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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碑

2013-06-19 09:44 作者:凤翔东湖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晨曦中,老支书踏着露水,背搭着双手,绕着村子外的庄稼地畔,又丈量了一圈老大不小的村落。这样的丈量,十几年如一日,从不间断。老支书步履蹒跚,已不似前些年那么矫健,而且是一日不如一日。

机警乖觉的狗子,一身油黑的毛发,欢欢地跑在老支书的前面,这嗅嗅,那望望,寻找着昨日里老支书走过的脚印子。

狗子是条狗,前年日里,老支书散步时,捡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土狗娃子,抱回去放到自家炕上,用奶粉养活了它,随便起了个名字叫狗子。自此,老支书便多了一个每早陪他散步的伴儿。

每每站上了西壕的壕沿,老支书就会蹲在沿畔上,抽上一烟袋锅旱烟。一边吧啦吧啦地抽着,一边用拇指按压着忽明忽灭的旱烟锅,一边品赏着还在朦胧中静谧的村庄。

狗日的连个鸡儿打鸣都没有了,年轻娃子都嫌脏,没有人养鸡养狗养牲口了。穷讲究个啥呀?没有了鸡鸭猪狗的村子还是村子吗?老支书心里愤愤然地暗骂着。早些年,在这个时辰,公鸡打鸣狗儿吠叫,此起彼伏,朝气蓬勃,交响着浓浓的乡野天籁,让谁听着,心里都踏实。如今没了鸡鸣狗叫的村落,死寂落寞,没了生机。他又想到了猫,那时候的猫啊,欢快地窜越嬉逐在一家家青瓦厢房的顶上。现在哪里还有几间青瓦的厢房啊?取而代之的都是一家挨着一家的两层高的小楼房,哪里还有半只猫的影子?不过住着楼房,就是比那半边盖的厦子厢房宽敞明亮许多,想到这,老支书心里宽慰了一些。

徐徐地,天幕扯开,天放亮了。老支书在地上磕掉第二锅旱烟灰,咝咝嗤嗤地吹通了烟管,习惯地把烟锅杆别在了腰带上。过足了烟瘾,他的神色也格外的活泛。每每这个时候,他的目光总要定格的村落上空的水塔上。水塔坐落在村西公路边老大队部的院子里。那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伤痛(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水塔高高地耸立在泡桐树、白杨树、椿树怀搂的村落之上。多少年来,在风风雨里瞰着村子里的角角落落,是是非非。那是他一手带领群众一砖一瓦地建造起来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末期,他是村支书。近乎八千人的村子,没有几口水井,新打的水井用不上几年,就纷纷塌方,打不上来水。每到孩子们放了学,家家都要烧水做饭,村里仅有的几口深井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不时还会因乱了秩序,扁担碰了水桶的琐事,争吵红脸,甚至大打出手。老支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盘算一阵,便决定办一件利村利民的大事。

他骑上自行车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到乡政府央求乡长的文书,写了申请打深井建水塔的材料,又耐着性子软磨硬泡地磨着乡长批准了,递到了县上。好不容易,县里审批通过了,县财政拨款给了乡上。乡长便叫了老支书,说他已经招呼过地区水文队里的同学了,来帮忙勘探打井,让老支书把这个事当做一顶一的重要事来办,办成了,他脸上也有光。老支书满口允诺,差点就剩给乡长磕头了。

后来的事倒也顺当,勘探钻井建水塔铺管道,老支书跑烂了三双他老婆给他做的千层底布鞋,嘴唇起了五六次燎泡,人瘦了三圈半,忙活了大半年,终于完工了。在水塔蓄水开阀的当天,县长、乡长等都到现场庆祝,一村子人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老支书的弟弟非要把长长的炮仗挂上水塔塔顶燃放。挂完炮仗刚一点燃,老支书的弟弟就从五十多米高的塔顶掉了下来,当场摔死,老支书哭得晕过去几次。全村老少就在这样的悲哀气氛里,吃上了自来水。心里的喜悦之情只能默默地压抑着,不能言表,在心里更加地感激和敬重老支书。

可好景不长,自来水用了不到一年,管道多处渗水漏水,没法正常使用,因此就停了供水。重铺、更换管道需要更多的费用。因为当时出了人命,县长乡长都挨了上面批评,这一壶不开的水,谁也不愿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都不想惹麻烦。

老支书跑了几趟,也没了心劲,悻悻作罢,不了了之。

再后来,村子里就多了好多眼用机器打的深井,井壁用浇铸好的水泥瓮筒箍了,防止坍塌。井里下进去潜水泵,一推闸刀,水就可以直接抽到锅里了,比自来水还方便。从此,自来水的管道和大队部院子的深井水塔,就被人们冷落到广寒宫去了,再没有人提起。直到老支书卸任,新支书换了两任,现在在任的是三年前上任的新村长。

新上任的村长是鸡鸣狗盗不学无术之辈。当然了,九品芝麻官下面的再下面的基层官员,是不要求会做学术论文或者有一纸文凭的。村官任用的人事组织原则,再不是靠卫生纸洗衣粉贿选群众就能实现的民主政治。只要你有一帮弟兄,暂不论是否一娘所生,有了狼狈为奸,横行乡里,欺压百姓和打群架的伎俩和本事,就可以担任村长。民主选举和雷锋同志一起,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了。村长也可以买卖,也可以任命,只要你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就行了。

新村长仅上任一年,家里从里到外翻新一圈,上房和门房都盖成了楼房。人们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事大家都看穿了,但没人愿意说穿。偶尔有长舌的妇人,努起嘴唇指着村长家的楼房嚼嚼舌头。实际上,村长的收入就是贪污,吃惠农政策补贴的财物。再有,就是卖村里集体性质的土地,卖地所得装进自己的腰包。上面每月还要给村长发百十块大洋的工资,这点小钱,村长只拿来塞塞牙缝。

现在的村落里,已经没有了新的宅基地,年青人成了家,要另立门户,就得通过村长买一片地,再去建房子。买一片二三分大的地,得花上五千元,还不算到县里土地局打点送礼吃请,免除他们找麻烦所花的费用。村落周围边缘地带的空地,已经被卖光了。

村长就思谋起大队部里水塔下面,近乎一亩大的那块“肥肉”了。那块“肉”,紧靠公路,建了房子,做成铺子门面,值钱着呢。现在却几乎闲置着,只有大头占了半个院子收废品破烂,每年要给村长交两千的租金。这点小钱,村长看不上了,计划着将大头撵出大队部。可那口井和水塔占了半个院子,实在有碍观瞻,主要是有碍财路,村长就想毁了它,最终决定炸了水塔填了井,所以就慢慢的放出口风,好让人们有个心理和思想准备。也有人说村长已经把这片地两万卖给某某某了,许诺人家,最近就要炸水塔填井。

这些风言风语,像收前的麦浪一样,一波一波地吹到了老支书耳朵里。他多少次远望着那高高矗立的水塔,内心里翻江倒海,久久难以平静。它凝聚了自己和老一辈人的多少心血啊!它更像一座丰碑一样永久地矗立在他心里。思想起自己的弟弟,他心里就像猫儿打翻了五味瓶,抓着挠着的火辣,不是滋味的痛楚。他思忖着,要制止村长毁掉这座丰碑,必须制止。

有一天在街上,老支书和村长碰上面了,这是闻听炸塔后,一次唯一的“短兵相接”。

村长首先向老支书打了个招呼,毕竟在老支书面前,他是晚辈。

“听说你娃子要炸了水塔?”老支书直接出刀。

村长没想到老支书这样的直接。

“是的,大伯,莫用咧,已经莫任何用处咧。”

村长说得很轻松,那语气像给自己老婆安排午饭做啥吃一样稀松平常。语言似乎又是双关语,老支书没听明白,是说水塔莫用咧,还是说他大伯他莫用咧,心里颤颤的堵,满腔愤愤的憋。

“那是公家的财产,要炸,也得走个程序,乡里、县上都批准了,才能动手!”老支书觉得这句话,他说得多余了,但似乎又不能不说。

“我会的,会报乡上批准的。大伯,你这心操得好。”村长依旧语气轻松,像已经给他老婆安排完吃啥饭了一样的轻松。话外音是大伯你操啥闲心呢嘛?!我不用给任何人申请,过几天我就把它炸了,我说了算,这是在我的地盘,屁大个事!我能做得了主。

“你再问问你五伯,问他啥看法。”五伯是村长父亲的亲哥哥,是村长的亲伯伯。老支书还在坚持,坚持阻止炸掉水塔,像是负隅顽抗。因为五伯是和他并肩战斗建造水塔的功勋元老。

“好,我回去问问。大伯,你慢些走。”老支书没想走,村长要走了。

望着村长离开的背影,老支书觉得自己像只斗败的公鸡。

六天后的早上,天还没亮,老支书依旧背搭了双手,带着狗子绕着村落,习惯地散他的步。走到了大队部门口,发现往常关着的门,今儿一大早,怎么就敞开着?便走进了院子,原来堆得半院子的破烂废品,已经没了踪影,也不见了大头的人影。

正纳闷间,“轰”一声巨响,水塔被炸塌了,地上升腾起呛鼻的泥土灰烟,悠悠地四散飘去。老支书被压在了倒下的砖块水泥里。

狗子受了惊吓,夹了尾巴,一阵烟地从门里跑了出去。正巧撞上了从门的另一边走近的村长,狗子扑上去就咬住了村长的胳膊。村长吃了一惊,用手恐惧地抓着狗子脖颈上的皮毛,使劲的往下撕扯。狗子就是不松口,嘴里不断地呜呜着------

村长的胳膊被狗子咬得血肉模糊。人们觉得狗子疯了。

老支书被闻声而来的人们从砖块堆子里刨出来时,脸色乌青,肢体发硬,已经断了气。妇女们哭成一片,抹着鼻涕眼泪。男人们沉默着,蹲着站着唏嘘着,抽着纸烟旱烟卷烟各式的烟草,悲凉的气氛笼罩了村落------

中午,一辆警车嚣张地拉着刺耳的警笛,带走了村长。

人们沉重的心头,似乎都堆积着被炸倒水塔的砖头块。闷闷地议论着:村长会不会被判刑,有人说肯定会,也有人说肯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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