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一麻袋谷子，一块钱，站在田地里老汉黄爱国咧开大嘴笑了，笑得贼开心，贼满足。因为这意味着他又为凑齐儿子的书籍费少了几分忧虑，背一百袋，就是一百块，虽然一袋谷子足有80斤，但他一点都不介意，对于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来说这辈子干得最多的是力气活，最得意的也是那把子力气，要不然哪能六十岁的年纪还能有个十五岁的娃，那还不是得益于那股子蛮龙般的力气，一个媳妇5000块，这是观音村的光荣传统，对于人口稀少且还地处偏僻的观音村来讲，能买个媳妇每天热炕头，还能生个带把的娃，幸福莫过于此。
七月的夜色，虫鸣鸟叫此起彼伏，被众多星辰的围绕的月亮，也一改以往的羞涩，满月如张弓，透着股睥睨太阳的气势，把天空映衬得亮如白昼，如此良辰要是在古时，少不得文人骚客，诗兴大发，但这对于踏着破破烂烂永久自行车的老黄来说只想跳脚骂娘，路是亮了，但蚊子也多了，何况后面还驼着平时舍不得骂，舍不得打的娃。
坐在后面晃悠着脚一脸没心没肺的黄华说道：“老黄给我一百块钱，我没钱花了。”
对于这个从小就没叫过他一声爸的儿子，老黄是打心底里疼爱，但听到今早给他一百块买学习用品，如今却空手空脚做在后边的儿子，还是恼了，但他还是尽量保持温和语调问道：“早上给你买学习用品的一百块钱干嘛啦？”
坐在后边的黄华吱唔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好理由来搪塞去游戏厅赌博输光了还欠几十块的事实索性破罐子破摔，恼怒到：“问那么多干嘛，给不给啊。”
嗤嗤嗤`````这是老黄脚上打了无数补丁的破旧回力鞋与同样打满补丁的前轮所产生的刺耳摩擦声，前面是啃啃哇哇下坡路，怕摔着儿子的老黄手扶着龙头脚却是一步一步往后退，只能这样才抵消下坡的巨大惯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后座上的黄华一脸习以为惯的木然：“给不给啊。”
脚有点颤抖，紧抿着发白嘴唇的老黄没有说话，龙头平稳的没有一丝晃悠，手上却青筋毕露。
一间用黄泥土掩实的房子，用稻草做为屋翎，在大半个时辰后迎来了老黄俩父子，黄华迫不及待的跳下车，撒开脚丫子狂奔，因为今天是星期五，前两年刚通上电的村子里，村长家的电视机正放着孩子们最喜欢的《天天向上》。老黄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有些憨憨的笑了，这娃跟他年轻时候一样，有副好身子，总有使不完的力气，不像邻家的二狗子，整一个病秧子。把破旧自行车推到自己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只不过是用布帘隔出来十平米左右的角疙瘩，一张用稻草和木板层叠而就的床，床边放着自制的小书桌上竖立着一张发黄的老相片，那是他和买来的媳妇结婚时在县城拍的结婚照，老黄坐在床边，粗糙的老手轻轻摩挲着相片里媳妇的脸自言自语道：“媳妇儿，你生下华儿就走了，剩下我这把老骨头孤苦伶仃，等我这把老骨头也走了，华儿如何是好啊。”
农村的贫苦生活对于城市里的城里人来说也许可以用一些最穷不过要饭不死总能出头来安慰自己，但等到这些有志青年中，真有人在这个破落村子过上个把星期就知道最穷未必是要饭，这里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上过医院，一些小病小灾只能硬着头皮扛下，等扛了几十年后，出了事情才会被家里人或着村里亲戚用担架抬着40多分钟，才有机会坐上拖拉机，再到一个连像样街道都没有的乡镇上，乘坐巴士去县城，运气好的花上大半辈子得积蓄，能熬过去，运气不好的大病，往往就是买一些止疼药，抬回家等死了。唯有下葬的时候才能风光一回。这里的一切都是滞后的，最大的幸运也许就是还能偷偷摸摸土葬。
富人总有更有钱的，穷人总有更苦的，有钱的最后财富只是个符号，但命苦的却是真真切切痛入骨髓，给人活活逼死逼疯，苦到哭不出。
一盘野菜，一碗猪肉粉条儿，猪肉是在县城背谷子时带回来的，半盘野菜，两碗黄米饭，这就是老黄的晚餐，至于那半盘野菜，一碗猪肉粉条儿那是留给他那疼爱了十五年以后还要疼一辈子的儿子的。
9月1号，学校开学了。凌晨四点，因为舍不得那几块车钱老黄一身补丁装驼着衣着鲜亮的儿子，披星戴月的出发了，一路上都是儿子的哈欠声和破旧自行车所发的蹬蹬声， 8点，一头大汗的老黄和刚跳下车就离他足有四五米距离的儿子，站在学校门口，高陵县中学这是县里唯一的一所中学，头顶金光闪闪的高陵县中学几个大字，照得低着头的老黄更加有些抬不起头来，老黄快步走出朝他指指点点的人潮走进学校，要是以往他肯定不会这样，因为怕给儿子丢脸。
“老师好，交学费。”一脸憨厚的老黄指了指隔他四五米的儿子。
“读初一吧，书籍费加生活费658。”一个身材臃肿，戴着副眼镜的胖子一脸不耐烦的说道。
老黄摸了摸缝在裤腰的口袋，颤巍巍抽出四张皱巴巴的老人头，红着脸递过去，窘迫说道：“老师能不能先交着这点，欠下的俺明天一大早就给送来。”
“不行，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那我们学校还用不用开了，还用不用教书了，每天就向你们要钱好了。”胖子一脸鄙夷。
咚，这是膝盖与地板碰撞发出的厚重声音，老黄跪在地上一脸乞求道：“老师求求你，俺保证明天就送过来，你先让我儿子上课，俺保证明天一大早就送过来。”
黄华扭过胀红的脸，红着眼不去看被人群里指指点点跪着的父亲，全身颤抖，十指紧握成拳头。
胖子一脸发慌的扶起跪在地上的老黄：“你先起来赶紧起来，剩下的钱我先替你垫着，你明天再给我，别耽误其他家长的时间。”
教室外，老黄拍着对他冷眼相对得儿子，语重心长道：“进去吧，好好读书，别打架，别调皮，剩下的学费我明天就给你送来，别担心，进去吧。”
黄华一言不发的走了，老黄知道今天他给儿子丢脸了，但他一点也不后悔，黄华爷爷奶奶走的时候找人抬棺他向全村人跪得毫不犹豫，，媳妇死的时候，他也跪得心甘情愿，男儿膝下有黄金他知道，但老黄他没有，但他相信他的儿子一定会有。
次日大早，黄华站在校门口，堵着头发发白，脸褶层叠满头大汗的父亲，说道：“不用进去了，学费拿给我，我去交。”
“儿子，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还有一床被子，这钱你拿着，多的是给你的零花钱，省着点花，不够再给村长家打电话。”
老黄走了，留给儿子的只是一个骑破旧自行车打满补丁的落寞沧桑背影。他知道儿子为什么不让他进去，他不怪他。
也许等黄华长大了，父亲不在了，他会自责，也会大声质问他的老师，教授们，为什么学校只注重考试上的分数与排名，却不肯教他一丝道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