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风景
周末，同事们相约去乡下秋游。由小小县城驱车出来不到半小时，当城区的高大建筑逐渐退在车后，我们便一头扎进了橙黄橘绿的深秋之中。
江南的秋天总是显得含蓄矜持，带着小家碧玉般的纤丽，乳白的阳光已经失去夏日的暴戾，糅和着清爽的秋风薄薄地铺在大地上。眼前的景物既明亮又不炫目。在这种光线里，目光尽可以舒展，延伸到微云轻抹的天边。远山缥缈在一派寒烟中，沉浮起伏，如一叶小舟水漂浮在沧海中。一条小河从鸡鸣狗吠的村庄里窜出，蜿蜒穿行在田野之中，消隐在苍茫的天涯。
这是一处开阔的田野。秋风吹起一波一波金黄的稻浪，荡漾开来，空气里便弥漫着浓郁的稻谷的芬芳。深深地吸一口气，一股带着牛奶加薄荷味的清香便在五脏六腑里萦绕。我们踏着田埂萋萋的杂草，脚与两边的稻穗轻柔地牵扯着，厮磨着，发出呢喃般的声音。同事们的兴致顿时火热地燃烧了起来，高声地指点着，拿出相机、手机不停地拍摄着。
在一方很不起眼的稻田中。两位农夫正在收割稻子。这是一对年过花甲的老夫妻，头发都已经花白了，男人上身穿着灰蓝色的粗布衣服，下身着一条三分短裤，已然被汗水浸透了。瘦削的身体裸露出被晒得黝黑的肌肤，透着经年劳作煅打出来的精练。他正挥汗如雨地放着禾垛，看着打谷机里急风骤雨地脱下金黄的稻谷，老人的目光浮起一轮一轮丰收的喜悦；弯腰割稻的女人，略显臃胖，她挥着镰刀，唰唰地向金黄的海洋挺进。她的身后，金黄的海绵已然倒下，成了一垛垛的稻束，饱满的稻粒在阳光下绽放出耀眼的光彩，沉甸甸地垂着，如王者的冕旒。留在田间的，仅是一排排整齐的稻茬。汗水从老俩口身上不停地向田间灌溉，幸福从田间长出。丰收总是能激发无穷的力量，日已过午，老俩口却劳作正酣。
该歇歇了。女人提起水壶，让男人喝口水。是的，喝水。女人一手提起了壶，壶嘴凑向了男人。女人个头不足，于是踮起了身子，高举着壶；男人正双手握着稻束，于是俯下了身子，把嘴凑到了壶口，就这样，一仰一俯，一哺一啜，构成一组极为巧妙的组合。在田野里营造出最为美丽的风景。正是在这一刹那，我按下了相机的快门。
俯仰之间，哺啜之间，那是一种多大刻度的心灵的默契？当壶嘴与老人接触的一刹那，我分明看到彼此之间心灵的连通，正如电灯通上了电源，空间霎时充满了亮光。壶里的水缓缓注入老人的喉咙，女人的表情显得多么慈祥和温馨。这不仅仅是水，而是一种爱的传递，是心灵的滋养。俯仰之势、哺啜之间，让我想起了母亲喂乳的情境。我不知道老俩口曾经有没有过甜蜜的心灵感应，年轻时是否有过浪漫的终身不渝的海誓山盟，但此情此景，世间所有的情爱却为之黯然失色，所有的情感表白变得苍白无力。这对老夫妻厮守在年复一年的岁月轮回里，尽管沧桑了面容，斑白了发丝，却仍然小心地呵护着彼此的恩爱。(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在书本里，我知道了梁鸿孟光举案齐眉的故事，那种相敬如宾的恩爱被人们千百次地咏叹，但对比田野里这对老夫妻，总觉得太过矫情，太过书生气，难免让人感觉隔膜和生疏。提起了水壶，俯下了身子，这是多么质朴的语言。夫妻患难中相依相守，心心相印的赞歌，在一缕水的流动中唱响。累了就得休息，渴了就得喝水。难得的是另一颗心恰到好处的关注，难得的是这种关注一直陪伴，穿过沧桑的岁月。人间多少生死契阔，被浓缩在这质朴的夫妻之间。
我的相机里拍了很多的风景，深红浅黄的摇曳多姿。但没有一幅能让我产生如此强烈的心灵震撼，给我如此温馨的心理感受。其实，世间最美的风景就在人与人的姿势之间，在最质朴的举动之间。
2013年10月2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