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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我不敢大声说我是都昌人(文/李清溪)

2013-11-04 08:14 作者:漓落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时间:1998

地点:汕头市

背景:改革开放初期,广东省等其他沿海城市响应中央号召,加快城市又好又快发展建设美丽新城市,需要大批廉价的劳动力。

人物:大批背井离乡的都昌农民

孩子,两顿没吃了,孩子饿的直哭呢”!

“唉,老婆别急,我去邻居小张家借点米先凑合两天,我再想想办法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便快步朝小张家走去,正准备推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孩子的嚎啕大哭声。从门缝里清楚的看到张嫂抱着孩子在屋里踱步,小张愤愤的坐在桌前,一筹莫展。像是碰到烦心的事了。我小心的推开门,走到小张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张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我。

“怎么了,小张?”我问道。

“清溪啊,这日子没法过了。这个世界都是有钱人的,我们这些穷人家该怎么活呀!老板们一个个坐在家里头,喝喝茶,打打牌,到晚上还有一群女人陪着睡,啥事也不用做,年头还挣大笔钱。可怜的是我们这群卖苦力的农民工啊,不分严寒酷暑都在外头拼命的干着,一下慢了,皮鞭子就往身上凑了。”小张无奈的说道。

“都是没法子的事,被老板打了你也不能有半点屁放,现在想在找份活干难呐,你一个不乐意跑了,外头还有不少人排着长队等着这份活干呢,可是家里的孩子怎么办。忍着点!”我说。

“要是这事搁我自个身上,我忍着便是。可怜的是我这孩子啊,到现在还在发着高烧。”

“发高烧,那你怎么不带他去咱这诊所看看”?我急的问道。

“诊所,去了。可是医生说咱这医疗条件有限,治不了。得去县里头的大医院。”

孩子他娘一听就急了。赶紧的,我们就抱着孩子去了都昌县人民医院。

“后来呢,医生怎么说来着”?我问道。

“后来,是这样的。我和老婆在医院挂了号就去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说:“是公费还是自费”?

我说:“自费,自费”。

医生说:“要不要动手术啊,要不要住院 ”?

我说:“我怎么知道,检查完后才知道”。

医生说:“可能挺严重的,你们准备好住院和手术的押金”。

我问:“多少钱”?

医生说:“先交四十”。

我说:“四十,我只带了六块钱”。

医生说:“你们才带了六块钱就敢来逛医院,敢来我们这儿消费的,谁身上不带个七八十的?”

我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就先看看 ”。

医生说:“你钱带的不够,到时候只能看到那步算哪步了。我们这里是不能赊账的,很明确的。前几天就有一个病人,钱没带够,要做手术,手术做好了,但是因为身上的钱只能做到这地步,所以就没缝合”。

我说:“不能吧,没缝合那怎么办啊?”

医生瞄了我们一眼,说:“伤口就敞着呗,到现在还敞着呢”。

我说:“医生,救死扶伤要紧”。

医生说:“市场经济了”。

老婆说:“这钱我会有办法的,一定给你凑齐”。

医生说:“像这样的话多了,我们这里很明确的,给多少钱做多少事”。

我指着墙上“救死扶伤”四个字说:“你这都写着救死扶伤”。

医生说:“是啊,但没说免费救死扶伤!你给了钱,我们自然救死扶伤了”。

我说:“好好,钱我想办法”。无奈的抱着孩子回了家。

“这是什么世道,还为民我看为钱才是真的。”小张愤愤的说道。

“说归说,可是孩子的病不能这样搁着啊。这样吧,我这还有一个玉佩,拿去当了,给孩子治病”。我从衣袖里掏出来递到小张手里。

“这,使不得,这玉佩可是你家祖传的…… ”。

“小张,都这会了,还管他祖传不祖传,孩子的病要紧。”

小张也没再推辞,问:“对了,清溪,你刚才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说:“没事,来你家转悠转悠,别问这问那了,孩子要紧”。

小张急忙带着老婆孩子出门了。

我又走回家里,孩子哭的正凶。老婆走过来问道:“怎么样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坐下来。

多久没活干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跑去以前做过工的工地上希望老板能给份活干。怎料我苦苦央求,却被老板轰出去了。

我失望的走了,抬头看看天空,天依旧是那样的湛蓝,四周都是环保色。在街头,地面被毒辣的太阳烤得滚烫滚烫的。我拖着疲惫的身体险些晕倒,在路边的小巷里找到了一丝阴凉,我满足的坐下来。正打算闭眼时,听到了很大的吵闹声,我斜着眼看过去,两个拾荒者在争吵着。我想大抵是因为一个空的塑料瓶或是一张废纸吧!最后,两人甚至打起来了。

我起身走开了,怕打扰二位厮打的兴致,继续走回家。到了屋外,好像没有听到小孩的哭声了,我心情很复杂。还是咬着牙推开了门,闻到了一股食物的味道,口水不停的在口腔里来回的咽着,一天没吃了,老婆正在给孩子喂粥。看到这,我之前的顾虑便全消失了。

“刚才金秀婶子送了点米来,真的很感谢她,要不然我们的孩子可真要饿出个好歹来,我们该怎么办。”老婆说着说着就哭了。

“嗯,老婆,等过些日子,我们得好好去谢谢人家才是”。

一星期后,传来改革开放的消息,顿时全国沸腾了。全国男女老少无不认识邓小平,以前没读书的只能在家种地条件好的也只是去别人店里做工,哪来外出打工这一说啊。现在好了,大伙终于可以抛下锄头去外地打工了。

工地上不再排着长队等着那份又苦又累的差事了,还得受老板的气。一个个都溜了,气得老板直叫:“一旁里个打短命的,做你屋里银,表以为肯好过了,嗯旁银肯定要哭的到我里的来”!(都昌方言)

我正在家里闲坐着,“咚咚”有人在敲门,我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走上前去:“谁啊”?吆,是子翔。

子翔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特好。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子翔全家都搬走了。后来听人说他们去了广东,子翔跟着他舅舅搞房地产。只是现在已经有好多年头没见了,要不是看见他下巴上的那颗大痣,差点就没认出来。

“清溪,多年不见了,过得还好吗?兄弟我可是常挂念着你啊”。子翔笑着说。

“来,来,进来坐,我们哥俩要好好叙叙。孩子他娘,给子翔泡点茶”。

我说:“子翔,后来我听说你们全家去了广东,当时真的很想你啊”!

子翔说:“是啊,这里毕竟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突然离开了,我很不情愿跟着家人去广东,更舍不得你们”。

我说:“去了广东那边过得怎么样”?

子翔说:“还好,现在跟着舅舅搞房地产,对了,清溪,我这次来可是给你带来了个好消息”。

我说:“啥好消息啊”?

子翔说:“改革开放了,听说了吗?”

我说:“哪能没听说呢,小孩子们都把它当歌唱”。

子翔说:“不瞒你说,我这次来都昌就是让我们大伙过上好日子的,我在汕头市认识了一个建筑工地的包工头,他们那缺人手,所以就特地留了个名额给你”。

我说:“可是这离汕头远着呢,我有点担心”。

子翔说:“担心什么呢,现在可不比从前了,你说你老呆在家里,生活上能有着落吗?”

我说:“我考虑两天,对了,到了汕头那边,老板会不会拖工资啊”?

子翔说:“清溪,这个你放心,老板是咱都昌人”。

我说:“那就好,等过几天我再给你个准话吧”。

子翔说:“好,我等着”。

子翔歇了片刻就出去了,在附近的乡镇张罗着人手。这一出门,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啊,我想了很多,最终还是决定去了。

走的那天,我抱着老婆和孩子。尽管心中有再多的不舍,也不想让孩子再一次饿得直哭而我却毫无办法。

“一个人在外头要好好注意身体,记得常给家里写信……”老婆忍不住还是哭了。

“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回头看看他们母子俩,挥挥手消失在人群中。

三十多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的车厢里,车开了一天一终于到了,我们也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对于从来没坐过这么长时间车的我忍不住吐了,真想象不出我的肚子里还吐得出来什么。

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们没有那种期待和欣喜的心情,只是感觉失落。这么一个丑陋的城市,全是新搭建起来的工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空气还是很清新的。

在这里我们依旧没日没夜的干着,每天只是吃着用水煮过的青菜,尽管难吃,但不吃就饿,哪有力气干活,大伙抢着吃。我们的劳动力很廉价,一个月只有六块钱。也许我们的命也是毫不值钱的,我们中的死了一个,谁又会太在乎。

我们睡在临时搭建的阁楼上,随时都有可能坍塌,我们这群人来了以后,倒让当地的蚊子长肥了不少。每天晚上我都不禁想起家人,不知道他们还好吗。

“快起来,快点,警察查户口了,快躲起来。”警察大队在工地四处寻找着,按照老板的指示,我们躲在桥底下或是工地柱子内的空隙又或是坟场的空隙,我们很害怕,在乡下向来是敬重鬼神的。今天却要与死人同眠,没办法。

“哪里是警察查户口,分明就是老板赚那狠心的钱,其他本地人承包的工地都有房子给工人住哪像我们这群人,亏得还说是同乡呢! ”。其中有一个人说道。

我说:“那我们还躲啥呢,直接告诉警察得了”。

那人说:“谁不想这样呢,这是汕头,又不是咱都昌,我们就算举报了,也尝不到什么甜头,说不定还会被老板一顿暴打”。

直到另一天清早我们方才回去。

有一天,大约晚上11点左右,我们还没下班。我在三楼粉刷墙面,对面隐约看到一个老头在和他的老婆数钱,用盆装钱,全是十元的大钞。

“真有钱呢,没想到两个老家伙还存着钱养老”。

我转身回头,我身旁凑满了脑袋,观赏着对面的一幕。 你

第二天,两个老头死了,听说是被工地上用的绳索勒死的,钱也没了。很快警察便找到我们这家工地了。我们大伙都被警察围着,吓得不敢出声。警察一直逼问着,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害怕,腿软。后来我们老板站出来向带队的同志做出来保证我们才算是舒了一口气。过后警察便往别处去了。

事后,我感到十分内疚,那些人真的很坏,怎么可以干出这样的事来却还可以装作若无其事。我很清楚的记得当天夜里有两个人凌晨就起床了,然后又鬼鬼祟祟的回来。我假装睡着了,我不敢说出去。毕竟是和我们一块来的,老板都已经向带队的警察作了保证,要是再说出去岂不是多事嘛。

我每天都受着道德的谴责,可是又不想惹出事端,我很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我毅然走进老板的办公室,将事情告诉了老板。老板立刻火大起来把我推倒在地,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这种事不要胡说,出去”。老板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妥干脆把我辞退了。

我走在建筑工地上,处处可以听到熟息的都昌话,此时的我却觉得都昌话是最丑陋的方言。我很明白老板的用意,哪个人不为自己着想,只怪自己太傻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还有资格谈正义,谈法律,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什么是正义,什么是法律。有钱你才有资格谈正义,有权你才有资格谈法律。

随着都昌人,江西人的入驻,汕头市逐渐繁荣起来,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好一派改革开放繁荣的都市景观。空气也愈加浑浊,我感觉快要窒息了。

与其说希望碰到同乡人,我更期待碰到汕头的本地人。语言虽不通,但我能感受到他们内心的质朴。

我走访了许多建筑工地,找到一个汕头本地人承包的工地。老板看上去很和善。听人说,他认的字不多,可是他怎么还来承包工地呢。我一直很疑惑。

在这个工地上都昌人也不少,他们喜欢偷工减料,一有空就偷闲。所以这样都昌人和本地人就很容易辨别了。到了结工资那会,大抵相反,更令人疑惑的是,都昌人拿的工资却比本地人多。

都昌人确实能干。“傻啊你,你就没听说那老板不识字啊,你多报点工不就得了。真是的”一位好心的同乡人提醒我说。

之后本地人也跟着我们学聪明了,工资一个比一个高。结果不难想象,老板赔了本撤了工地。我们这群人捞了便宜也就散了。

可是这个老板包了好多年工地,怎么现在才遇到这情况呢。值得想想!

都昌人能干,我也是个都昌人,我们中的每一个走出来就代表着都昌的荣誉,我很想解释,那个地方没有一些坏人,怎么可以就凭这几个人推断我们整个都昌都是这样的。我们也有老实可靠,能吃苦的人。到这了,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走到街上,就听到有人说,以前坐公交车,行李忘了拿都不用担心,另一天去,行李还在那。可现在不行了,坐着车都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小偷。听说了没,最近抓的小偷抢劫的大都是都昌人,真是讨厌他们。

我低着头走过,没什么好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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