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凯湖行（七）

说到北大荒垦区，人们一定会和王震将军、十万转业官兵两个历史名词联系起来，而兴凯湖农场的建立则是另一种情形。兴凯湖农场是密虎平原上三个劳改农场中最后建立的。一九五五年，北京市公安局五处遵照周恩来总理批准的公安部指示，在兴凯湖东部地区成立了劳改农场。当年这里远离城镇，四面环水，便于管理劳改犯人。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湖岗公路，一个哨卡就能将“袋子口”系死，除了鸟兽，未经允许什么人也出不去。漫长的冬季，大雪覆盖了荒野，人要是徒步穿越，极有可能冻死在荒野。短暂相连的春夏秋三季，四面被大、小兴凯湖和沼泽包围着，徒步穿越的危险性更大，或被沼泽吞没，或被野狼猎食。一九六八年十月，牡丹江垦区整体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四师。两个月后，兴凯湖农场与省水产养殖场合并组建为四十三团，归入四师。次年，因中苏边境发生了著名的珍宝岛自卫反击战，做为战备部署，师部安排四十三团“危险分子”内迁，仅师内二线团就接收安置了劳改刑满就业人员三千二百人及其家属一千三百户。

我高中时有位女同学的父亲就是从四十三团内迁到三十八团（即八五〇农场）一个连队的。这位女同学个不高，也不胖，身材匀称，属于健康结实型的少女。她端正的五官透露着一种永不消逝又不易察觉的微笑，脸上有一些淡淡的雀斑。以前，曾有些男人认为女人脸上有点雀斑反而漂亮好看。当年说好看相当于今天说性感一样，让女人爱听。两个词有交叉重合的部分，但是把性感这个词放在当年用来夸哪个女的，十有八九会被人骂的，旁边的人也会说你流氓。这位女同学就属于有雀斑也好看的。因为其父的原因，许多老师和同学不愿意接近她。一天下午劳动结束后，她站在教室里用双手拢着长发。恰在这时，一束阳光穿出云层，穿过窗户，照射在她刚刚出过汗有些泛红的脸庞上。这一瞬间的场景我感到特别美，就像芭蕾舞剧《白毛女》中的喜儿，即将投身新生活，走到山洞出口前，一束阳光照在身上的经典画面，只是身边没有大春。这个场景几十年来，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也就是从那天起，我很愿意看到她，觉得她比其他所有的女同学都美，但是不敢告诉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许她是现实生活中第一个能让我把女人和美联系在一起的人，所以才经久不忘。

我高中毕业时不满十七周岁，被分配到三十八团粮油加工厂工作。厂里排我去皮革班学徒，三个师傅里，马师傅也是从三十四团“内迁”来的北京劳改刑满就业人员，五十岁左右，大脸大眼睛，经常流着大鼻涕。他见人就笑，人走就撇嘴，说话故意绕弯，但想听明白也不困难。另一位师傅是富农出身，那会儿算是“地富反坏右”的阵营。此公其貌不扬，特别爱讲一些民间黄段子。马师傅在一旁“捧哏”。讲完了，两个人一起嘿嘿地笑。班长周师傅是贫农出身，当过红卫兵，在天安门广场见到过毛主席。周师傅人老实，活儿也差点。每当那两个人嘿嘿笑时，他才说话：“你们尽讲些啥呀，让小年轻的学些啥呀。”嘿嘿笑的两个人也不顶撞他也不听他的，过后民间黄段子继续讲。那些年的那些段子和二十年后体制内的合法出版物中的色情文字相比较，充其量尚处于“封建社会”的初级阶段，还远远没有达到“此处略去若干字”的程度。

今年六月中旬，我和公司工会主席到兴凯湖沿岸为员工旅游踩点，联系食宿。在参观兴凯湖博物馆时，我发现馆内一块编年列表展板上，先是说一九五五年，北京市公安局在兴凯湖凤凰德建立劳改农场，分号之后另起一行地说：“一九五八年，王震率领十万官兵开发北大荒，建立兴凯湖农场，将劳改农场收并。”真是错得离谱。当我向讲解员指出时，她不好意思地表示将向领导反映，并言以前也曾有人指出过。当我问到王震纪念馆为什么建在当壁镇时，解说员的说法更是荒诞不经。她说：王震的一部分骨灰葬在了北大荒，所以要在这里建纪念馆，并称在选馆址时，王震夫人在飞机上看到当壁镇头枕完达山，脚踏兴凯湖，是一块风水宝地，便把馆址定在了当壁镇。又是风水说，大可以不信。如果说征求了家属的意见，或者请家属到选址现场进行视察都有可能，只是旅游单位特别是文博单位不必什么都往“风水宝地”上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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