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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英》

2013-08-29 10:40 作者:千古付笑谈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落英

“我的剑,亦是我,剑名散云,我们之间的云雾却从未散去。”隔着悠长的时空,她用叹息般悠悠的语调说道。漫漫时光飞速流转,落英缤纷,烟云散尽,黑衣随风,白衫如画。那蔷薇一般美丽而冷漠的奇女子,剑一般超然而凌厉的青年英才,在渊海凝碧中的孤独人生,只留下无尽的惊叹与惋惜。

我叫落英,有个响亮的名号——“天下第一刀”。随着我最后一位主人,前任渊海阁主江渊的离去,我便陪伴着他和那挂念了一生的女子,长眠于苍山漫漫黄沙之下。苍山高耸入云,然而半山腰处却有一条裂痕,像被人用利刃生生劈开,溪水从裂缝中淙淙流出,像极了巍巍苍山上的一道泪痕,这就是昔日纵横江湖的“人间风”长眠之地。自从主人与她溘然长逝的那一日,蝴蝶泉旁,就出现了成双成对,漫天飞舞的白蝶,就像当年他们初识时缤纷飞扬的落英。我想,他们的魂魄一定寄托在其中的某一对上,去实现未了的夙愿。

“君子藏锋,刀侠凌空”,主人的父亲,就是三十年前遭到六大门派围攻而惨死的“藏锋刀客”江敬言。江敬言是我的第十一任主人,他从不杀害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嫉恶如仇但不谙世事,这次,他杀了一个隐藏很深的伪君子,在江湖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泰武门、拜血宗等所谓的正道门派,道貌岸然,打着为伪君子报仇的旗号,觊觎着江大侠手中的我——江湖传闻削铁如泥,杀人于十丈之外的落英刀。他们胡编乱造了些不实罪名,浩浩荡荡的前来讨伐,逼迫他将我交出。我清楚地记得,江大侠孤身一人,对付了接近百名的武林好手,尽管,最后南诏的碧落老人和素有威名的成戈前辈赶到,但江大侠终究是斩杀了大多数敌人,最后力竭而亡。

我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发生,却无力阻挡,我看到盛怒的碧落老人将六宗赶来之人尽数杀死,然而,我终究是从他的指尖无力地滑落在地,又被一双小手托起。

那是一双孩子的手,我丝毫没有想到,日后,他将带着我,去指点江山,傲视群雄。此刻,他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手指一寸一寸地抚过刀刃,划破地鲜血淋漓,我感觉到他心在哭泣,然而却深深地压抑着,他稚嫩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眼中是一片近乎于死寂的淡漠。一贯冷漠的我也不禁颤了一下,紧接着,他慢慢跪在地上,紧咬着嘴唇,鲜血淋漓,他用我割破手指,鲜红的血渗进泥土里,他仰天厉喝一声,声音凄厉却冰冷彻骨,一字一句道:“我江渊有生之年,必定杀光六大门派,如有一人遗漏,我必定不得好死!”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让人心悸的冷光,这不该是孩子的眼睛,我叹息着,但是他毫不理睬。(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碧落老人是南诏的国师,地位尚在国主之上。他带着主人来到了南诏国,几乎将主人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悉心照料,我想,再过几年,主人心中的伤痕终究会渐渐愈合,他的仇恨亦会渐渐淡化,终究会成为一个普通人,平淡却幸福的活下去吧!

然而,他终究是来到了浩气教,浩气教的教主风不言将他收为唯一的徒弟,他成为下一任教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浩气教在中原武林看来是邪教,然而,南疆百姓却虔诚的信奉它,对教主敬若神明。他们将历代教主死后遗留的白骨供为圣物,修炼的功法也近乎于魔道,需要杀人取髓——当然,也有一种功法例外,那就是只有历代教主才能修炼的血影魔功。

浩气教数百年传承,血影魔功至今也只有他的开创者、第一任教主可以练到大成,后来的所有人不过是略懂罢了。主人天才得近乎于妖孽,堪称数百年罕见,仿佛这功法就是他开创的一般,他毫不费力地就学会了,更胜过风教主。

弹指间四年已逝,主人已经十二岁。然而,这四年中他一直沉默不语,不论如何,眼中都是一派淡漠。从没有人能靠近他身前一丈,即便是风教主也不行。主人在极力的压制着内心的仇恨,但这滔天的仇恨一旦爆发,江湖上又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我不觉叹了口气,在别人看来,主人与风教主师徒情深,风教主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悉数相传,毫无藏私,而主人亦是刻苦勤奋地联系。只有我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小时候经历过剧变的主人只相信绝对的力量,崇拜强者,他拜师,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好去报仇罢了。风教主收他为徒也有莫大的好处,血影魔功是浩气教的最高功法,只有像主人那样的体质才可以修炼,而这种体质,说是百年一出,百万挑一也不为过,更何况主人天赋异禀,更容易练成。他们就像一对精明的商人,各取所需,在做一笔巨大的买卖。

主人渐渐地喜欢上用快刀,他十四岁那年,自创出了“碧血丹心刀法”,从此,江渊这个名字传遍中原大地。他血洗了六大门派,在将掌门人杀的半死的情况下,将他们丢入冰水中,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流尽最后一滴血。他兑现了当年的诺言,然而,纵是杀伐果断如我,也不由得心寒。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又是一个月圆之,只可惜,月圆人不圆。大仇得报,主人的脸上却殊无喜色,他带着我,坐在一泓清泉的旁边,静静聆听水流的声音。夜晚的凉风将他的衣袂高高吹起,他俊美的脸庞上却一片淡漠。他怔怔地望着倒映在泉水中的一轮圆月,将我抱在怀里,修长的手指轻抚过我的刀身,亦如当年那个八岁的孩子。一滴冰凉的泪水滴落在我身上,我几乎怀疑是自己的错觉。这是主人的……眼泪?宁流血不流泪的主人也会流泪吗?世人只当他是冷血无情的杀神,然而,他从不在人前表现的脆弱却在此刻显露无疑。也许,这才是真实的主人吧?我甚至有些怜悯他,他一直将自己隐藏在清冷无情的面具下,该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我感觉到他心里的坚冰渐渐融化,他心中在不断的挣扎,但他最后只是悠长的叹息一声,沉默地带着我离去。

十六岁那年,他奉风教主之命,截杀剑宗大师兄,江湖人称“竹君子”的南宫悲。

主人的身上密布着一层如往昔的凌厉杀气,我打起了十二般精神,知道今天定然会有一场恶战。他手起刀落,二十几位弟子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南宫悲终于被逼露面。

出乎我所料,南宫悲看起来容貌清秀,他穿着一身白衫,飘逸出尘,手中握着一支洞箫,气度非凡。让我感觉奇特的是他的目光,温和之下隐隐有冷光在流转,凭直觉,我感觉到他是个有故事的人。我也能看出,他的实力虽然强劲,但比主人要差不少,但他散发出的气息几乎与主人不相上下。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南宫世家的拟息术,挺高明的内功心法,而剑宗的大师兄,自然就是南宫世家的少主。

主人的眼光锐利如剑,直直的扎进对方的心底。他右手微扬,我挥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南宫悲神情凝重,以箫作剑,一式剑法随即施展开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将自己周身守得滴水不漏。我的刀光,永远都是淡蓝色的,似秋日飘洒的落英,让人的心中无端的生起惆怅。然而,这华美的背后却是凌厉的杀气——我在进行一场美轮美奂的死亡表演。

第七十三回合,我已经抵在了南宫悲的喉咙上。主人眼中的光芒变幻莫测,仿佛要将他看穿。在月色下,他的一身黑衣显得分外空灵与飘渺,长发散下,带着幽幽的银光,飘然若仙。我的心有点冷,只要南宫悲再前进一步,必定让他血溅当场!

主人的背后传来一阵轻响,他撇开南宫悲,撤刀回守,“铮”的一声,手指在刀背上轻轻弹了一下,迎面刺来的剑在空中稍稍一顿。“散云剑。”主人眉头微微皱起。

白衣女子仿佛从天而降,轻纱蒙面,一尘不染的白衣在月光下显得圣洁,恍若广寒仙子,随时会御空而去。白衣下,三尺剑刃如清波,如云烟,缓缓袭来。

我立刻看出了眼前的女子非比寻常,更重要的是他手里的那把剑,那把看似毫无杀气,温和似水的剑,那是散云剑,我多年的敌人和老朋友

一道锐利的劲气集中了散云剑的剑刃,主人静立在原地,并未出手。我疑惑地向旁边看去,南宫悲急速奔来,冷哼一声,目中有怒火闪现:“下去!”白衣女子右手一扬:“师兄,莫逞强……”她的声音竟不带有一丝感情,只是冰冷地一句句抛下。南宫悲脸有怒容,玉箫直接点着对方的喉咙,白衣少女身形一闪,退了开去。好高明的轻功!我瞪大了眼睛。

“有意思。”主人忽然笑了起来,笑意绽放在清冷的脸庞上,足以让月光黯然失色。他忽然将我收了回去:“我不用刀,若是十招之内不能击败你,便任你处置。”我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丝毫不为主人担心——他的武功早已经登峰造极。

南宫悲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玉箫抛在地上:“若你赢了,我以性命担保,让你安全离开剑宗。”主人眉头一扬,竟然淡然的说道:“不用,我信得过你。”这四个字重重的敲打在我的心上,我惊愕地看着对立的两人。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交手了数次,南宫悲忽然身形一顿,沉默半晌,道:“我输了。”

主人背着我,早已经踏着月色远去,话音却仍飘荡在半空中:“来年再战……”我看见他们的眼中同时闪过一抹亮光,这就是同为少年英才之间的惺惺相惜?那一刻,我真希望他们成为朋友,甚至知己,希望这个南宫悲能够打开主人冰封的心灵。然而,我未曾料到,此刻,已经埋下了祸根,八年后,终究会显露。而他们的约定,此生再也未曾实现。

“阁下追了我三天三夜,真是好兴致。”长安城中最富盛名的酒楼“醉不归”中,主人气定神闲地坐在楼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神色淡然若水。那个白衣女子坐在他的对面,脸上的面纱已经被摘下,露出了一张清丽无双的绝世面容,然而眼角眉梢中却有着丝丝缕缕的冷意:“你不怕我下毒?”那样美丽的面容,我见犹怜,可主人只是淡漠的瞥了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超然模样,自顾自地斟酒,喝酒。

“我觉得你家公子和我家主人很般配啊。”散云忽然开口,着实吓了我一跳。

从散云口中,我知道了她叫柳忧霜,和主人一样背负着血海深仇。她的父母就是名震江湖的鸳鸯杀手朱傲与柳素心。她是剑宗未来的掌门,也是南宫悲的小师妹。散云是自愿跟着她的,它嗜酒,它说,柳姑娘命中注定会成就一番大业,到那时,它就可以喝上更多的酒。

对于刀剑来说,美酒便是敌人的鲜血。这六年以来,我喝的酒比往常的六十年还要多得多,杀戮之门一旦打开,走下去的就是一条不归路——惯于杀戮的人只能杀更多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如同犯了酒瘾的酒鬼一样,越杀越不可收拾。我自然也不能免俗,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家都叫她柳儿。”散云最后补充了一句。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刀身,我感觉到她内心仿佛有什么在跃动,她如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嫣红,分外的明媚动人,我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我讶异地往桌上看去,主人与柳姑娘的面前摆着几个已经空了的酒坛,我吃了一惊,看起来娇怯怯的柳姑娘亦有这么好的酒量,然而,更让我吃惊的是,号称千杯不醉的主人竟然微有醉意,眼中带着淡淡的迷惘。

他醉的到底是酒,还是心?我无言。“天啊!”散云惊叫一声:“落英,我家主人从未喝过酒!”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相对而坐却寂寂无言的两人,从未喝过酒?竟然为了主人破例?

柳姑娘撑着下巴,她眼中的冷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详与平静,她定定地看着主人,而主人却仿佛没有察觉,只是微闭着双眸,坐在那里,仍然是不断地喝着酒,一言不发。两人就这样一直坐着,沉默到东方已经露出了熹微的晨光。

“落英,我觉得他们真的很般配呢!”散云目露思索之色,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的确,柳姑娘和主人,都是少年英才,他们容貌出群,武艺过人,可称得上是珠联璧合的一对。然而,我却始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中间不过隔着一张桌子,却好像隔着沧海天涯,是的,咫尺天涯。主人总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游离,我感觉到他的心中微微有触动,但我却又听到一阵冰冷的呐喊:“不,我不需要任何人一样可以活得很好。”我只能无奈地叹口气,横在他们两人之间无形的幕墙,是两颗心之间的鸿沟,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

八年后,我的预言很不幸地得到了验证。

主人与南宫悲大战一场,南宫悲落败的消息很快在武林上传开,然而,这只是个导火索,随即,南宫悲宣布脱离剑宗,带着一个不知名的小女孩,日后凝碧楼的护法凌云归隐山林,内定掌门柳忧霜同天宣布离开剑宗,孤身闯荡江湖。剑宗与江南凌家紧急商榷,携手攻打南疆浩气教,不计伤亡,唯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风教主死了,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他诱敌深入,启动了浩气教几百年传承的机关大阵,浩气教三千弟子与剑宗、凌家同归于尽,昔日的南疆第一教今日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繁华如,世事成空。

主人长叹一声,终究还是跪在了那一片废墟前。废墟足足有三丈高,绵延数里,昔日建筑的轮廓早已经模糊。在他身旁,柳姑娘亦是跪了下来,然而,从头至尾,两人都没有留一滴眼泪。

“先师风不言之墓。”“恩师华剑天之墓。”此后,此地多了两块墓碑。

两年后,也就是主人十八岁那年,他创立了渊海阁,而柳姑娘建立了凝碧楼。江渊与柳忧霜这两个名字随即响彻江湖,他们策马天涯,携手征战,武林中人都称他们为“人间风雨”,所有人提到这两个名字,都会肃然起敬,几乎全部人都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只有我例外。

事实很不幸地让我的想法得到了验证,主人将渊海阁总址选在了长安城内,而柳姑娘的凝碧楼在南岳,也就是安徽天柱山,那样的悬崖峭壁之上。

从此参商勇隔,天南地北两相别。

细雨绵绵,雨声如同时光的更漏,淅淅沥沥,滴滴答答,了无止境,又如同那纷乱的思绪,零落杂乱,不成曲调。散云哀伤地看着我,幽幽垂泣:“我家主人为什么总是想要自己伤害自己呢?”我只能无奈地叹息,人间风雨,纵是能呼风唤雨,却始终无法明白自己的心。他们的孤傲已经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永远将自己真实的一面隐藏在心底。

主人,只有坦诚相对,才能收获自己的幸福吧。看透了世事聚散无常,我的心底也不禁涌起了一丝迷惘,自认为和主人心意相通的我也无法明白他的心事,而柳姑娘的身上始终罩着一层迷雾,他们的关系绝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我曾看到,柳姑娘神色疲倦地倚在主人的肩头,眼中的冷光竟然渐渐消散,一片柔和,而主人只是淡漠的闭上眼睛,轻轻握住她的手,我能感觉到他的内心有剧烈的波动,然而,他每次总是沉默不语,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曾经有一次,他们去攻打奉川宫,奉川宫是北国最强大的宗派,不可以常理来度之,擅长术法,主人和柳姑娘都受了极其严重的伤——

“江渊,你将我逼入绝境,我们便同归于尽!”奉川宫的圣者高高站立在圣坛之上,双手在空中飞旋,勾勒出诡异的符画。他的周身隐隐有黑光流转,原本英俊的脸庞上布满了死气,几乎变成了深灰色,像是来自九幽地狱的使者。他手指一弹,喷出一口鲜血,道道夺目的乌光交织成巨网,铺天盖地袭来,逃无可逃,躲亦不可躲。

“快退!”主人厉喝一声,挥刀一斩,凌厉的劲气几乎将乌光斩开一道裂缝,我淡蓝色的光芒透过层层的乌光,清晰可见。然而,不论是我,还是主人,都未曾料到,柳姑娘忽然反手一剑,将主人远远地推开,然后奋不顾身地对上了乌光所组成的网。漫天的乌光很快将那道白影淹没,主人的眼中闪现出无限的杀气,让见惯了杀戮和鲜血的我也觉得心惊,他跃上圣坛,直接一刀洞穿了圣者的心脏。

柳姑娘双眸紧闭,一身白衣依旧点尘不沾,她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从来未曾离身的散云剑也坠落在地。主人一瞬间脸色苍白,眉宇间的担忧掩饰不住,毫无保留地露了出来,这让我不禁担心,如果柳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他会不会就此自绝?

“渊海阁弟子听令,血洗奉川宫,不得放过任何一人!”主人冷哼一声,抱着柳姑娘,转身离去。“是,阁主!”背后弟子的叫唤他置若罔闻。

柳姑娘昏迷不醒的那几天,主人仿佛入定一般,不吃不喝,只是守在她的床前,亦顾不得我,顾不得一同前来的渊海阁众弟子和护法东城、南陌,他只是沉默地望着我,再望着散云,眼中的幽深光芒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潭,让人心悸。

原来,他们之前的情感,只有到生死关头,才会完全显露出来吗?我听到他心里有个声音再说:“你应该好好对她……”然而,另一道声音又随后响起:“我不会对任何人动情的,绝不会……十二年前我的心已经死了。”原本柔软的心灵在一次次的自我暗示中又变得坚硬。我恨自己只是一把刀剑,不能说话,更恨那锁住主人心灵的枷锁。

第五日,柳姑娘终于醒转,主人的眉间有喜色一闪而过,但他随即又恢复了往常的冰冷,背对着她,立在窗前:“你醒了?”他的声音淡然若水,听不出任何感情。

柳姑娘的声音虚弱的让人的心一凉,气息极为不稳:“你没事吧。”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散云剑的剑刃,指尖苍白的惊人。

隔着黑衣,我感觉到主人的手指轻颤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过了良久,才淡淡地说出两个字:“谢谢。”他的心中似有什么动了一下。

柳姑娘嘴角勾起一丝奇异的弧度,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冷笑。她轻咳了一声,鲜血顺着嘴角流下,落在一尘不染的白衣上显得触目惊心。

“没事吧?”主人终是忍不住回头了,他眼中有近似于神情的光芒闪过,坐在柳姑娘的床边,伸手帮她擦去嘴角的血痕,“薛烛会在三日内赶来,能坚持住吗?”

我惊诧了一下,薛烛,名动天下的相剑大师,也是江湖少有的名医,精通妙手回之术。但他生性骄狂,恃才自傲,即便是成名已久的老前辈也未必能请动他。

柳姑娘并没有答话,她轻轻拉过主人的手,从头上拔下一缕青丝,将它缠在主人的指尖。我感觉到主人的手颤了颤,他叹了口气,眉宇中的复杂之色浓郁得化不开,握住了柳姑娘的手,不再言语。

一刀一剑,平分江湖。

四年过去,他们并肩北站南征,战无不胜,血洗奉川宫,灭杀慕容世家,毁灭隐世宗门天茫山。主人与柳姑娘的城府只能用可怕二字来形容——他们支持了南宫逝水的叛乱,又与南诏取得了永久同盟,崆峒派、青城派、峨眉派被一个白衣少年不露痕迹地收复——那个少年像极了主人,生性冷漠,我知道,他有一个奇异的名字,叫齐陨。

然而,主人和柳姑娘的关系却越来越莫测,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鸿沟横在了两人面前。站在最顶峰傲视众生的人,竟没有普通人的勇气,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吗?我无力地哀叹着,毕竟,我只是把刀剑。

散云低低地叫唤,打断了我的回忆,说道:“落英,我觉得他们简直在自己折磨自己。”我看到主人的眼中闪过一抹恍惚的光,深邃而悠远,凝望着天际。“让你家公子别走好吗?”散云低声恳求。主人眼中的犹豫渐渐被一抹冷光所取代,我知道,无人可以改变他的决定了。

柳姑娘白衣飞舞,默默地站在那里,眼光有些迷离,隐隐有晶莹的光芒闪动,她淡淡道:“你觉得我们以后还能在相见吗?”她的美眸中有某种异样的光芒。

“殊途难逢。”主人沉默了半晌,说出了这四个字,语调有些冰冷,如一把利刃,冷冷地扎进柳姑娘的心底,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更紧地握住了我。为什么?主人的心不是这样的!我狂吼道。

我感到自己的无力,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人啊!不惜以一把双刃剑,自伤五分之后再伤人五分,明明知道这样的话说出去,两个人都不会好受,然而,他竟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我依稀听见主人内心中有个声音劝他不能这样做,然而他却置若罔闻。

白衣胜雪,黑衫随风,两道超凡脱俗的身影静静地立在原地,久久无言。

柳姑娘的声音里多了一份苍凉的意味,她嘴角泛起一丝疲倦而孤独的笑意:“如果我死在你前面,一定要帮我接管凝碧楼,直到合适的传承者出现……”我震惊了,然而,更震惊的是散云,它瞪大了眼,长嘘一口气:“主人这……”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主人的声音飘渺如风中丝絮,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很轻,却很坚定。他目光一直望着远方,仿佛可以看破重重云雾,望到遥远的天柱山与长安城。

“你想要守护什么?”柳姑娘望着初春蓬蓬勃勃、枝繁叶茂的柳树,轻叹一声,折下一根柳条。滴滴答答,满天的雨声伴着潺潺的流水声,一同远去,她的心真是寂静,寂静到整片世界只剩下了自己和面前的这个人。

我知道,如果主人此刻说出来他的真心话,那么,他们一直寻找却找不到的幸福就会在不经意间来临。我心中暗暗期盼着主人能够听从自己的心。

然而,主人是不会说的,他决定的事从不会改变,他只是轻轻折下一根柳枝,递到柳姑娘手上,淡淡地说出八个字:“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于是他们只能决然转身,各奔东西,一个向东去安徽天柱山,一个向西去长安城。

人的自尊心都是这般脆弱的?如此的敏感,敏感到让人叹息。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戒备,层层疏离的外膜将炽热的情感所挡住,剩下的只是无尽的冷漠。他们丝毫不肯退让,将情感炼制成了心灵的枷锁,伤人又伤己。人间风雨,即便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叱咤风云,也不能明了自己,明了对方的心。

三年后再见,已是生离死别。

凝碧楼和渊海阁终于平分江湖,早已经成了水火之势,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知道,主人的真正实力略胜柳姑娘一筹,但他绝不可能与柳姑娘生死相向,他下不了手。

那一日终于是到来了——我又一次见到了散云。

苍山,处于云南大理境内。深秋,清冷的秋风迎面吹来,入目的尽是大片大片凋零的花朵与飘落的枯叶,满目萧然之景,苍山高耸入云,山脉连绵起伏,如同一把出鞘的长剑,直直的向上延伸,划破苍穹。起伏不断的群山,悬崖峭壁接连不断。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静立在山巅的烟雨中,正是柳姑娘和主人。冷风吹起他们的衣袂和长发,飘渺的云气将他们环绕在其中,若隐若现,亦真亦幻,像一对神仙眷侣。然而,他们的眸中,却带着一种近乎于死寂的淡漠。柳姑娘白衣胜雪,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她眼神淡漠中带着丝丝冷意和戒备,如同一把利剑,冷冷地刺向站在她身前三丈之远的主人。她的身形在秋风中微微晃了晃,脸庞有淡淡的血痕,然而,她却不管不顾,只是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主人神情平淡地好像一潭千年古水,波澜不惊,谁也无法猜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面色变得有些苍白,一缕鲜血缓缓从嘴角流下:“你想杀了我?”他的眸光深邃而又悠远,淡漠下隐隐有凌厉之色,一眼看来,能将人的心思洞穿。

柳姑娘的嘴角勾起一丝疲惫的笑意,似是自嘲,似是讥讽。她扬起手中沾满鲜血的剑,将剑身上的血迹抹去,剑身恍若一面明镜,映照出那张绝世独立的容颜。然而,这样的一个女子,就如同悬崖上的蔷薇花,风姿如画,清美醉人,然而,她的周身却带着利刺,时刻防备着周围的人。她沉默不答,只是右手微扬,目中一片冰寒,冷哼一声:“江渊,是不是你,杀了南宫悲!”

“我没有!”主人极力地辩驳着,神情中带着倔强,他震惊地望着柳姑娘:“南宫悲死了?”

“你现在还在演戏!”柳姑娘素手一顿,长剑斜下里猛然刺出,剑气道道,纵横如肆意舒卷的云烟,来无影去无踪,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铮”的一声,面对来势汹汹的一剑,强如主人亦不敢托大,我从他的袖中弹出,带着淡淡的蓝光,如缤纷的落英,华美无限,杀机无限。他的神情清冷得让人心寒,目中却有奇异的光芒闪烁。刀剑相交,刀光剑影缭绕在两人的周身。

不,不!主人绝对不会杀南宫悲的!我听见散云同我一样低沉地呐喊,但是盛怒中的两人谁也没有理睬。他们一直埋藏在心底的不信任与戒备在此刻爆发,一寸一寸地蚕食着他们彼此之间微弱的感情,只可叹,强如渊海阁主、凝碧楼主,挥剑、御刀可破苍穹,却无法斩破一道心墙。

锐利的劲气斩开云雾,天地之间,放眼望去,只见得这一蓝一白两道光芒,互不相让,铺天盖地,大有吞星噬月。剑气如虹,刀影随风,清脆的几声刀剑响,我傻了眼,我直接插在了柳姑娘的心口上,散云也准确地刺中了主人的心脉。

不要,不要!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不甘心地利喝。一只冰凉的手将我推开,姑娘身形一晃,修长而苍白的手捂住胸口,一道深深的创伤透过指尖的缝隙清晰可见,鲜血顺着手指缓缓流下,素净的白衣上盛开了朵朵红梅。

主人伤势不轻,黑色衣袂的颜色变得更加深沉。他单膝点地,以我支撑着自己的身形不会倒下,亮如星辰的眼眸亦有些暗淡,他艰难的开口道:“人不是我杀的。”虚弱的声音让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我听到了散云低低地啜泣声,柳姑娘白衣上满是斑驳的血痕,鲜血一点点流出,带走她余下的生命。我叹了一口气,柳姑娘也快不行了。

散云一边哭,一边抛出一句话:“我家主人并未下杀手,你家公子也太狠心了。”我不禁愕然,难以置信地望着主人,他是绝不会与柳姑娘决生死的,难道……我的心中涌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我反感自己身为刀剑,我想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主人与柳姑娘,然而,一切都晚了! “南宫悲不是主人杀的!”我只能朝散云吼道,希望它能同柳姑娘说个明白。散云用一双泪眼看着我,哽咽道:“你觉得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晚了,一切都晚了!更何况我只是把刀剑罢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柳姑娘只是不断冷笑,然而眸底深处竟然依稀有温柔的光芒在闪动。到现在这个时候,人类可笑的自尊还不曾放下吗?我的心中对他们产生了无尽的怜悯,人间风雨,怎么能走进对方的心?

主人蓦然间一声长笑,笑声凄凉而悠长,震荡山谷,闻之让人动容不已,催人泪下。一时间,碧空与群山之间只回荡着这么一声寂寥且悲戚的笑声。“想不到,我竟会死在你的手中……”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至于气息溃散,神志不清,他目中的清冷渐渐散去,只余一片温和。他微微闭上眼,将深深的痛楚埋在心底——是心痛

主人,快和柳姑娘说清楚吧!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忧心如焚,主人却不理不睬,只是沉默地坐着,脸色越来越惨淡,眸光也越来越暗,我感觉到他的手颤了颤,我几乎要落下去:“霜儿……”主人的声音气若游丝,越来越让我心惊,一定要坚持住!我为他鼓劲!

“不,不,我恨你……”柳姑娘的声音恍如梦呓,心口传来的剧痛让她的意识渐渐有些溃散,她低声絮语着,仿佛在抗拒着内心的眸中本能:“我们是敌人……”完了,都现在这个时候了,仍然要先伤己,再伤人么?我无奈的长叹一声。

主人目中的冰冷渐渐散去,似有深情的光芒在闪动。

柳姑娘的眸光忽然间亮了一下,散云泪流满面,那是回光返照。我无力地闭上眼,一边做着无谓的祈祷。柳姑娘,主人,一定要将事情搞明白,千万不要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柳姑娘忽然间紧紧握住了主人的手,这用尽了她的最后一丝力气,她微弱的心脉就此震断,然而,她的嘴角竟然罕见地泛起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我哭了——人说刀剑无心,然而,只有无心,出手才能凌厉,毫不容情。我不是神兵,我亦有情。然而,我的心中除了悲伤以外,还有浓浓的怜悯与惋惜。

散云惊叫一声,从柳姑娘松开的手指上无力地滑落在地上。

主人,别死!我不住地哀求。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刀刃,嘴角扬起一抹醉人心魄的弧度。他将柳姑娘抱入怀里,手指掠过她的满头青丝和绝世容颜,忽然间,用力一挥,将我直接刺进了他的心口。

我无力反抗,我刺中了主人的心脏,也刺中了柳姑娘的心脏。血如泉涌,主人终是闭上眼睛,溘然长逝。

我悲哀地望着这一对人间风雨,远远望去,他们的衣袂在空中扬起,青丝飞舞,像永恒的雕像,永恒的神仙眷侣。

生不同处,死亦同穴。情深若斯,若有来生,定然与君共行天涯。我惊觉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我的刀背上,我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泪,是自己的,还是他们的。

曾经有多少指点江山的凌厉、策马天涯的快意、南征百战的血腥,最终不过并肩长眠于黄沙之下。人间风雨,同归于尽,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主人和柳姑娘的死讯很快传遍了中原武林,因为两人平日南征百战,结仇太多,所以新一任凝碧楼主冯炎秋决定不为两人立碑文,只是将他们的骨灰撒入了蝴蝶泉中,自此了无痕迹。

往事如尘烟一般消散,青衣少年立在蝴蝶泉边,自从主人和柳姑娘的骨灰倒入泉水中后,仿佛显灵一般,深秋时节,此地竟然出现了成千盈白、不计其数的白蝴蝶,漫天飞舞,成双成对。

他轻轻地掬起一捧溪水,曾经的过往就如同这流水一般,缓缓逝去,不再回头。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青衣少年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手,水顿时从指间流下,他淡淡地问道:“一切都是你做的吧?”来人脚步一顿,走到青衣少年的身边,不置可否。清澈见底的泉水倒映出了飘逸的白衫和洒脱的青衣。

我早已经原谅了他,那个叫齐陨的白衣少年,纵然他在柳姑娘和主人的兵器上抹了毒药,但他们却是被彼此之间的不信任所杀,只给后人留下了无尽的叹息。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没有任何人我也能活得很好。”

“若不能平定江湖,那便血染峥嵘!人生处处皆埋骨之地!”

闲暇之时,我常常回想起往昔主人的点点滴滴。

苍山的半山腰,仿佛被人用锐利的剑锋生生劈开,银白色的泉水淙淙而流,贯穿而下,恰似苍山上的一道泪痕。银白色的泉水之上,有白蝶成双成对的飞舞,向每一个来人倾诉着这段凄美的绝世之恋。

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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