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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名

2013-11-25 11:24 作者:玉竹儿  | 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大清早,王喜碧就被房前桂花树上的麻雀吵醒了。她睁开眼,突然想起今天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做,就加快了穿衣节奏,下得床来,顺手把被子抻了抻,转过身来觉得有些不妥,又把被子叠成了豆腐干的样子,露出了孔雀开屏的红线毯。她拍了拍被子和枕头,感觉这样好看多了,就转身站在柜子前,照着圆镜梳起头来。

太阳从山头探出身子,阳光笼罩着这间小农舍。光线从泥土墙上挖的一个一尺见方的孔里射进来,光柱子携裹着肆意飞扬的尘土,把一直昏暗的屋子里映照得有些蓬荜生辉。喜碧站在光柱子里,恍惚间,她感觉自己站在一个舞台上。那舞台她在电视里见过,好多好多的颜色。舞台上总会有一个或者几个特别特别亮的光柱子,光柱子里,一些穿的很少很少的女孩子或者男孩子在里面蹦来蹦去,唱着一些她听不懂的歌曲。有次,一个女孩几乎只穿着内衣,白的肚皮和大腿在光柱里显得格外耀眼,她都不好意思看那些女孩子,台下的观众却是热情万丈,呼天喊地。不过,喜碧挺喜欢那光柱子的,想着也能站在那光柱子里。她知道那是胡思乱想,她这辈子是不可能上那样的舞台的,她这样的想法也从未敢和别人包括他的丈夫说过,怕大家笑话她不知天高地厚。她只是会在这样的天气里,趁屋里无人,悄悄地在自己的房子里偷偷的感受自己被光宠着的滋味。

喜碧今天要出门去。

打发完了鸡鸭猪牛,收拾好了自己,喜碧出门了。大黄是喜碧家养的一条狗,孙子出生那年从媳妇娘家抱来,孙子如今12岁了,大黄也12岁了。如今,丈夫去世好几年了,儿子媳妇在广东打工,大黄就成了她唯一相伴的了。大黄看见喜碧锁门,知道主人今天要出门,摇着尾巴围着喜碧转了好几圈,又抬起头望了望主人,低低呜咽,像是提醒喜碧出门要小心。喜碧自从嫁入丈夫家,除了每年回几次娘家就很少出门了。丈夫家住在大山里,到最近的乡里也要走3个小时左右。原来丈夫孩子在家,买东买西总是他们。如今自己一个人在家,喜碧在家能省则省,尽量不去乡里,平时缺点啥的,她就上村头的杂货店去买。那里是乡里乡亲的,不担心有人坑你骗你,若一时钱不济,还能赊着拿走,等孩子们寄钱回来后再给也不迟。

路过杂货店,一群老人已经聚在店门口晒太阳了。

“喜碧,今天又啥子喜事呀,打扮的这样嘠利?”有人取笑她。(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哪里嘠利嘛。”喜碧一和别人说话就不自在,微微扭着头,红着脸露出不自信的神色。“我去孙娃子学校,老师说有事,一定要家长去,屋里没得人,只有我去了。”

“是不是你孙娃子在学校惹祸了哦?”

“可能不是哦,孙娃子星期天回来说的,说是补助生活费,要家长去领,怕娃儿领了乱用。”

“现在的政策才好哦。”一群人附和着。

“ 二嫂,你帮我看到点那些畜生,我下午就回来。”

“要得,你去嘛。早点回来,小心路上有鬼哦。”二嫂子和她玩笑着。

深秋季节,阳光宛如慈母笑容一般灿烂。喜碧匆匆行走在山路上,大黄忽前忽后地,像个顽皮孩子。喜碧一路走,一路赶大黄回家,呵叱它几句,它就停步望着喜碧,也会像听母亲唠叨的孩子一样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把头甩动几下,或者故意不看喜碧,等喜碧开步走,他又跟上来了。几次三番,她们到了公路上,喜碧佯装生气,跺着脚还拿泥土扔了大黄几次,它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

喜碧要到镇上的小学去,孙子在那里念小学。想到学校,喜碧心里就会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崇敬仰视的心情。喜碧小时候家穷,姐弟六人,只有小弟上过小学,她和四个姐姐都没有跨进过学堂。姐姐们和山里的大多数女孩子一样,野得很,啥事都做。不能上学,还是经常偷空到学校里去玩,爬树,偷果子,偶尔还会作些恶作剧。喜碧不去,因为她太喜欢读书了,怕自己去了就舍不得走;因为太喜欢了,她见到老师和念书的小伙伴会紧张,紧张得满脸谦卑,若和他们说上几句话,她会紧张地把双手绞在一起在身子一侧反复扭。学校的调皮孩子就喜欢欺负她。喜碧只是在干活的间隙会望着学校,听着学校里传来的朗朗书声入神。从小到现在,每次见了老师喜碧都会像小学生一样恭敬而紧张。有段时间,村里的妇女主任组织妇女们学打腰鼓,喜碧没在名单之中,但她多次给妇女主任说好话,终于当了个旁打生。那次,喜碧高兴得不行,别人见主任叫主任,她见主任叫老师,为了和老师更亲近,每次去练习的时候,喜碧都会把自己烙的饼子啊蒸的馒头啊,带给妇女主任这个老师。

心里想着学校,脚步就显得轻快,太阳快上顶的时候,喜碧到了学校。

学校坐落在柳溪旁。校门处静悄悄的,大门旁一扇小门紧闭着,校门的栅栏只有一人多高,亮闪闪的。怎么进去呢?喜碧站了好一会儿,一辆小车缓缓开来,滴滴地打着喇叭,也奇怪了,那铁家伙居然自动地打开了,车子开了进去,转眼间铁家伙又缓缓关了过来。喜碧瞧见门快关上了,心里着急怎么进去,赶忙跑了几步,几乎冲了进去。刚进去,门就关上了。喜碧庆幸自己,幸亏跑得快,要不就进不来,要不就会被门夹住。

来不及平静心情,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从小门走了出来,生气地吼着:“你干啥子,啷个冲进来?”

“老师,我来领补助。喜碧满脸堆满了笑。”

“啥子补助?是学生生活补助啊?”

“是哦,我孙娃子的。”

“去嘛,三楼,二回记得敲门 ,不准往里冲。屋里有人。”那人用手指了指,不耐烦地又回到屋子里去了。

喜碧心里怕得厉害,好一阵子,回过神来。她一路打听,见着人就喊老师。

喜碧进了办公室,一中年女老师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喜碧怯怯地问:“老师,领补助是在你这里吗?”

女老师抬起头,看了一下喜碧。这一下,喜碧更像小学生受审视一样,瞬间脸就红透了,嘴里诺诺地说不出话来。

“嗯 ,什么名?”

“王喜碧?”

“王喜碧?女老师翻了翻册子。我是说你孙子的名。”

“ 哦,我孙娃子叫波儿。”

“我是说书名。”

“哦,叫李红波。”

女老师麻利地找出几张纸,问喜碧:“200元一学期。你会写字吗?要签字的。”

喜碧愣了一下,脑子好像被堵住了。“我不晓得要签字,要不就把私章带起来。”

“ 只写名字,会不会?” “我……我……会点……我只会写我的名字。”

女老师把三张纸放在喜碧面前,还拿了一支笔递给他。喜碧紧张得有些战战兢兢了,她拿着笔就像拿着尚方宝剑一般谨慎。她身子有些微微发抖。她弯下身子,满篇的字她一个不识,她抬头小心地问了一句:“写到哪里?”

女老师用手指在纸上点点:“这里。”

喜碧手发着抖,开始书写了。好一会儿,纸上有了一个“/”,又过了一会儿,又有了“—”。喜碧像个考生在考场上一样,认真地书写着。

好不容易,喜碧写完了。双手捧着纸,递给老师:“我没写过,写得不好。”

女老师拿着纸,脸上露出了怪怪的神情。喜碧紧张啊,小心地问了一句:“我写的不好,从没写过,是不是认不出来?”

“认得出来……认得出来……这样,你叫王喜碧吧,那两张我帮你把名签了就是了。”“要得,要得。我写得不好。”喜碧又露出了怯怯的神情。

领了钱,出了校门。喜碧心里充满了喜悦。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写自己的名字。这让她想起了教她写名字的人来——她的妯娌苏红英。

苏红英是她的二嫂。年轻时人长得漂亮,是村里的一枝花。就是嘴巴有点损,喜欢争强好胜。只是喜碧脾气好,二嫂赊谕她,她就笑笑转身走开。那么多年,也没和二嫂吵过架。苏红英和父母,其他妯娌姑子,倒是吵过不少。

喜碧不记恨二嫂,心里还有些感激她。

那是他们年轻时的一个下天,二嫂转到喜碧家来做手工,闲聊着时说到小时候读书的事上来,二嫂就说要教喜碧写名字,喜碧当然高兴了。连忙找来火石,二嫂就在地上写起字来。写完,二嫂哈哈大笑起来,拉着喜碧说:“快来快来,我教你,我教你。”喜碧小心翼翼地,二嫂哈哈连天地,把喜碧的名字教了两遍。然后二嫂又打着哈哈离开了。那几天,喜碧真舍不得把地上的字擦去,偷空就悄悄地写上几次。后来丈夫看见,也不问喜碧写的什么,只把喜碧骂了一通。从此喜碧才停止练习。偶尔见着二嫂,二嫂还问过她写不写得来了,喜碧老实地回答说能写了,每次都会向二嫂道谢。只是每次说到这事,二嫂就会哈哈大笑,笑得有些怪怪地,喜碧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以为二嫂笑她想学写字,这样的笑话多了,喜碧也不放在心里,只是一直感激二嫂。

二嫂这人寿不长,满三十岁那年就一病不起,年纪轻轻死了,埋在村里后面的岗子上。

喜碧学会了写名字,可一次正式场合也没有用上。生产队的时候,公家分东分西的,丈夫是当家的,每次都是他去。二娃子出生的那会儿,乡里的计划生育小分队把她捉去,问了些情况,在本子上做了些记录,然后就粗暴地拉着喜碧的大拇指,在印泥上按了一下,又在本子上按了个红印,还对喜碧说,这就是签字了,红口白牙的,说了就改不了了,不交超生子女罚款走不脱的。后来,丈夫去世了,生产队里的事情也少了,偶尔有事,队长就会叫她们带上私章。

从来没有想到,人都老了,居然还会有机会签名,还是在学校这个她一直仰望着的地方。喜碧心里偷着那个乐了,可喜中带着一丝遗憾,明明三张纸,女老师只让她写一个名,要是一下子就签三个名,不知有多好。不管怎的,喜碧心里还是非常高兴。这辈子,她忘不了这两个人¬¬¬¬——二嫂和学校的女老师,是她们成就了她的梦想

二嫂去世好多年了,差不多都快忘了这人,今天特别想起,喜碧想去二嫂的坟头看看。傍晚时分,喜碧回到了村子。爬上岗子,二嫂坟上长满了草,坟头的石头已经风化了,当年刻的字有些已经不见了。喜碧扯了一把草,把墓碑擦了擦,自言自语地说:“二嫂,多谢你那年教我写字,今天我终于好好地写了一回。你没有忘记这事吧,我专门来看你,再写一次给你看,要得不?”喜碧一边说,一边捡了个小石头,在二嫂的墓碑上恭恭敬敬地写了起来。只见在斜阳照射下,一行字清清楚楚:故先妣李氏“狂犬”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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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纤纤柳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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