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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梦

2014-02-14 13:41 作者:一酌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古蜀重农耕蚕桑,西南村庄里几乎家家有几棵桑树,几个竹簸箕。外婆家务蚕,一排泥瓦房里,一间偏房里全是一簸一簸的小蚕,伸手摸去,软绵绵,像粉笔一样细白,肉乎乎几节身在竹片上翻动,白白肉上有两个小点眼睛,成百上千只蚕就在不足一平米的圆圆竹簸箕上翻滚,就像草莓音乐节上年轻人的沙沙喧闹,好像外婆在我心中的记忆也渐渐鲜明起来。

每年,家里的小孩会间或回到母亲的娘家,一个由不大不小河流蜿蜒流过的乡下。河水和两岸翠竹各自怀抱一片青瓦白墙茅草房,顺着山势嵌出几户人家,便是这乡下的全貌。河对岸山上有个乡里人年年必去的庙会,家里人唤作“二郎山”,而我因为午时贪睡,家中长点的婶子贪玩亦未叫上我,小妹倒是随之一块去了,回来我一个劲儿地问可有好玩的,只不作答,二郎山也就变成了童年的不解之谜。河上有一座石桥,约莫五人来宽,只能通一辆来自山外的客车,几头牛缓缓走过。也只有不足十米高,青黑的苔藓和偶从石缝间长出的野草几十年来像大手一般覆在身。也许在老四川这个遥远的乡下,几十亿年前地壳运动就有了乡土,几千年前富庶之地的犯人被发配到蜀地,在这片土地上开垦,在这座石桥上顺着太阳东升西落徐徐归家。我和家中的小孩常常在点媒灯的老房吃饭时,坐在矮小护栏上,看双腿没入水中的水牛饮水。日子便在竹林的沙沙声中随风消逝了。

过了桥有两条归家小路,一条崎岖要攀爬,是村人将山间巨石砸开,打磨出石梯原因,再由上山干活求近路的农人或顽皮小孩的手脚打磨成。另一条路需要绕过几户人家,大概走个两三户人家的院子便能到。若只是为了吃饭,急急赶回,便攀爬着走那山路,梯子走了几步就到了房屋后面,稍一注意可以看到早已闲置多年的石磨,山路分开岔来,是更高更远的山路,或者从两户人家取道回到前院。若是深家里团聚,一伙人,有外婆,外公,母亲,妹妹,舅妈各家十来人顺着山路一路迤逦开来。耳边尽是夏夜里稻田里沙沙的声音。稻田下面小河里的波涛再也听不见。

那时我不知道是几岁,母家有八个兄弟姐妹,岁末合家团圆之时,总总算起来,加上老人小孩认的干亲,得有二十来号人,分布在桥这头的新房子里和桥那头的旧式泥墙里,小时候我不知怎地非常喜欢闲事,现在回想起来我心里决计是不想的,也是鬼使神差,阴差阳错,每次都要摔些锅碗,砸着哥哥,伤些妹妹,搞的家里长辈都一个个对我“横眉”,最后连家里的东西都不敢让我碰了,于是从记事起,每一次归家都要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这一次再也不敢犯事儿了”谁知念叨着,一声脆响,东西又被弄碎了。外婆“哎哟”一声。我的心里低沉一次。妹妹吃年夜饭时,家里长辈开始一年的唠叨,扯扯家常。因为过年忌口,小孩容易童言无忌,所以吃饭的时候是我最痛苦的时候,平时见不到的腊味奇珍摆在眼前,都没了胃口,只巴不得早点去看看舅舅从镇上带回来的大彩电。后来稍大一点,年夜饭上舅妈会表扬一句:“现在看起来比以前懂事了。”这句像是夸奖的批评让心情不爽了很多。

每年初二,母亲带着我和妹妹返娘家,父亲此时如同大赦。马上和邻居们喝起茶,“摸几圈”,一年也就这一次,同乡里青年男子们扯起来一天都不下桌子,归家时家里过年时候准备的食材纹丝不动。对母亲来说,归娘家才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对我和妹妹来说却是任务,一大早就要穿着新衣服在乡间的“铁盒子”里昏昏欲睡。旧式的乡间公车上堆满了鸡鸭,偶尔还有傻公鸡在脚边眼神呆滞地啄着头。川里乡下的竹背篓堆满在本来就狭小的车内,收费员的一只手扶着半开的车门上方,半个身子伸出窗外叫着目的地招揽客人。公车一拐弯,身子便顺着车甩出去一点,在山野间形成一股吱呀作响的韵律。运气差的时候赶不上车,便活活地走了几十公里的路,路上遇着30来岁的村妇,谈笑间说起女孩长大后要打耳洞,涂脂抹粉云云,我便一股脑把脑袋转过去,赌气似的说自己长大一定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云云,母亲只是在一旁静默不说话,偶尔能透过竹林看见两个大人和两个穿红戴绿的小娃依依远去的身影。

等到夏天暑假,不知母亲哪儿来的热情,总会支着我带着妹妹去外婆家,美其名曰避暑,一来可以免农活,二来年年如此都成惯例,便再也不说什么。但记忆里好像都只有我一人去了,再来就是从城里来的小弟陪我,或者是乡镇上回来的姐姐和哥哥,实在无聊,便看看电视,编编簸箕拿上集市去卖。(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外婆对镇上的美食很自豪,老说老街上应该没有的“回子馍馍”还得五毛一个,说的我和妹妹一场激动,天天等着通往镇上那条小路出现熟人的身影,两个小女孩差不多一个夏天就坐在泥房的木槛上越过稻田桑树和山林呆呆望着河对面那条偶有人烟飘过的小路。

卧房的一间墙上长年挂着两个红色的塑料口袋,一个里面装的是小舅从河里捞上来的鱼晒干做成的鱼干。用现在的话说我们亲切地成为“非法捕捞”幺舅是外婆最小的孩子,貌似乡里人包括家里人称为“二流子”似的,但由于那喷香的鱼干使得我对含有“二流子”称呼的人充满了好感,我一度认为那潇洒不羁的彪悍外表之下一定窝藏着一颗善良朴素的心。我曾经见过自己在桥上突然走不动了急的直哭,是幺舅出来救了我。后来为了解密,看了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应该是幺舅的鱼干给了我安全感吧。

院子里有几颗核桃树,老家的习俗在固定的时间要在树上用弯刀砍出一道,再用米饭糊在上面,我问外公为什么,后来回答很模糊了,三棵树每年能产千颗核桃,收获时便用弯刀把外面青色的皮肉剥开,露出米黄色斑驳不平的核,刚摘下的桃核味道很淡,晒上几天,香味便散发出来,吃多了也会嘴麻。青色的汁液染在剥核桃的手上氧化后变成褐色,几天都洗不干净,为此外公是决计不让我们剥的,而他仿佛有神力,三下五除二,就可以弄出一麻袋来,除去桃核,院子周边一排由大概五棵的桐树护住房子,形成天然的栅栏.西侧是菜地,种了几棵收成不好的汽柑树和收成极好的花椒树。树根通常拴着一条狗,每回去都要先和狗熟悉一下,不然就每每对我狂吠,屋子分几间,最西是柴房,门口和柱子间用网围住就成了一个小型的鸡圈,剩下的柱子用线连起来便可晒晾衣服。柱脚垫着粗粗雕琢过的石头,我和妹妹最喜欢做的两件事,一是泡糖水,另一个就是捡热乎乎的鸡蛋,在塑料杯子旁长期有一个蓝青色的瓷碗。里面全是摆满了鸡蛋,我只运气好捡过鸡蛋,母鸡下蛋后兴奋得很,总是咯咯叫个不停,外婆就会说:“黎黎,鸡下蛋了,你去看看”果然,柴堆上趴着一只母鸡,我一推开柴门就跳的老高,把金黄色的麦子秆,稻子叶全掀起来,在柴房里挂起金色的飓风,一通赶之后终于把它撵出柴房,新大陆便出现——一个凹陷下去的草窝,居然有两个鸡蛋静静卧在那里,一深一浅的裸色拎起来还有余温,轻轻地放在瓷碗里,再用外公喝水用的塑料杯兑一杯白糖水,拿竹筷子搅拌,有着独特的带着空气的味道,细细品味,竟是岁月长久。

我亦记得土地田田,竹林垂河边,河里卵石作桥,下天,还会漫过田地,大人们懊恼,小孩们欣喜,竹林里雀儿压弯竹尖,时不时模仿他们声音,在雀群中惊起阵阵骚动便又憨憨笑起来,桑果天里,老石桥边,人慢慢融进了泥土,时间渐渐消散在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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