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拾遗
风雨如注的湿潮时节，春的脚步总来得晚一些，迷蒙细雨遮盖了人们的视线，烟笼雾罩麻痹了人们踏青寻春的意念，没有桃红柳绿，没有燕舞莺歌，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混和着沉积灰粒的湿腥气味。轰隆隆的雷点唤醒了枝杈的嫩叶，明晃晃的闪电照亮了帷幕般的雨线，渐渐地，田埂濡软如泥了，河岸涨潮积水了，人们的裤腿也星星点点地沾染上春雨的气息了。
有一天，儿子放学回家就缠着我：“妈妈、妈妈，春天到了，你快给我穿上雨鞋，我好到池塘里抓几只小蝌蚪呀！”因为怕他放学路上独自一人跑去池塘边上玩太危险，我答应周末陪他到田里去找小蝌蚪。
周末正值三月三，我带着儿子来到久未涉足的乡野。
仅容得下一辆板车通行的泥泞小路，沟沟坎坎都是车轮碾过的交错的印迹，雨儿打在沟里溅起混浊的水花，雨线打在坎上击起细碎的泥巴，一脚踩下去，湿滑的泥浆迅速向两边簇拥着、欢挤着倾倒，发出“呱唧”的滑稽声音，却有着踏实而软腻的触感。泥路挨近墙角和小溪的两边都已长出浓密颀长向外倾覆的春草，让人联想起白居易那句“远芳侵古道”的意境来。顺着蜿蜒曲折的泥巴路走去，儿子全然不顾及我一句句高声提醒，欢跳着快步奔走在泥埂上、小溪边，偶尔停驻下来，用穿着雨鞋的脚试探着踩入田里，仔细寻找着小蝌蚪的身影，口中念念叨叨着，说有气泡的水面下才会有小生命，还告诉我蝌蚪卵是如薏米般透明、如葡萄般串接的形态……
记得在十几年前，当我还是儿子那般大小的年纪时，就曾在这里牧过鹅。小时候的快乐总是来得特别简单，即使是必须完成的家务使然，也可以欣然接受并找到这其中的乐趣。开春的时节，人们还没来得及春耕播种，而荒草已然郁郁葱葱，大白鹅肆意在田间觅食，我挎着个篮子在路边割草。割满了一篮子草，天还没黑，我也不急着回家，就地翻开书页朗读着课文，或者扯开嗓门唱上一首歌，记得那时最迷恋台湾女歌手千百惠的《走过咖啡屋》和《窗的追想》。一望无垠的田野，只有一户徐姓人家座落在泥路边那棵老树下，红砖黛瓦的两层楼房，特别显眼。透过那栋房子靠北边的二楼窗户，我时常能看到一位清瘦的少年坐在窗前书写，正是高考攻坚的非常时期，虽看不到他的五官和表情，却能想像出他时而蹙眉忧思、时而托腮凝眸的神情，偶尔他会站起身来伸展伸展胳膊，或是走到窗边抬头远眺，凝望着什么地方。只是他不知道，当他看风景的时候，却也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又或者，当我在凝望着他这幅画面时，我也成了他眼中的景观。对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而言，这样温暖的画面，既饱含着对于长大后自主自由的渴望，更蕴藏着飞出小山沟的憧憬和寄望。
如今，靠近马路的田里已陆续建起鳞次栉比的楼房，但那户徐姓人家仍然茕茕孑立在田莽间，只是那暗红晦涩的砖墙更显破旧，那虬蚺盘曲的古树更显苍老，一如封存的记忆、老式的相片一样陈旧而泛黄。在同样情境的复制下，一念之间乍然想起，竟恍如昨日重现，迅即暗淡，又如隔世一般悠远……(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远方一记炸雷，一下子把我拉回到现实。走过几畦田，穿过了两条小溪，却没找到小蝌蚪的身影，天已经黑沉下来，我催促着儿子早些回家，免得被即将到来的大雨淋湿。儿子悻悻地拍着水，毫不掩饰一脸的失望和懊恼，我口口声声劝解着，也许因为天气太冷，青蛙妈妈还在冬眠，所以小蝌蚪才没有出生，等天气暖和些再来找。儿子听了我这番毫无根据的吹哄，将信将疑地随我回到了家，还不忘念叨着：“天晴了一定再陪我来找小蝌蚪哦！”
我满脸宠溺地笑着答应，心里思忖着：其实，人生就是一场直播的戏，没有彩排，也没有回放，不似田野苍翠、荒芜，年年岁岁有轮回。恍若昨日的记忆尘封十余年之久，在这春愁郁结的雨天，祭奠我青春岁月遗留下明媚的忧伤，也见证了儿子天真童趣的美好时光……（贺丽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