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随笔

最近和朋友又去了一次商州。

商州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是太熟悉不过了，在这以前的三十年中，前前后后去过无数次了。但是，也许是太熟悉，也许只是路过客，根本不明白那个地方，

所以我从来没有专题的文字描述过它。

记得，上世纪某一年冬季里，我为参加一个文友女儿满月头次去商州。那时的商州还很封闭，处处还是古朴野风，山川河流都留有原始风貌。我在过去的唐诗宋词上曾读过被贬谪文人官宦写过的诗词，以此对这个地方有深刻的好奇。

那时的道路很艰难，长途车开了整整一天才到了商县，晚上就下榻在招待所。许是朋友回来的消息传开，晚上来造访我们的友人络绎不绝。

送他们最后一拨的离开，月亮已升上中天。记得我那晚喝得大醉，一副豪情满怀的兴致，滔滔不尽的说了很多话。(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在无人的街头，还唱起一首邓丽君的歌。

第二天去了丹凤，朋友家乡是此地。走在乡村崎岖小路上，发现傍晚炊烟袅袅，鸡犬相闻，还有远处的丹江河，山那边有一夕霞光。很好奇朋友他就生长在这块土地，写了那么多美文出来。

晚上在他家的小院里，会见了他的妻女，还有父母弟妹。

小院里种着一棵果树，好像是柿子还是梨树，现在都已记不起了。

不过，商洛的柿蛋子很好吃，经过霜雪雨打，更好。

那时，在西安葡萄酒卖的最有名气是丹凤酒。朋友相聚，喝不动白酒的就喝葡萄酒，一般都喜欢丹凤葡萄酒。我那次也去了酒厂，还品尝了上好的酒，参观了酿酒的全过程，在泡酒材料里看见还有梨和柿子。葡萄可以酿酒，梨子和柿子也行，味道还不错。

清晨起来，跑到丹江去玩。丹凤曾是丹江一处大码头，过去也是官家大的驿站。江的对面有一个很久远的庙宇，好像是专供在江上混生活供奉的龙王庙。那庙就在江岸边上，下面就是涛涛的江水。

长坡约莫一里路，直通到丹江边，这里就是有名的丹凤船帮会馆。

船帮会馆是一处占地面积不大的古建筑群。据说是清代时由水手和船工集资修建的。古时，这里除了有船帮、还有马帮、盐帮、茶帮、瓷器帮等十余个帮会。各帮皆有自己的会所，这让人数最多势力最大的船帮，很没有了面子。于是大家商定从船上每件货物运费中抽出三个铜板攒起来，日积月累，修起了这座供船员和水手 休息、娱乐、聚会的会馆。

说起船帮，在丹凤历史上可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里是秦头楚尾，交通要塞，历代都是商贾和兵家云集必争之地。刘邦入关中夺天下走的就是这条古武关道，秦 汉唐乃至后代，南方的货物粮饷都是通过水路运到这里卸下，再由马马驮人扛穿越秦岭来到关中。据说陇海铁路的修通彻底打碎了船帮的饭碗，使船帮成为了一个遥 远的传说。

船帮会馆当地称之为“花庙”、“花楼”、“花戏楼”，门上现在还挂着“丹凤县博物馆”的牌子。几个名字都没离开个“花”字，不走进会馆没法理解。一座木制古戏楼，雕梁画栋，可以雕刻的地方几乎全是精美的山水、亭阁、花卉、动物、人物的雕塑，砖砌的部分也是布满了雕凿，一个“花”字恰如其分的概括了这栋古 建的特点。也使这座戏楼成为中国古代最有代表性的戏楼之一。尤为让人叹止的是戏楼上巨幅匾额“和声鸣盛”左右，有一幅对联，各为四幅木刻人物画，每幅画上 三五个人物，都代表了一个字，几百年了，没人能解读这幅对联。听说有关部门悬赏百万，至今无人能领取。戏楼历尽岁月风雨洗礼，显得有些沧桑，有些木雕已有 些开裂，但比那些修葺的漂漂亮亮的古建筑，还是真实了许多。

和花戏楼面对面，北面是“明王庙”。明王庙里正中供奉着一尊有些像龙王的神像，这是汉水水神，左边是财神，右边是送子娘娘，寓意着财运亨通、福泽子孙。庙 堂两侧又有四尊雕塑，从各自手里的法器可以读懂这是管理什么事的神仙。手里手持芭蕉叶的是风神、握滴瓶的是雨神、举锤的是雷神、拿镜子的是电神， 风雨雷电四神站立在汉水水神麾下，庇佑着船帮的安全。

那天天气很明丽，沿江的杨树都颓了树叶，只有树枝随着和煦的风，轻轻的荡漾。冬天的风在河道里，一点也没有寒意，有阳光的照耀，万物都是温情。

最近这次我们也去了丹凤，不过只是路过。远远望见丹江地段的河道旁的树，都是黑越越的，没有绿色，也没有枝条摇摆，光秃秃的，如一副沧桑的老人相。

自然生态的破坏，不但危害人类的生存，同样也失去美的大地，江河湖海。

不过听说，那位文友的故居，那个小院已经是被纪念保护起，供旅者游览。我不能再去看一回了，再看还要买门票。听说那里环境变了大样，去了也不认识，不如不去好。

那次返回商州，还去了朋友京夫的家玩。他住在文化馆，是一个古朴的院落，天井很大，像苏州的园子。晚上虽然已寒冷，但还是喜欢坐在恬静的院子，沏一壶清茶，赏月，聊着文学家常事，很是悠哉。

京夫是我在作协办的读书会上结交的。他那时还在商州住，这个安静的院落很适合他。后来他调进了西安，住进了高楼，看一篇文章说，他每天还是静静的来，静静的去，不打扰一点邻居。他的性情，好像是一首古雅的诗词，淡泊致远。

但他也在几年前就去世了。不过有幸是他的文学作品让今后都会有人记起他，文章千古事。

我很怀念他。这次在商州城里，也没有发现还有多少老房子，京夫住过的文化馆的园子，想必也不存在了。

2

跟商州熟悉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和这里土地和人曾经有过八年的缘分。

我在企业曾经负责对商州的扶贫工作。记得那些年去商州每次都很风光，不是我想，而是那里政府的规矩。每次去，在商州的地界口，都有所谓“四大班子”迎送。还有警车开道。

我们去农村的帮困乡，每次都有书记陪同，一路招待，极尽风光。商州那时还很贫穷，不说农民，就是政府都发不出工资。当时的市委书记又是我的老熟人，有了扶贫这个公干，更加热情起来。

有一次我们去乡下，见到那里山明水秀，很有些留恋景色。书记就说，你是文化人，以后来这里写作，我给你在这山上盖个小院，让你也成为陶渊明。

我笑说，那时你早高升到省上去了。他说喜欢自己的家乡，不会离开商州。他一副情真意切的神态，让我很感动。

我回来不久，他就被提拔到省农委当了副主任。

我去看他，戏言他以后还要做省长，他竟然嘿嘿的笑起来。他是个农校的毕业生，却生性聪明，对农村了解很透，以后当官，对官场也知道很深。但和我这样的人说话，一贯是嘻嘻哈哈，诙谐亲切。

那天我们在他的处所，打了几圈麻将牌，临走送我了一条好猫烟，叮嘱我常来常往。

从那次见面，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说话。

以后调来的新书记，是个大学出身的人物。他做过地区宣传部长，伶牙俐齿却善于吹嘘。据说去歌厅玩小姐，都不忘说自己是当地一把手，从不避讳。我们每次去他都盛宴接待，有时竟有小姐相伴。不过我们不忍地方出钱花费，一律由我们结账。他得了这个规矩，更是花天酒地。

他手下的乡长，也是个败家子，竟拿了我们企业职工捐助的扶贫款，去吃喝玩乐。为此，我去告了那乡长，市里来了一位女书记，像骂孙子一样，骂那小子了个狗头喷血，但以后也是不了了之。

那几年的扶贫工作，一切都进行的不顺利。盖得校舍，后来也被挪用成药材仓库。

我们企业在商州扶贫八年，其实是一无所获，白白浪费了近百万钱财，农民没有受到实惠，政府也意识到这样做法有问题，以后就不在强迫企业扶贫摊派了。

我们的董事长从来也没有去过商州，虽然他名誉上是扶贫领导小组长。在他即将离任时，有一次闲聊问起我，商州有什么好玩。我说如论风景旅游，还真的谈不上有什么名胜景地，不过去看看秦岭深处的红叶绿树，山村古道，还是有一种风趣的。

他笑笑说，你对自己家乡并没有赞美之辞呀。我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以为我是商州人。

我被人家当做商州人，这一点让我着实吃了一惊。

是不是我和商州还真有什么缘分，也还真说不定呢？

3

我说的是实话，论名胜商州还真没有什么地方。

因为是商州属陕西东南部，过了秦岭就没有高山大川。商南地区的风俗民风，有些都是楚汉了。当年李自成屯兵商洛，看上就是有秦岭做屏障，又有丹江可进退，川道又很开阔，可容兵百万。

三线建设那阵，商洛就汇聚了许多的兵工厂，就是现在“二汽”开始计划也是在商洛地区建立，以后因为陕西抱怨粮食问题，才改在了湖北的十堰。

陕南地区还生长着水晶石，品质如何不知，也算肥了当地经济。

有一年，我陪朋友去过商南。在路上见到漫山遍野的茶树，是一笼一笼的种植。同去的是一位领导夫人，对茶很有研究也有兴趣。她说此地适宜种茶，但没有高山密林罩着，云雾不密集，生产不出上品的茶。陕西的茶当属紫阳的毛尖，现在有汉中仙毫。我也发现还有商南的茗泉茶。不过当时觉得这地方，算是有一种灵秀。

那时节正是春天，杨柳清风，满山都闻到了茶味的芬芳。我们下车午休，跑到丹江滩头，看见江水波澜不惊，如青春少女一般羞涩。当地居民说，那是没有到雨季，到那时也会汹涌澎湃，野性十足。

我觉得如果是湖，一定要平静如镜，如果是小河一定波澜不惊，如果是大江，一定是滔滔不绝，卷起千层浪。才是美轮美奂。

我最近去西藏，领略了雅鲁藏布江，觉得那种美好，是我一生不曾经历的，是天上的蛟龙，翻江倒海不回头。

有水的地方，一定都会使天上地下有美妙的存在，山花烂漫，青山绿水，云雾风华。

那一次去了商南水晶厂，在那里生平第一次看见那么大的水晶石，有白色还有紫色，最好看的是蓝宝石。一块完整的水晶石，从中间分开，晶莹剔透，极是奇美。

我们用厂价买了不少水晶项链和饰品，回来作为礼品送客人。

我也给女儿挑选了一条上好品质的，回来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她那时只有五岁吧，喜欢了几天就不戴了。以后也不知道被她弄到那里去了。作为去商南的纪念，除了这条水晶，很多记忆也慢慢淡化，许多的细节都忘记了。

4

人对过去的记忆，很多都是自我的臆造，事实常常都藏在心的深处。

比如我极力在唤起过去的记忆，是想念那去过的地方，还是在想念过往的岁月，我自己也说不清了。

不过，我在上一节说扶贫那些事，却忘记了一件事，还有一个人，没有记起。

因为说的那些事，都是我不喜欢的事，让我觉得不削一谈的事，我却不由自已的写了，对那时的不想忘记的却不小心的被遗忘了。

我记得，有一次我去商州，还在扶贫的乡村住了一晚。

接待我的是村里的村长，是我以前不喜欢的一个人。这位村长，五十的年纪，普通的模样，平日我去了，表现出一副懒散的样子。对我们的扶贫事，没有半句的感激，好像是给他添了麻烦似的。

那次去是要商量盖学校的事，我说想在这里住一天。我们单位的扶贫专干也很高兴，说是可以住在不远的镇上旅社。我说就住在村里，还要住在村长的家。

村长很吃惊，不停的摆手说不成不成。村长后来拗不过我，勉强点头同意。

我所以说住村长家，因为我发现村长没有老婆，只有一个小女儿，也就七八岁。

那晚，我和村长面对面坐在他家，喝了很多酒。他的酒量好，我也不赖，一斤泸州老窖都喝光了。他拿出一瓶西凤酒，我说你不要打开，等学校盖起来，咱们再喝不晚。

在喝酒时，他说了一句话让我铭记。他说你们厂是冤大头。我说不明白，他笑笑说：以后就明白。

我其实不想和他谈工作，我问他为啥是一个人过。他说老婆死了，不一个人过又能咋办。我说你可以再娶一房，他苦苦的说：谁跟呀，穷得叮当响。他说老婆看病还欠了一屁股帐呢。

夜深了。我住在他家的一间空房，他说是女儿学习的房间，还有一台电视机。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床了。我独自去外面溜达，在村里村外都走了一遍。我还在山上河边，伫立了很久，想好好看看这里的良辰美景。

农村的早晨，显得很安静，没有城市的喧闹，也非常寂寞。我几乎没看见有农民去地里干活，也没见公鸡打鸣。正值秋天，柿子树上的柿子黄橙橙，晨雾在天地上散发，沟沟坎坎都是风刮过的树叶草梗，还有晶莹的薄霜。

我想，那柿子树上的柿子蛋再过些日子，会生长的更甜，如蜜一般的好吃。

5

这次去商州，是几个朋友想去金丝大峡谷玩玩。还有一处新开发的所谓天竺山国家森林公园，最近开张不收门票。我想现在国家森林公园可真够多的，几天就能发展一处，想想都是骗人的。

金丝大峡谷就在商南。

朋友有车，另外的二位很久不曾见面，去玩玩也好。一路上谈笑风生，觉得甚是快活。

现在去商洛，一路都是高速，到商州竟是一眨眼的功夫。途中看不见秦岭深处的风光，山洞相接，也没有了悠然自得的情趣。

这还不算，一路的收费站让人烦不胜烦。从商州到丹凤就收了几十元钱，好像不是来旅游，像是来扶贫，又不是心甘情愿的。更为可笑的，到了所谓的天竺山一看，就是一座荒山野岭。不过确实有当地政府的投资，却几乎没有旅客人烟。我想，如果这也算是名胜故地，那还不如说是打家劫舍。

我们在当地吃了午饭，一碗不怎么好吃的面条。随后就去爬天竺山，走了几里路，休息一会儿，说说朋友情，吸吸新鲜的空气。我玩笑说，如果收费就是买这舒畅的空气喽。山上都是荆棘丛生，也有野花遍野，溪水已经干涸，太阳当头，心情渐渐烦躁，没有踏青的好雅兴了。

我们只好往下一个景点金丝大峡谷挺进。

金丝大峡谷园内风光秀丽，风格独特，风景如画，具有有窄、长、秀、奇、险、幽的特点，集峰、石、洞、林、禽、兽、泉、潭、瀑等自然景观于一体，步移景异，景象万千。被誉为“峡谷奇观，生态王国”。峡谷景观奇特..

这些说明我是从它的简介中抄录的，有些老王卖瓜的意思。

不过我见到这块地方是觉得还不错，起码有些曲径通幽，别有洞天的感觉。沿途的青石板铺路，身边溪水潺潺，特别是参天大树，华盖茂盛。在这里好像有一种道家风趣，自然天成。

回来翻看历史，果然曾经有道人张三丰在此修炼过，还发现这里和武当山一脉相承。这种传说给此地平添了人文风情，多少是会吸引旅客的兴致。不过我觉得自然的造化，才是鬼斧神工，引人入胜。

这次来商州，没有多少企图，事先说好如果理想就多住几日，如果不好玩就打道回府。头天想在大峡谷住下，突然发现人生地不熟，不知如何联系旅店。

朋友有儿子就是搞旅游的，电话打过去，知道是老爸在外，赶忙找行内人物知会。到了旅店，一切安排就绪，还是免费居住。第二天去游大峡谷，门票四十也免了。朋友觉得很有面子，一路都是话语滔滔。过去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现在看来出门也要靠儿女了。

从商州回来，我想，如果是专门来此，我是不想再来了。

商州和我的缘分，说不定也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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