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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心结

2013-06-27 14:43 作者:湘江北去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那条通往严家堡的小路上,三三两两,前前后后,满是乡里乡亲。他们埋着头只顾走路,没有一个人说话,走走停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不是去严家堡的,五分钟的脚程,竟然走了半个小时。穿过那片杉树林,三间低矮的土墙石板房就呈现在眼前。房子的四周,远远近近早已聚满了人群,好像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陷阱,直直地愣在那里发呆。

场院里,两条板凳上放着一张门板,上面躺着我的爷爷。年亲的奶奶,跪在地上,抱着爷爷的头,用颤抖的右手,小心地用篾签,撬着爷爷耳朵里、鼻孔里、嘴里的泥沙,绝望地呼喊着,整个身子都在不停的起伏着,直到慢慢地倒下去。

人群闪电般地围了过来,呼喊声、痛哭声,好像要撕裂地皮,石板上、杉树上的积,大块儿落下,落在人群的头上,也落在奶奶的脸上。奶奶安静了,躺在床上,沾着泪水和冰雪的长发,一扭扭蓬乱在没有血色的脸上,要不是眼角还有泪水缓缓流落,大家都以为她就那样离开了。

八岁的父亲和五岁的姑姑,只顾拼命地哭,也没有人理他们,好像他们都不存在一样。只有九个月的幺叔,一边吸着奶水,一边睁大眼睛,莫名地扫视着围观的人群。

谁都不会相信,门板上的爷爷,只有三十二岁;谁都不会相信年轻的奶奶,就那样永远躺下了。只有幺叔还吮着奶奶的奶头,不肯放下。

其实,爷爷更不愿意抛下三个年幼的孩子,他完全可以应了北京政府的邀请,在那里做一个国民党的文员,也可以去教书,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面对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的黑暗社会,爷爷能不铤而走险吗?1927年的大革命失败了,整个北京城贴满了缉捕爷爷等北方局共产党的布告,不甘失败的李大钊同志,安排爷爷秘密回陕西,组织群众运动,以图东山再起,伺机掀起更大的革命风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爷爷在长安组织农会工作,因叛徒告密,几经周折后,不得不回到陕南。到了家乡后,爷爷打着教书的幌子 ,暗地里宣传革命,并以洛河为中心,组建了以吴远扬为首的“红枪会”, 短短半年时间,队伍就发展到两千多人,他们抗粮抗税,打击恶霸地主。一时间,平利的革命高潮风起云涌,被伪县长吴清源视为“洪水猛兽”,下令缉捕。他们把爷爷押到平利县城西门外,担心爷爷高呼口号,引来“红枪会”的队伍,便秘密枪杀了。那些刽子手,害怕爷爷意外活了,便在爷爷的嘴里、鼻孔里、耳朵了,塞满了泥沙。

奶奶是个读书人,深明大义,宁愿自己受苦受累、担惊受怕,仍然积极支持着爷爷的抉策。从爷爷走上革命道路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可面对爷爷头上、身上的抢眼,尤其是嘴里、鼻孔里、耳朵里的泥沙,奶奶再也控制不住惊天的愤怒和无限悲痛了。怨只怨“红枪会”为何不早一点赶到!恨只恨那些黑了心甘的刽子手!她要去找爷爷,要和爷爷一起,拉起旧部,继续战斗,“旌旗十万斩阎罗”!

为报家国父仇,父亲十五岁就只身到了长安,并在那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因自小没有大人照料,长时间营养不良,父亲的身体差到了极点,稍有不慎就会病倒。父亲在长安一个同学家里,等候延安的党组织前来接应,可父亲偏偏染上了痢疾。那天,他天不亮就起床,连滚带爬地朝约定地点赶去,等他到了约定地点,向老乡问起接应他们的卡车,老乡说已经走了半个小时。父亲在那里大哭一场后,找了个学校,一边教书,一边打听组织的消息。他发誓,不报血海深仇不成家。

解放后,他一边教书,一边搜集爷爷的资料,他要为爷爷树碑立传。当时的地委书记很重视爷爷的事情,答应帮助父亲把爷爷的事情弄展,可不久高岗、饶漱石成了反革命,高岗来过我们家,估计是爷爷介绍入的党,怕受牵连的父亲,放弃了爷爷的事情。一放就是十年,文革开始了,父亲在亲友的一再逼迫下成了家。

在我记事时,父亲就给我讲爷爷的一些事情。他说,五岁时,伯伯、伯娘忙着给他打草鞋,他很高心,爷爷便写了四句话,“伯娘搓绳绳,伯伯打草鞋,他们热劳动,我喜欢他们。”他的教科书,都是爷爷即兴写下的。他说,为了报仇,自己因病延误了去延安的时间,组织上说他自动脱党。他没,他没有报到仇,还落了个“革命意志不坚定,自动脱党”的罪名,他对组织的认定极不满意。

直到我上了高中,懂得一些道理后,我告诉父亲,不要老是纠缠组织了,脱党了还可以入党,你不是一直没再要求入党吗?况且,你没赶上去延安的专车,你可以自己去呀?要是革命意志坚定,爬也要爬去的,要我说呀,组织对你的认定没有错误。听了我的话,父亲笑了,也恰逢拨乱反正的好时光,父亲决心找组织,追认爷爷为革命烈士了,他要让九泉之下的爷爷能够安心。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时候,父亲得了肝癌,晚期,他没能了却他的心愿。

后来,我又挑起父亲放下的重担,继续着父亲的未完事情。我用心保存着爷爷的遗物,筹备着资金,要去北京历史博物馆,调查爷爷的事情,等着有一天,去为他修建纪念馆,为他立碑。可爷爷的坟,连同那座山一起垮了,我姑姑的子女叮嘱我,不要让姑姑知道,怕她会受不了。八十多岁的姑姑,问了我几次,我告诉她爷爷的坟好着的,我准备给他立碑呢。姑姑笑笑说,不要骗我了,我知道父亲的坟没了,没事儿,周恩来不是把骨灰洒在大地上吗?他们是做大事情的,为的是天下所有的人,你爷爷九泉之下也会安宁的。

听了姑姑的话,我的心里好像一下子亮堂了。父亲几十年要做却没做成的事情,我又继续着,实际上还是为的虚名。爷爷等老一辈革命家,为的是拯救天下受苦受难的劳苦百姓,建立一个人人平等、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中国,岂是为了一己虚名!为了给他报仇,为了给他树碑立传,两代人忙活着,我想爷爷并不高兴,是我们小看了爷爷。如果我们告诉他,共产党推翻了国民党反动派,解放了全中国,又领导中国人民建设着社会主义小康社会,爷爷一定会高兴的,如果还有让爷爷放心不下的,就是后人怎样珍惜现在的好时代了。

时近百年,爷爷已被荣称为“巴山革命火种”,何必再为追认烈士那点虚荣而去“麻烦”组织呢?想到这里,我轻松了,我想父亲得知,也会高兴的。

父亲的心结终于得以释然,我也真正开心了,如释重负。我想,每个人可能都是,在释然了一个又一一个心结后,得以淡定,获得大胸怀、大智慧的。

原来,大智大慧、大慈大悲的弥勒佛,总是微笑着,用一种表情淡然万千世事,那便是放弃,就像我放弃两代人,要安慰烈士心魂一样,放弃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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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心结的评论 (共 6 条)

  • 羽痕丢丢
  • 蛾儿飞翩跹
  • 红尘梦飘飞
  • 杨科
  • 春风醉天

    春风醉天我想,每个人可能都是,在释然了一个又一一个心结后,得以淡定,获得大胸怀、大智慧的。 欣赏这样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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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觉非齐贤

    觉非齐贤革命先烈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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