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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就是好人多

2013-07-26 11:09 作者:西藏老人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世上好人就是多!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又遇到一位大好人,他就是我们办事处的代主任任继忠。听人说,任主任是位大学生,抗日战争时期参加革命,来办事处时就已经是行政12级的高级干部了。可是他一点架子也没有,单位里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一次我打一份给省供销社的工作报告,打着打着,总觉得那稿件上有些语句挺别扭,就去找拟稿的秘书,但是那位秘书同志又外出办事去了。我就大着胆子,按着自己的理解将那些病句改了过来。正在这时候,任主任走了进来,问:“小王,报告打好了吗?”我连忙站起身来答道:“快打好了。只是我觉得这稿子有点小毛病,是不是应该改一下?”任主任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将稿子拿过来给我看看。”我双手将稿子递给主任,然后将那几处错误一一指给他看。主任点着头,说:“不错,真不错!没想到小小初中生也敢给大秀才改文章了。你改得挺好嘛。快点打好,由我来校对,明天一定要报上去。”

1955年,我在《人民文学》上看到一篇文章:《洼地上的战役》,文章作者署名路翎。我被那文章深深地感动了,流了好多的泪水。我还利用空闲时间,用打字机恭恭敬敬地打了一封感谢信,准备寄给他,表示一个读者诚挚的谢意,只是一直没能找到通信地址。我还到处向人介绍那篇好文章和它的作者。

一天下午,小赵手里拿着几份报纸向我跑来,先是挤眉弄眼地对我说:“小王,你不是在学拉二胡吗?告诉你,快将你那把破胡琴砸了吧,现在上级号召要反二胡了,你就准备写交代材料吧!”我心想,二胡又不是一个人,它也能反革命?我一把从小赵手里抢过报纸一看,只见一幅漫画,上面画的还真是一把“二胡”,但两根琴轴却被画成了两个人头,旁边写着胡适和胡风。我说:“胡适、胡风我一个也不认得,我写什么材料?”小赵在报纸里面翻了翻,又抽出一张来说:“你好好看一看,你到处吹捧路翎文章写得好,要大家都来看,你还想给他写信。可报纸上说了,这个路翎就是胡风反革命集团的骨干分子!”听了小赵的话,我心里一阵紧张,那个晚上连觉也没有睡好。也就是在这时候,单位开展了整风审干运动,先是组织大家学习文件和据说是毛主席亲笔写的“按语”。在小组讨论会上,就有人将我揭发了出来,要我交代与路翎的关系。我说:“那路翎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我都不晓得,我哪里同他有什么关系?再说,这姓路的反革命分子写出了如此感人的文章,又印在国家公开发行的《人民文学》上,我看了能有什么错?”这件事情就被暂时“挂了起来”。接着是让每个人填写干部履历表,还特别规定了要使用单位统一准备的美国产的“派克”牌墨水,据说那墨水多少年后也不会褪色;在上交履历表时,除了表上要贴照片,底片也要一同交上去,为什么要底片?原因没有讲。那可是我今生今世填写过的,也是唯一神秘兮兮的一份履历表了。

接着就是开会,由每个人将自己写好的履历材料,拿到小组会上去通过。我也就写了许多,自己觉得还挺满意的。那天轮到我发言了,我就念那材料:外公是国民党的中将司令。父亲是国民党炮兵第一旅的军官,后来他去了远征军。妈妈是长沙周南女子中学的毕业生,解放前算是一个官太太,解放后纳过军鞋底,一直在家作家务,算是一个家庭妇女。我小的时候,妈妈带着我和弟弟生活在军营里,她也是我和弟弟的启蒙老师。父亲每天出去又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勤务兵。后来部队出发了,我和弟弟跟着妈妈,先是坐火车,后来坐汽车,辗转到了贵州安顺。在安顺,家里有个女佣人,妈妈叫她刘嫂,但要我和弟弟喊她刘姨。还有个小勤务兵,妈妈叫他小吴,但让我和弟弟喊他小吴哥。一次妈妈还对小吴哥说:“你现在还小,不识字肚子也不会饿,好像没什么关系,以后等你长大了,不识字就是个睁眼瞎!”从那以后,小吴哥就同我和弟弟一起读书识字。父亲很少回家,一次同很多兵坐着汽车经过安顺到什么地方去。有一次他还和一些外国兵一起坐着帆布蓬蓬的小汽车路过安顺。那些外国兵给了我们三个小孩子好多好吃的东西,特别是那些深绿色的铁皮罐头,我们拿到石头上去磨,磨出裂缝后,用小刀子一挑罐头盖就开了,里面是好吃的水果。妈妈还同外国兵讲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后来妈妈说他们都是美国人。日本投降后,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回到衡阳,住在外公家里。一天父亲回来了,穿着一套我从来没见到过的军装,八姨妈说那是美式军装。后来他就同妈妈带着我的三弟一起走了,姨妈告诉我,说他是去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在湖北汉口的办事处工作。我和弟弟留在外公外婆家,由我的奶姆妈(奶妈)照看我们两兄弟。外公家的院子好大,里面有花园,有小池塘,还有假山。外公书房里有很多书,可能他是老了,从来也不进书房。我偷偷溜进去,有好多线装的古书,我根本看不懂。在那里面挑过来翻过去,找到几本厚厚的“东方杂志”,那上面有些文章我竟能看懂一点点。后来八姨妈帮我找到了一本《西游记》,书里面的字我认不全,但囫囵吞枣,好像还懂得些意思,同时也培养了我后来读书的习惯。八姨妈还告诉我说,外公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炮科三期毕业生,就在妈妈生我的那一年,他被晋升为中将。但在我眼里,外公只是一个瘦弱的老者,很少看到他穿军装,只有一个张副官一直跟在他身边,外公一喊他,他就会高答一声:到!然后快步跑过来。张副官的前额和后脑勺都很高,我的那几个小姨妈常常讥笑他,说他的脑袋像一只榔头。张副官从不生气,还说道:“像榔头,前挖金,后挖银,挖金挖银哪里寻?”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桌子就被会议主执人敲得嘣嘣响,他用北方话不耐烦说道:“够了,够了!小王同志,今天大家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希望你能讲点实质性的问题!好吗?”我被他声色俱厉一席话吓成了个木头人,泪水在眼里打转转,哪里还敢再开口?会场里鸦雀无声,主持人尴尬地笑了一声说:“休息休息,小王你也好好准备准备,等一下接着讲。”

接着开会,主持人和颜悦色地说:“大家耐心听,小王同志好好讲。”我也只好接着念:“还有一个老爷爷,经常来看外公,外婆要我和弟弟喊他外公,可八姨妈却喊他爹。姨妈还告诉我,夏外公名叫夏建寅,也是个将军。人人都说他毛笔字写得好,外公请他写了隐园两个字,让张副官请石匠刻成一块碑,砌在自家院墙的大门上。一天我听张副官对人说,外公已经将八姨妈许配给了夏外公的二公子。夏外公的弟弟叫做夏建勋,也是国民党军队的少将师长,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衡阳解放前的最后一个市长叫欧冠,好多衡阳人都叫他欧剃头,说他杀了不少赌钱吸鸦片的人,他也常来外公家,但我看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不像一个大官,也不像剃头师傅。我的六舅在清华大学电机系读书,解放后妈妈对人说他在学校里就参加了共产党。妈妈还告诉我说,原来爸准备带她还有我和二弟一起去美国。可是六舅从北京回来探家时,跟我爸爸说了好多好多话,爸爸便改变主意,决定我们全家都留下不走了,飞机票让给了别人。六舅毕业后分配在天津的712信箱工作,听说是一个什么保密单位。六舅同我妈妈还有五姨妈、八姨妈他们四姐弟是外婆亲生的。(也就是那时候,他们一起照了张照片。右边是我妈妈,然后是:六舅、五姨妈、八姨妈)(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还有个七舅,是姨外婆生的,一次他与外公吵架,外公很生气,用枪打他,老人手抖没打准。八姨说就是那一枪,把七舅打到共产党那边去了。他后来当了解放军,后来又当了志愿军,还是个坦克兵,回国后在汉口的军校学习,后来分配到新疆的克拉玛依搞石油去了。”主持人焦灼地皱起眉头,好像是使劲才忍住了一口气,他连连摇着头对我说:“小王同志,你又在讲故事了,还是说点实质性的东西好吗?” 我说:“我讲的都是我亲眼看到的和亲耳听到的,比这更实质的东西实在‘冒得’(没有)了。”主持人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说:“下面由同志们提意见。”这时就有人开始批判我的态度,说我避重就轻,想蒙混过关,我的交代也就没有通过。

听说后来李科长将这些情况汇报给了任主任。一天,任主任到我们小组来,他说:“衡阳解放时,王寿民刚刚十一岁,参加工作时也还不满十三。就算他比其他小孩子懂事早也懂事多,但我们硬要一个当时只有十一岁的孩子来交代历史问题,我觉得这倒好像有点不实际了。至于他父亲的问题,他父亲现在就在衡阳市工作,有什么问题组织上会去调查的。”他的这番话总算让我过了“关”。

散会后,李科长笑咪咪地说:“党的政策是:‘有成分论,但不唯成分论。’听了任主任的话,这次你总该相信了吧。希望你能放下包袱,努力前进。”我对她说:“不管怎么说,这辈子当兵是没有希望了。如果有机会,好大姐您还是帮我离开衡阳,离开那个剥削阶级家庭远远的,好吗?”李科长没有回答我的话,也是无奈地摇摇头,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次审干,也确实清出了一些坏人。像我们办事处的总务(也就是机关的行政管理员),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平时里少言寡语,工作积极肯干,见人总是未曾开口三分笑,上上下下都夸他是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每次评先进都少不了他。一天,李科长满脸严肃,拿来一份稿子让我打,她也一直坐在打字室。回想起我刚来办事处,科长就给我注射过“打字员要注意保密”的预防针。可我平日里所能接触到的最高“机密”,也就是调整商品价格之类的内容。今天打着这份材料,我可是越打越害怕,浑身直冒冷汗。原来,那位总务是国民党军统中校,他一次就下令将三位共产党员装进麻袋,缝好袋口,抛进了耒水河,再命令士兵用机关枪打活靶,真正是罪恶滔天!后来他改名换姓,混进了革命队伍。

字打到这里,我的手也打开了“摆子”(湖南话:疟疾病),抖得打不下去了。李科长问:“小王,你怎么啦?”我那时只感到呼吸也不顺畅了,吞吞吐吐地说:“科长,我好害怕,这文件您还是请小戴去打好吗?”科长满脸严肃地说:“一张纸就将你吓成了这个样子,亏你平时里还口口声声说要去当兵。你怕什么?打了这份文件,你也该明白这次审干运动的重大意义了吧。”我浑身冒着冷汗,终于将那份文件打完,科长亲自和我进行了校对,在文件下方又口述了一段话让我打上去:“此件共印×份。打字:王寿民。校对:李玉梅。印完后蜡纸、废纸均由李玉梅在打字室当场烧毁。1955年×月×日。”文件打完了,李科长松了一口气,笑着说:“一开始,你已经看到了文件,就算是我再让小戴去打,若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你就能脱得了干系吗?我还是那句话,组织信任你,你也要相信组织。”她的话虽是这样说,但那段时间,我的一颗心可一直悬在了半空中。我心想,这军统中校万一哪天听到什么风声跑掉了,上面追查下来,谁也不会去怀疑南下干部李科长,那顶“通风报信”的帽子就肯定“非我莫属”了!

又过去了好多好多天,一天中午,人们刚吃完饭,一辆吉普车直接开到办事处门口,中校先生还穿着一双木拖板鞋,就被几个公安人员押走了。到了这时候,我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方才落回肚子里,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事后,小赵取笑我:“抓的又不是你,你紧张‘马咯’(湖南话:‘什么’)?”我说:“好你个小赵,你真是站着说话腰不痛。若是那特务跑掉了,公安局是来抓李科长还是来抓我?”小赵搔搔头,再没有说什么。

1956年天到了。一次与李科长闲谈时,我讲自己的眼睛近视了。她笑着说;“对呀,你不说,我还要找你谈哩。任主任早些时候跟我讲过,想让你去作计划员。现在我就交给你两个任务:一,我们很快就要调来一个新打字员,由你当老师,但要保证将他教会。二,抓紧时间向老同志好好学习计划统计业务。”

不久,接替我工作的肖国章可以独立打字了,我做了计划统计员。可那工作比打字工作清闲得多,成天呆在机关里闷得发慌。我去找李科长,让她给处领导说说,我想多到各县去了解一些情况,对我的工作也有好处。

1956年初,任主任调到地委当组织部长去了,接替他工作的是原来的方芳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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