学反应，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莫名的兴奋中。一不小心，年轻干部脚步趔趄，从石凳上歪下，狼狈地掉进水里。河对面响起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惊飞浅水区慢悠悠觅食的水鸟，向远方飞去------

那场美妙的落水，让那山里的姑娘走出了山外，却不小心将一个充满温馨充满幸福的佳话遗落在了山里，成了故乡山下水边最美的一个言谈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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