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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离殇

2014-02-19 17:07 作者:初夏℃阳光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彼时,紫色的鸢尾开满山野。

我清晰地记得在那个寂静的黄昏,众已经回归,夕阳也已逐渐淹没。残破的城墙下,靖月面无表情,灰色的瞳孔里光芒四散,她高高在上,抬起细长的手腕,指着我,厉声说:“司马璃焱,你这个妖孽,怎么还不去死?”

她头上步摇微晃,精描细抹的脸上脂粉微浓,华丽的衣裳布满繁复的花纹,指甲上的蔻丹冷艳妖娆。我蹲在鸢尾花暗黑的阴影里,微眯着眼睛,嘲讽地注视着她的一切,轻笑嫣然,我说:“靖月娘娘,你活着,我便不死。”

这是我母亲交给我的使命,她说:“璃焱,我的儿,杀了那个女人。否则我将永不安宁。”她在怀安堂痴呆了多年,却在景冶四年深秋,奇异好转。那时大雁还未南归,天气微寒,母亲躺在木编的藤椅上,紧紧地拽住我的手,眼神空洞流离,不断重复着:“杀了她,杀了她!”

父亲的轿子终于来了,他步履蹒跚,卑躬屈膝,弯下在我和我那苦命的母亲面前一直挺直的高傲的脊背,谄媚低语:“靖月,我的女神,该回去了。”晚风微凉,一行人渐行渐远,我的父亲大人司马麓始终没看我一眼,似乎从未发现我的存在。

司马麓说母亲是病死的。可我从不相信,就如同我从不相信紫垣是靖月的孩子一样。(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景冶五年,陈旧的怀安堂还未散尽腐朽的味道,司马麓迎回了那个叫靖月的女人,她款款而来,金莲步,细柳腰,精致的花细闪闪发亮,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出帝王家族的尊贵味道。在她身后细长的阴影里,九岁的紫垣怯懦地拉着她的衣角,言语很轻很小心,他说:“娘娘,我想回家。”

我一直以为温婉怯弱的紫垣不会如她的母亲一般狠厉绝然,直到景冶九年,紫垣抽出司马麓胸口的宝剑指着我,戾气横生,撕歇底里,一如靖月当年,他吼叫着:“璃焱,你这个魔鬼,你该死!”

司马麓死前很安静,他终于澄清了我母亲的死因,为了迎接靖月的到来,他在母亲的药里下了毒,摧肠断命,瞬息气绝。他缓慢地陈述着有关过往的一切,言语沧桑凄凉。那些不曾被我知晓的过往,那些被我扭曲想象的事实的真相,我知道,当最后它们被层层剥离,除非死去,否则我将无从解脱。

靖月是司马麓年少时便开始仰望的情人,相府家的千金,即将入宫的芳华女子,清丽脱俗却又性格倔强。入宫前,她拉着司马麓的手,哽噎恳求:“求求你,带我走!”不过是相府家一个小小的马车夫,司马麓胆小怯懦,他的内心充满痛苦,神色紧张凄惶,最后仆倒在地,嚎啕大哭。

靖月的身影最终隐匿在重重宫门的背后,司马麓也终于背起他沉重破碎的包袱彻底在京城消失无踪。

宫廷争斗,无休无止,人们对权力的渴望,促使他们蜂拥而来,刀枪相向,毫不留情。四处是断壁残垣,鲜血涂满城墙,哀民遍野,悲戚的哭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北方强大的匈奴乜斜着眼睛乘虚而入,他们越过光秃的山脊,渡过滔滔的河水,烧杀抢掠,直捣京师。在一个昏黄的傍晚,靖月的儿子死在战火中,五岁的孩童,眼里还是清亮的颜色,就永远地告别了太平繁华和战火后的荒芜,从此极乐永享,自由无往。司马麓从胡人手里领回靖月的时候,她已经沦落为一个可怜的歌女,花容惨淡,嫩滑的手指刻满茧疤,卖笑卖唱,暗哑的琴音极尽悲怆。她跟在司马麓背后,面无表情,像一棵枯朽的胡杨,落寞哀伤,偏又故作麻木不仁。直到在漫长的归路上,她遇到有着和她儿子一样清亮的紫色眸子的瘦弱的紫垣,她如获至宝,她唤他垣儿,眼里泪花闪烁,笑容明丽如云层后铺天盖地的阳光。

司马麓说,你可以杀了她,但是你怎么可以给她喝下离殇。

血液从司马麓的胸口汩汩留下,他苍老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他微勾着嘴角,想笑终因剧烈的疼痛而声音嘶哑:“婕安,我毁你半辈子,你却毁灭了所有的一切,这一世的恩怨因果,该烟消云散了吧……”

紫垣的剑离我的咽喉寸许不到,他狰狞着像野兽一样的眼睛,残暴嗜血。我婉转一笑,柔声说道:“来吧,杀了我,我的弟弟,你的眼睛已经沾满恨意,杀了我,我们都将解脱。”

我们以不变的姿势在司马麓的尸体旁僵持不下,午时,未时,申时……我仿似能听到更漏里沙子滑落的声响,而此刻西斜的阳光正打在我绝美的脸上。在逐渐恍惚的意识里,我再次看见那棵古老的梧桐,根底缠满紫色的牵牛,我的母亲婕安身穿白底碧纹双裙,明月铛,望月髻,紫金琉璃簪,虽是汉人打扮,深紫色的瞳仁却掩盖不了她异族的血统,她的面容依旧平淡无奇,高长的身影对着北方顶礼膜拜,口中喃喃低语。

景志末年初,匈奴的铁骑踏得中原一片慌乱,母亲在怀安堂私下接见了异域的胡人,她交给他厚厚一沓银票,此后,她整日惶恐不安地在怀安堂来来往往。

动乱不安的岁月,改朝换代,汉人歌女在北方唱起了忧伤的曲子,汹涌澎湃的河流横亘,她找不到归家的路,她是如此强烈地思念着死去的孩子,思念着曾属于她的幻般的富贵荣华,曲子哀婉凄切,连高昂着头颅的胡人也忍不住黯然回头。那些胡人在灰暗的土石路上行走,身材高大,发色各异,他们的目光在歌女身上游离,然后叹息,说着不明含义的言语。

紫垣扔下了血迹斑驳的青龙剑,抱起司马麓的尸体向夜色中走去。他头也不回,背影寂寞哀伤。

我无法揣测此刻靖月所承受着痛苦,母亲给我装满离殇酒的青瓷瓶时,她只是反复交代,给那个女人灌下它,不留一滴。离殇之痛,浸肺腑,毁心脉,痛切骨髓,只给人残存一气,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司马麓如是说。他的眼神装满疼痛,望着心的女人再次无能为力。他死在我的剑下,没有丝毫反抗,他以为他死了,一切就会烟消云散,却不知道,这世上的恩怨纠葛如同痛苦一样,永无止尽。

而我,只是感到疲惫。

母亲曾说,离殇之痛无人能解,除非她身边所有的亲人都死去。离无可离,便不会再痛。

“离无可离……”我冷冷地笑了,直笑得泪水四溅。我的母亲婕安死了,我的父亲司马麓死了,我心爱的紫垣走了。是否此刻让我饮尽满杯的离殇酒,也不会有丝毫疼痛?

从没人知道,我是那么地热恋着这个不知来自何方的弟弟。他晶亮的紫眸,他紧抿的薄薄的嘴唇,他修长的手指,他所有的一切,都令我无比痴迷。在那些冰冷的夜里,他跑到我的房间,从怀里掏出温热的糕点,他说,姐,别怕,我陪着你。

母亲死后,司马麓把怀安堂留给了我居住,每月捎来为数不多的银两。他知晓我和母亲阴暗的预谋,不让我靠近靖月半步。怀安堂房屋破落,我终日翻阅着书架上布满尘土的不知年代的书籍,抑或抚弄着母亲留下的七弦琴。风和日丽的日子里,紫垣喜欢趴在窗台,听我弹奏,然后皱着眉头,说:“姐,你的琴音和你人一样美呢,就是太哀伤了,听得我想哭。”

他说,娘娘讨厌你是不对的,姐,你是好人,我知道。

可是多年以后,他依然用剑指着我,厉声吼叫,“璃焱,你这个魔鬼,你该死!”

紫垣不知道那刻我的心有多疼,就如同在鸢尾花潮湿晦暗的阴影里,他看不清我眼里的幸福有多浓。那会夕阳已下,靖月的身影也早就远去,我怀里还紧紧揣着母亲赐予的毒酒,然后我听见紫垣温润的声音,姐,我们回去吧,我想听你弹琴。

他看着我,眼神充满期待和焦虑,不再多加言语,而我知道,他什么都知晓。

可是他们都不明了我母亲当年的苦楚,拥有异样眼瞳颜色的女人,敏感脆弱,深爱着我的父亲司马麓,却又不得不忍受只是他眼里的一个影子。对着镜子,她总忍不住自怨自艾,容貌平平,怎么努力也注定只能藏在那道靓丽的身影背后。她终于无法忍受父亲对另一个女人深刻的思念,无法忍受他在深夜呢喃着靖月的名字,郁郁疯掉。

深秋的落叶枯黄,衰草横了一地,她浑浑噩噩,满口胡言乱语,细长的脸上胡乱涂抹着胭脂,焦灼地在守望在怀安堂大门口。她问我,焱儿,你的父亲怎么不来看我们?那会司马麓正涉过北方浅淡的河流,沿着乱民游离的道路,四处寻觅靖月的踪迹。

她至死都不知道,司马麓娶她仅仅是因为她的声音和靖月相差无几。

这世上所有痴情的人,都将忍受相思噬心,不得安宁。母亲神智清醒后,曾这样自言自语。她的眼睛时而清亮,时而血丝布满恨意弥漫,她郑重地交给我离殇酒,说,焱儿,我将死去,你的父亲为了那个女人,终会把我彻底离弃,我死后,你一定要给那女人灌下她,一滴不剩,然后杀了她!

靖月来怀安堂不久,因忍受不了腐朽的味道,和司马麓搬去了城西的别院。他们日日在别院饮酒作乐,纵情花费着我的父亲大人辛苦多年挣来的家当,东海明珠,和田美玉,长山狐裘,西域翡翠,极尽奢华。我每年只有一次机会接近靖月,五月璀璨的山坡,紫色的鸢尾花若蝴蝶般翩翩起舞,靖月锦衣着身,婷婷而立,遥望着残破的城墙,眼神迷离悲伤。我躲在鸢尾花的阴影里,怀里紧紧揣着离殇酒,手心握着秘制迷香粉,时刻准备出手。

我想,如果不是靖月如此深刻地厌恶着我一如我的母亲厌恶着她,如果不是她阴沉着面孔要将我嫁给那个丑陋卑微的男人,如果不是她禁锢了紫垣的自由不让他来看我,离殇酒可能会干涸在我怀中。漫天飞舞的迷粉妖娆如雾,她婀娜地倒在紫色鸢尾花丛,离殇酒滴滴入口,我的心竟然阵阵颤抖。而当我回头,碰上了紫垣受伤的眼睛,满满地全是痛楚。

佛教常讲因果轮回,失去紫垣莫非便是对我最大的惩处?心灰意冷,仇恨变得再无意义。

但是我始终没有想到,一日不到,司马麓还未葬下,靖月便受不了锥心的疼痛,毅然割破了青色的血管,红色的液体蜿蜒而落,耀眼灼目。她躺在紫垣怀里,奄奄一息。

紫垣怒睁双眼,痛心疾首,他说:“璃焱,这就是你要的结局?”

他脖上青筋突出,拾起遗落在她母亲身旁的匕首,毅然决然地刺进了我的心窝。

我的手僵硬在空中,心好疼好疼,疼得我忘了告诉紫垣,我只是想看看他母亲的伤势,并非想再伤害她。可我惊讶地发现靖月模糊的眼睛忽地变得清亮,紧蹙的眉头也渐渐舒展。我一时愕然,随即悲戚地笑了,原来那些并不是荒谬的传言,原来离殇真的可解,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母亲生前神智清醒时对我那般冷淡,以及我父亲曾说的“璃焱,本是属于一个男孩的名字”这句话真实的含义。

数年前,宫里流传,靖月娘娘生了一个紫眼睛的皇子,皇帝大怒,以为是妖孽降世,太后却说,皇儿,你看靖月娘娘宫殿里种满了紫色鸢尾花,当是花仙子体恤娘娘爱花,赐给你们的一个仙童,是吉兆啊。景志皇帝转而大喜,对靖月倍加宠爱。司马麓告知过我,不要相信流言,那不过是当权者们不可见人的阴谋,他们以为他们拥有聪明的才智便可以操纵一切,却不知道人类的命运往往受一些莫名的力量操控,事实的真相无人知晓。

在我母亲疯癫的时候,她曾在怀安堂指着我破口大骂:“哪儿来的孽种?你看你那狐妖猸子样儿,根本不是我的孩儿,你不是……”

此刻,我只想大声地哭泣,可是胸口太疼,无法哽咽出声,于是轻轻地笑了。

身体越来越轻柔,透过重重迷雾,我终于看清那场荒唐的闹剧。数年前,昏庸的皇帝沉醉后宫,荒淫无道,景志王朝像浓妆艳抹的老娼,在胭脂水粉堆砌出的繁荣下隐藏着日益腐败的灵魂。权倾朝野的相爷奸笑满面,为所欲为,为保地位永久,在自己女儿产下一个女婴后悄悄将其换出。太后,相爷的姑母,坐在帘幕背后冷眼旁观,僵硬着脸不发一语。而我的父亲,司马麓倔强地认为,靖月的孩子只能属于他,他买通宫里出来的公公,把亲生的儿子送到了相爷手中。紫色眼睛的婴孩,混杂着胡人的血脉,最后懵懂地死在胡人奔腾的马蹄下。

紫垣托起了我漂浮的身体,他的眼神充满焦虑,嘴唇张合,似乎在说些什么,只是我再也听不清。意识越发朦胧,我看到了秋日明洁的高空,数朵白云缓缓飘过,华丽的宫殿里种满鸢尾花,怒放的紫色花朵在阳光下散发出扑朔迷离的七彩光芒,花丛中央,靖月一袭白色衣衫,盈盈笑着,温和娴静,我奔跑过去,跪倒在她脚边,轻声唤她:“母亲!”她一脸怜惜,弯腰搂着我娇弱的身躯,轻声说道:“我的孩儿,我们终于相聚,我将原谅你,也将原谅我自己,我们将永远在一起,再不分离。”

恩怨散尽,是否会真的平静?

而我心爱的紫垣,是否终会将我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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