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飘远
酒香飘远
在童年的梦里，我的嘴角是常常泛着酒香的，微甜中带着糯米的清香，醉意里透出山村的绵厚，酒、梦和童年是我字典里最鲜亮的意象，在这个意象里，山里的柴火、古朴的乡音还有浓浓的稻草成熟的味道一起涌过来，让我顿时有几个想家的理由。
家常在梦里，酒也在梦中。梦里的我常常躺在稻草垛上，乜斜着眼睛，淌着几滴似曾满足的口水，我在享受阳光。电线从头顶穿过，几只饱食的麻雀在梳理自己的装扮，不时跌下几根懒洋洋的羽毛，落日在山头笑，有点腼腆，似乎还有点狡黠，村边的牧童正回家，他们没有唱歌，我却听见他们心里哼的小曲，一只小狗远远地摇着尾巴过来了，它似乎很懂我的心思，那时我的欲望淡淡的，目光有点游离，表情很原生态，我忘了我需要什么，也不知道回家，家的概念很笼统，似乎很容易有点以地作床睡，把天当被盖的懵懂。
远远传来的是一阵阵吆喝，“烧烧酒喽！——烧烧酒嘞！”，吆喝声有点深远，像是从土里冒出来的，又像是打山那头蹦过来的，很快空气开始颤动，嗜酒的汉子开始心动。带着醉意的声音传到了村头的老樟树上，老樟树有了一丝颤动，整个村子一下子变得晕乎。
吆喝的是个身材魁梧的老汉，头上扎着泛黄的白汗巾，皱纹在他额头肆意地穿梭，却没带走挂在他脸上的笑意。一挑锡制的烧酒器具在他宽厚的臂膀间来回晃悠，这种晃悠和他的吆喝有着莫可名状的默契，仿佛他一肩挑的就是两句重复的吆喝。
故乡人管白酒叫烧酒，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想明白，现在想来可能是这种酒的度数高，有的可以直接点火燃烧的原因吧，故乡说的烧烧酒就是把酿完米酒后的酒糟进行再加工，生产出一种比米酒度数更高的酒的过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或许是村里少有外人走动的缘故，有了烧烧酒的老汉，村里的小孩往往在这个时候也显得异样高兴，甚至奔走相告，即便烧烧酒这事与他们并无什么关系。
此后的几天，从村头到村尾，大家都准备好晒干的酒糟，等待烧烧酒的人来，老汉做起事来不紧不慢，但很有章法，今天张家，明天李家，后天老王家，都是挨着次序来。袅袅的炊烟跟着老汉从村头走到村尾，浓浓的酒香从村头飘到村尾，一个村子一年的酒就算准备好了。
老汉到每户人家烧的第一口酒都要亲自品尝，品酒似乎是老汉最得意的事，一只小瓷杯，抿一小口，闭上眼睛，若有所思地砸吧嘴巴，然后就是一副忘乎所以的样子，看了让人陶醉。
我对酒的印象大概就是从老人嘴角的那丝笑意开始的，仿佛那是一个秘密，残酷地诱惑着小时候的我，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有了一生第一次醉酒的经历。
那是一个深秋，烧烧酒的老人如期来到我家，我早早地守在灶台边，像欣赏一段美妙的舞蹈一样地看着老人忙活，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酒器旁边那个锡制的出酒嘴，猜想着从那里滴出来的第一滴酒的色泽和韵味。机会终于来了，就在老人坐在门口抽袋旱烟的时候，第一滴酒出来了，掉在父亲准备的杯子里，发出脆脆的声响，我轻轻的摸过去，拿起杯子，学着老人的样子，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还不满足似的伸长舌头舔舔嘴唇和嘴角。
老人很快发现了屋里的动静，跑过来一把夺掉我手中的瓷杯，一只宽厚的手掌高高扬起，却轻轻地落在我的屁股上，调皮的我朝老汉狡黠地一笑，趁着他转身的间隙悄悄滴溜出了家门。
酒劲不久就上来了，开始是走路趔趞，接着是头重脚轻，最后扎扎实实地醉了过去，瘫在门口的柴垛上，直到太阳下山才渐渐醒来，那一次，把父母吓得够呛。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一颗幼小的童心里，朦胧的醉意已经种下了许多思乡的种子。
家乡的男人大都好酒，不知什么原因，且不说嫁娶、乔迁、升学之喜事，大家聚在一起，猜拳劝酒，喝得大家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就是平日走亲访友，人情往来，米酒也是桌上必备之物，三杯两盏，情在酒中，人在醉意里。农闲时节，如果你在路边或是稻田里见到有人醉得不省人事，请千万别奇怪，因为醉酒对这些简单的庄稼汉来说是最常见不过的一件事了。
古人说:“薄酒可以忘忧,丑妻可以白头”。故乡人读书的人很少，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却很多，每天在“脸朝土地背朝天”的日子里煎熬，在汗水与疼痛的交织中重复，当枯燥来临，醉意也许就是大家最现实的寄托，一杯米酒，几句知心话，抛却生活的烦恼，忘记身上的疼痛，轻松至此，夫复何求？
“月光哥哥，借我筛箩，筛个米果，讨个老婆……老鼠背谷，背到糯谷，糯谷蒸酒，蒸到甜酒，甜酒请客，请到上客，上客夹肉，夹到肥肉……”这段美丽简朴的童谣曾经伴随着我走过童年，走出大山，与现在的“农妇、山泉、有点田”有着异曲同工的意思，其中描绘的美好也不外乎娶妻、请客、喝酒。
离开家乡转眼已是十几个春秋，现在的生活有时应酬很多，觥筹交错多半是为了所谓的工作和生活。热闹过后，平静下来，内心深处依然难以抹去的是记忆中的那幅画面：青墙黛瓦、袅袅炊烟、稻草燃烧的毕啵响声，还有村头的老樟树，村子里弥漫的淡淡的米酒香。
“烧烧酒喽！——烧烧酒嘞！”老汉的吆喝响起，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小山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